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五章

小霞和张静的事很快地传扬出去，好像五月田野里的小麦花粉的绵甜的香气，搅合在了暖烘烘的夏风里，塞满了大街小巷，塞满了农家院子。

一个城里人咋会看上一个乡下寡妇，大概张静是被鬼迷了心窍。

还真是鬼迷了心窍，小霞的小模样就是好，生就的一副俊眉俊眼的狐狸样，张静咋会不被迷住呢？

城里人咋啦，现在的城里人也不必咱乡里人高贵多少，张静能娶了小霞那是他前世祖宗修来的福，那是他爹娘在菩萨面前烧了高香。

一时间，村里议论纷纷，众说纷纭。刘旺说，净他娘的吃饱撑的，天要下雨，寡妇嫁人，天经地义，你们咸吃萝卜淡操心，管得着吗？

说是说，其实，刘旺的心里也是挺纳闷的。张静长得方方正正，仪表堂堂的，大学生，那么高的学问，咋会看上一个寡妇，就是小霞不是个寡妇，一个还没有开的花苞，那也不可能。

路莲说，那也不一定，世界这么大，啥样的事情没有，你懂得啥，他（她）们是买车栓，卖眼睛对眼了。二茬的女人有滋味，人家张静还就图这个。

刘旺不懂，村里大多数人不懂，男女之事有谁能说清楚呢？

女人确实是花，只要得到了雨露，就会变得鲜艳无比。小霞得到了张静的爱抚，就像得到了雨露的滋润。她的笑容多了，找不到一丝隐晦的影子，脸上光灿灿的。芷兰是一个心思十分缜密的女人，虽说和小霞关系如同亲姐妹一样的亲密，但是她也不好去过问。别看小霞和张静两个人之间的事像一张透明的薄纸那样地隔着，她也不能去捅破。男女的事，多深多浅，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总有水到渠成，瓜熟蒂落的时候。芷兰静静地等待会是什么结果。

芷兰没有看好张静和小霞的恋爱，也觉得他们之间的悬殊太大。张静毕竟是城里来的大学生，家庭条件又是那么的优越，她就怀疑，张静是不是在和小霞逢场作戏？

但是，芷兰又想，张静不可能和小霞逢场作戏，玩弄小霞。张静的人品芷兰是清楚的，这些天的接触，芷兰感到，张静是一个很稳重很实在的人，他不像在和小霞逢场作戏。

如果张静真的爱上了小霞，那么张静的父母也不会同意。毕竟小霞是个乡村寡妇，拖着两个孩子。

芷兰为小霞着急，也为张静着急。

如果说刘心武一心都扑到了他那一片碧绿的西瓜地里，心里没有了一点杂念，那纯是瞎话。他的心里装着老婆荷花，也装着小霞。他在田间低头干活，时常地把这两个女人从心底翻腾出来，时时地在心里琢磨。爱这个字眼是苦涩的，他不敢去想爱，想到爱他就有柔肠寸断的感觉。

荷花是他最钟爱的女人，为了她，他可以忍受一切。一个在村里有权有势的男人，让程世举给他戴上了一顶不大不小的色泽绚丽的绿帽子，压得他直不起腰，抬不起头，他咬牙忍了，只要荷花不离开他，他相信，终会有一天，会感动荷花。但是，没有等到他感到荷花，荷花还是跟着程世举私奔了，走的悄无声息，不留一点的念想，他现在再想荷花还有什么意思呢？慢慢地，荷花淡出了他的记忆。到底荷花现在和程世举过得怎么样，他不想去考虑，她和程世举爱得死去活来，想必荷花是幸福的。就是不幸福，他为荷花的担忧也是多此一举的，荷花根本就不把他放在心上，再操她的心也只能是自寻烦恼，自讨苦吃。

他的心里多的时候是担忧小霞，毕竟小霞那个蜜蜂窝一样热闹的家庭是毁在了自己的手里。小霞没有找他算账，表面上装的和没事人一样，但不代表她的心里不忌恨自己。每每想到小霞，老笨那双喷发着火焰的愤怒的眼睛就浮现在他的眼前。他的心里就瑟瑟发抖，他的身体也是瑟瑟发抖，宛如掉进了冰窟窿里。

又好多次，他想去找小霞，看看她，和她说说话，安慰她几句。他也确实走出了家门，沿着坑坑洼洼的街道，摸着黑，像是一只深夜出洞偷吃东西的耗子。小霞家没有灯光，黑黢黢，静悄悄的。他没有勇气上前敲小霞的门，害怕小霞那怨恨的目光。他就在她的门前徘徊，一趟两趟不停地在小霞的门口走动，盼望着小霞意外地出来。夜静悄悄的，他一次也没有能见到小霞的影子。

