第一五六章
刘心武心头笼罩着一层湿棉絮一样的阴霾，与满天白花花的阳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感到心里压抑极了，简直透不过气，不知是失落，不知道是惭愧，或者是委屈。总之，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滋味。他想把这种沉重的压抑释放出来，但是，向谁释放呢？他的面前是一群嘻嘻哈哈，满脸荡漾着淫邪的女人，这些女人没有一个善茬，他一个也惹不起。他只有咬着牙默默地承受着，承受着这快要燃烧了的炽热的空气。
老刘，忙着呢？有人喊他，是金属般当朗朗的声音。
刘心武站起来身子，向着地头望去。明亮的阳光下站着两个人。一个年轻的中等身材的胖子，带着近视眼镜，眼镜片被阳光照的亮晶晶的；一个是瘦高条子，松松垮垮地站立着中等身材的胖子身边。
刘心武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正在向他招手的胖子是董书记，那个瘦高条子是镇党委秘书蝎。他的心里猛地一惊，所有的压抑被抖落了下去，随之而来的是满心的惊恐不安。被董书记罢官时，他还是十分地痛恨董书记的，诅咒他不得好死，那么多的大事不去管，我不就是和红柳那骚娘们睡觉了吗？睡觉又怎么着，至于把我的官给撸了吗？一切痛苦的根源都始于自己丢了官职，没了官职就像老虎拔了牙，苍鹰折了翅，使他在村里失去了威风，丧家犬一般。
后来，他在失落中慢慢地醒悟过来，自己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的原因，不是完全因为丢了官职，细想起来，似乎与当不当官毫无关系。他曾经拿自己与小绺做过比较，相比之下，找出了自己的阴暗面，同时，也看到了小绺金光闪闪的一面。
刘心武迎着董书记灿烂的笑脸走了过来，满脸的羞惭。
董书记，你咋来了？刘心武问。
没事，到这里转转，秀水河够热闹的。老刘，这瓜种的不错啊！快见钱拉！董书记很和蔼地说。
多亏小绺帮俺的忙，派张静去农科院购买种子，又派张静给俺传授技术，光凭俺自己，咋也种不出这么好的瓜。董书记的称赞，使刘心武满面红光。
董书记调到秀水河当书记，刘心武正好撞到了他的枪口上。在镇政府明亮的办公室里，新购置的紫檀色的办公桌子把董书记的脸映照得阴沉沉的，活像病死的猪肝，难看极了。今天，他看见董书记的脸笑成了弥勒佛，刘心武的心里很是舒服。
老刘，我们党的宗旨就是为人民服务的，小绺既然当了村主任，他有义务为你们服务，这不用谢。只要你能发家致富，比说一万句谢谢都强。董书记说着走进了刘心武的瓜田里。
西瓜到了成熟的季节，绿皮的带着暗条纹的西瓜，在瓜蔓下再也隐藏不住了身子。他们一个个地显露了出来，圆滚滚，憨头憨脑，样子可爱极了。
这瓜快熟了吧？董书记问。
咱们摘个尝尝不就知道了。刘心武说着，弯腰摘了一个西瓜，没有挑拣，随随便便的。
董书记，你是贵人，借你的玉手给剪彩吧！刘心武心里高兴，当官时那些奉迎的话语脱口而出。
西瓜像一个圆溜溜的篮球，在董书记的手里瓷丁丁的，宛如一个光溜溜的石头蛋子。老刘，这瓜不熟，熟西瓜过手轻飘飘的，董书记似乎是一个熟练的瓜师，很肯定地说。
熟不熟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吗？刘心武虽是土生土长的庄稼人，也不知道熟瓜该是什么样子，他对董书记说。
董书记一手攥着西瓜，用另一只的手掌猛地撞击，砰砰几声，那瓜真成了石头，竟没有被击打开，完完整整地躺在董书记的手里。
董书记笑了，老刘，这是个生瓜蛋子。不会吧，按时间推算，这瓜应该差不多了，刘心武也是拿不准。倒是韩秘书有办法，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他找出一个硕大的钥匙，刘心武估计，这把钥匙是开大门上用的。韩秘书向董书记示意让他把西瓜撂过来，董书记一扬手，那个西瓜就飞到了韩秘书的手里。
