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夺魂梦(上)
在除夕的前一天,照例要举行“堂会”,在这个小镇上,“堂会”也算是一种老传统了,举行“堂会”的目的,是为了迎接逝去的列祖列宗来“家堂”过节,同时也由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给同宗室的人讲述一下本族的历史和规矩,提醒大家不能忘本。
“堂会”是在镇子东南面的一个麦场举行的。麦场聚集了全镇周姓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他们有说有笑,对他们来说,这种聚会本身的目的是次要的,重要的是热闹,跟赶集无甚区别。
麦场中央扎着一个纸人,纸人上为燃着焚香,一个穿着道袍的老人,对着纸人而拜,口中念念有辞,在说着什么。道人拜完之后,又有几个婆子用火所点燃了纸人,等纸人焚烧完毕,“堂会”正式开始。
首先由“家堂”的主持孔先生讲话。
孔先生拿着一张黄纸,很庄重地念叨着本族的族规,祖宗的创业史。麦场中的一些年轻人听得无趣,起哄道:“老爷子,说这些干嘛啊,大家早就知道了,说段书吧,让大家也热闹一些。”年轻人说完后,麦场里爆发出一阵笑声。
孔先生脸色阴沉,很是难看,他迟疑了一下说到:“待‘堂会’结束,老汉一定给大家来上一段。现在是堂会时间,请大家严肃些。”说完孔先生继续念着黄纸上的文字。大家都不耐烦了,骂骂咧咧地散去。
我安慰孔先生,“年轻人都爱玩闹,你也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但是那些年纪大些的呢,他们也不懂得这些吗,为什么跟着一起闹呢?拜祖宗为什么就不能诚心一些呢?”孔先生神色哀伤地说。
“堂会”只好草草收场。不仅仅是“堂会”,对于举办的“家堂”,其实镇上的人们热情也不高,甚至送来祭品的人家都了了无几。
和孔先生不同,我倒感觉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大家经过一整年的操劳,在年终当然需要放松休息,不可能会为这种事情过份地费心操劳,对大多数人来说,这种“堂会”无非是个形式是个过场。更重要的是,人们已经不可能像过去一样愿意在这些事情上化费太多精力了。
“堂会”过后,我明显地感觉出孔先生情绪的变化。于是叮嘱海婴一定要多注意一下孔先生。海婴说:“他爱死爱活都是他的事,这个老头也太麻烦了。”
“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我说。
“对了,你说他是用什么‘狐泪’救醒我的,孔先生是从哪儿得到这些‘狐泪’的呢?”海婴问。
“这只有孔先生自己才知道,我更想搞明白‘画狐枚章’和这‘狐泪’之间的联系。也许你从它们身上找到一些铜镜的踪迹也未可知。”我答到。
很快,除夕之夜到了。镇上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这是一年的最后一天,也是人们最为看重的一天。
在那浓重的夜色下,弥漫的空气中,也似乎跟往日大有不同。即将过去的这一年对我来说,是不平常的一年,经历了太多的不可思议的事情,我感觉人世间变化无常,就像这一年年逝去的时光,不可捉摸。
在吃过年夜饭之后,我决定带海婴到镇子上去转转。
在小时候,除夕之夜,新年的钟声响过之后,母亲就为我换好新衣服,带我到叔伯长辈家去拜年。这是村子里的习俗。虽是午夜,村子里行人仍然络驿不绝,异常热闹。
小石镇似乎有很大的不同,街上很少有行人行走,大街上一片寂寞,如果不是家家户户门前张贴的对联和挂着的红灯笼,还有零零散散的鞭炮声,你很想象这是除夕之夜。
海婴开始抱怨太过无趣,不如回家睡觉。
我说,“去瞧瞧孔先生吧。他应该正在‘家堂’里守夜呢。”
“还是别去了,都午夜了,那里满屋子的灵位,阴森森的,看着就发慌。”海婴道。
“今晚可是除夕夜,是一年中最祥和的一个夜晚了,即使这个世界上有鬼,他们在今晚也不会行凶的。”我打趣地说。
看海婴还是有些不情意,我接着道:“要不你先回,我自个去。”
“那我更不敢了,就留我一个人在家。”海婴跺着脚嘟囔着。
“那你就跟我去吧,一年可就这么一个除夕啊,用来睡觉岂不是太可惜了。”我笑嘻嘻着拉起海婴的手,说:"走吧。"
今年的小石镇的“家堂”设在镇子东北角的一幢刚建好的新宅里,准备结婚用的新房,还未曾有人居住。从外婆的宅园走到那里,需要穿过整个镇子。
我带着海婴穿过一条条小巷。在夜幕中的小巷显得格外的肃穆庄重。这些阴暗狭窄的小巷似乎依然留存着这个小镇古老历史的影子,犹如一位老者,历经岁月的沧桑,垂垂老矣,但有着永恒的记忆。我认为能在除夕阳之夜,行走在这样的小巷之中,是一件很有诗意的事情。海婴却不这么认为,这一路上,她不停地在抱怨我,为什么要在这深更半夜瞎转,而且不走大道,专挑这咱小道走。
“你难道忘记了我以前给你讲过的一个故事。”我说。
“什么故事?”