看着满地的西瓜，刘心武的心迅速地膨胀起来。今年西瓜大丰收已成了定局。他就开始盘算着西瓜卖了钱以后，除还了所欠的债务，剩下的钱给小霞。他还能用什么向老笨赎罪呢？用什么来还自己欠下来的孽债呢？那只有用钱。

躺在眼前的浑圆的西瓜成了刘心武的希望，这是他唯一的财富，是他的精神支柱，他要好好地呵护它们，让它们变成一沓沓花花绿绿的票子，有了这些票子，她就能偿还小霞对他的情谊。

三个女人一台戏，十多个女人也是一台戏，不过是一台无边无际，一地彩色鸡毛乱七八糟的大戏。戏的主题很简单明了，就是驴反群，猪跑圈，羊搭羔，猫叫春的一些男男女女裤裆里的事。刘心武看着田里的丰收心里高兴，但是他不敢把话插进这群女人的话语里。他很清楚，这些女人讨厌自己，一旦接了她们的腔，可能会自找没趣。只有在一旁听，任凭这些女人尽情地发酵她们和男人那些酸溜溜的事。

仙草，俺问你，你长得花瓣一样好看，嫁给尖嘴猴三的狐狸，听说开始你不愿意，真的假的？王老屁的媳妇问。这群女人就数老屁的老婆年龄大，辈分最高。

俺就是不愿意，要是现在，咋也不会嫁给狐狸。仙草是个漂亮的女人，心眼也实，她不知道老屁老婆的后话里还有伏笔。

俺问你，你不愿意，第一夜咋让悬狸把你日了。一群女人哈哈大笑，笑声惊起了一群花花绿绿的虫蛾子。

仙草的第一夜成了村里人传了几年的趣事。她穿了三层裤子，束了三根腰带，难坏了狐狸。狐狸火烧火燎地，端着油灯满屋地追，最后还是把他按在了床上。这事被老屁的老婆翻腾出来，羞得仙草恨不得钻进泥土里。

玩笑天天这样地开，成了永无休止的话题。一群老娘们，搜索出来了笑不尽的陈年旧事。

哦！我想起来了，你们不知道吧，小霞和城里来的大学生那个了。老屁的老婆煞有介事。

大家不笑了，不吭声了，静等着老屁的女人传播这最新的消息。这个消息老屁的女人最有发言权，她和小霞是隔墙的邻居。

婶子，这事儿可不敢瞎胡咧咧，谁不知道，张静是省城里来的大学生，咋会和小霞那个？二迷的胖女人是一脸打死也不相信的表情。

大学生咋啦，大学生也要找女人，小霞那狐眉狐眼的，俺看满迷得住张静。仙草相信。

我给你们说，老屁的女人扫了不远处正在低头掰瓜叉的刘心武一眼，把喉咙压得很低，对大家说，前天夜里，张静去了小霞的家，月亮地，在俺的院子里俺看得清清楚楚。

一群女人抻长脖子，问老屁女人，婶子，那张静去了小霞的家，一定就那个了？

别慌，你们听俺说，老屁又瞄了一眼刘心武，更加地神秘。俺就想，黑天一个男人摸到一个寡妇家里，肯定不办好事，俺就站在俺两家的墙下听，你们猜。老屁女人煞有介事。

怎么着？女人们进入了故事，快说呀！

开始先是嘤嘤地哭，后来——老屁的女人停了下。深深地咽了一口唾沫。后来，两个人就弄到了一起，男的叫姐姐，女的叫弟弟，娘呀！那个热乎劲呀，俺做梦也没有见过。

尽管老屁女人的话声音很低，似乎是从肚子里发出的，但是刘心武还是听见了。顿时，他的心里翻腾出了纷乱纷的滋味。小霞，天天让他牵肠挂肚的女人，终于从痛苦里走了出来，找到了自己相爱的男人，这应该让他感到高兴，但是，他却无法高兴出来，不但高兴不出来，心里反而像吃了一只苍蝇一样的肮脏。小霞，最钟情的女人，有移情别恋了，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在他心头油然而生。他想祝福小霞，祝福她的幸福，但是无论如何也难找到一句祝福的话语，他的心是酸楚的，酸楚得使他无法忍受，泪水溢满了心头，汩汩地涌了出来，模糊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