韩秘书把那西瓜放在了地上，蹲下来身子，攥着那把钥匙，就像攥着一把明晃晃的小刀子，猛地戳向那像球面一样的西瓜上，谁知道，那西瓜皮像是一副光滑而又坚韧的铠甲，一下子把韩秘书手中的钥匙反弹回去。我日，从韩秘书文质彬彬的嘴里冒出来一句脏兮兮的话语。我就不相信了，还弄不开你。韩秘书下定了决心，看你硬还是我硬。他双手捧起那西瓜，几步走出西瓜地，看见地头有一棵老柳树，佝偻着身子，头顶的枝丫却清脆碧绿。我还不信了，韩秘书抱着西瓜向那棵柳树撞出。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西瓜烂了，四分五裂的。
咦——老刘，你这是种的啥球瓜，咋回事，韩秘书惊呼着，你们来看。
董书记和刘心武随着韩秘书的惊呼来到了那颗柳树下，看着韩秘书手里的碎裂开的西瓜，满脸地惊异，奶奶的，咋会是黄瓤？董书记也说了句粗话。老刘，你种的是一地什么玩意，别再是菜瓜吧。刘心武看了地上四分五裂的西瓜，淡黄色的西瓜瓤上镶嵌着洁白的瓜籽，他傻了。天呐！这是咋回事，咋回种出一地的菜瓜？这回完了，自己辛辛苦苦地忙了几个月，本想种瓜赚钱还债，没想到种了一地的石头蛋子。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步跳进了西瓜地里，又弯腰摘下了一个西瓜，嘴里嘟囔着来到柳树下，像韩秘书一样，在树干上把西瓜撞碎了。还是白籽黄瓤，刘心武的希望破灭了，一下子瘫倒在了树下茂密的草丛里。
董书记吩咐韩秘书给小绺打电话。一会，小绺和刘旺就来到了董书记的跟前。董书记指着一地的西瓜碎片，问小绺，你们引进的啥种子，咋会是菜瓜？小绺一看，惊得两眼直勾勾的，刘旺也惊呆了那里。是呀，西瓜本应该是黑籽红瓤，咋会是黄瓤呢？我日，张静是咋搞的？
小绺拨通了张静的电话，让张静到刘心武的瓜田里来一下。他心里想，种子是张静从农科院弄来的，具体啥情况，张静肯定知道。张静是省农大的研究生，办事认真，不会引进一地的杂种西瓜。
张静来了，是芷兰开车来的。汽车停在了刘心武的瓜田边，芷兰和张静从小车里钻了出来，沿着蜿蜒崎岖的田埂，径直地来到了董书记他们的面前。
张静，你看这西瓜咋会是黄瓤。小绺指着地上的碎裂的西瓜问张静。
张静没有回答，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块，仔细地审视了一下，就抠出了一块瓜瓤塞进了嘴里。他细眯着眼睛停了片刻，对所有人说，你们仔细尝尝，和我们这里以前的品种味道一样吗？
他双手托着那块沾了土的西瓜放在了大家的面前，董书记上前抠了一块放入了嘴里，眉头先是一皱，马上又舒展开来，他说，太甜了，味道也纯正，你们都尝尝。几个人都围拢了过来，也尝了，都说好甜。
老刘，你也尝尝吧，你可种一地的宝贝。董书记叫刘心武。刘心武从地上爬起来，从身边的草丛里捡起了一块，不管上面粘的泥土，就啃了一口。西瓜瓤进了嘴里，就像一块冰糖，这甜开始是淡淡的，慢慢地在嘴里融化开来，变成了厚重的甘甜，这种甜散发着淡淡的香味，给他一种润入心脾的感觉。他高兴，他激动，甚至是得意忘形了。张静，叔谢谢你，这瓜太好吃了，俺从来都没吃过这样味道纯正的西瓜。
这种瓜的成熟期很长，比普通西瓜要晚熟十多天，现在才六成熟。再停十多天，这瓜就该上市了。到那时，我们再看这西瓜瓤，就成了金黄，瓤脆，汁多，比蜜还甜。这是咱们农科院的新品种，名字就叫“黄金瓜”。它很适合咱们这里的自然条件。它的皮硬很耐长途运输，一旦上市，那肯定受到城里人的喜欢。
那就赶快给上官叔叔打电话吧！芷兰提醒小绺，上官叔叔说还要做质量鉴定，要是质量合格了，那这些西瓜就能进入他们的超市里。
小绺想了想说也好，不过，我们要把这件事做大，如果刘叔的西瓜质量合格了，咱们可以申请一个商标，到将来这种西瓜可以成为我们这里的主打产品，成为我们这里的一个特色产品，那咱们这里就发财了。
面对着小绺的设想，董书记觉得小绺的说法很有见解，他说，我们应该去努力做这件事，至于申请商标的事，有我中间去协调，你们大胆干吧，发展高效农业，是大家的事，同时，也是政府的事，只要我们上下一心，咱们秀水河的经济就会迅速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