“在我以前生活过的那个村子里发生的故事。也是很久年前的一个除夕夜。村子里的一位老汉,在新年钟声响过之后,出门拜香,当他走到村头时,看见四个白衣人抬着一品棺材,正迎面朝他走来。老汉大喊了一声,然后冲上前去,赶跑了那四个白衣人,当他打开棺材时,里面是满满的金银珠宝。”
“这只不过是骗孝子的故事,你也信?”海婴对我的讲的故事表示不屑,“你八成是财迷心窍了,难道你也想在今晚碰碰运气?就算遇到了,只怕你也没有那个胆儿冲上去抢。”
“你什么都可以怀疑,唯独不能怀疑我的胆量,我什么事没见过啊。我可是那种见鬼捉鬼,见妖杀妖的主儿。”
我刚吹嘘完毕,只听海婴有些声音发颤地着说:“我想你表现的机会来了。”然后拽着我的衣袖说,“你看那边!”
我定晴望去,只见距离路口左侧的一条小巷大约三四百米的处,有一个黑衣人正提着一把红色的灯笼向小巷深处走出。
“吓我一跳!”我敲了海婴的脑袋一下说,“挑着个灯笼就是鬼吗,少见多怪,你这丫头简直就是井底之蛙。”
“你看他像不像一个人?”海婴没有理会我,紧紧地盯着那个黑衣人的背影问。
“什么人?”我问到。
“周举人!”
我重新回过头去,盯着那个缓缓移动的背影,突然感动了一丝紧张,然后有些自欺欺人地辩解说:“背影相似点,没错,可是背影相似的人多了去了。你这丫头。。。。。。”
“你看左边的那条腿,是瘸的。”海婴打断了我的话说。
周举人是个瘸子,我早就听外婆讲过的,而且从背影来看,这个打着灯笼的黑衣人的体型,跟庙宇里的周举人塑像一模一样。
“跟着他,看看他是哪路的。”我说到。
“万一是鬼呢?”海婴问到。我看了一眼海婴,这丫头的表情又可爱又好笑。
“捉他下酒。"我戏谑地说。
“你忘记了发生在蒲陵的那些事情了吗?”海婴提醒我。
“是不是怕了啊?我们遇见这玩意又不是头一遭,今儿争阮捉个。”我玩笑似地说。
海婴跺着脚说:“这种时候了,你还没个正经。”
“即使是鬼,也不要怕。据我所知,在除夕夜见鬼其实是很吉利的事情,新年必定好运连连,而且除夕夜的鬼也是不会害人的。我们跟上他。”我吩咐海婴。
嘴上虽然这样说,其实我心里和海婴一样,不免紧张。
我和海婴一起悄悄地跟定了这个黑衣人。
黑衣人,左拐右转地穿越一条条的小巷,因为腿脚不便,行动缓慢,一瘸一拐着在前面走着。让我感到有些不解地是,这个小石镇也的确有些特别,在这样的除夕之夜,一路走下来,竟然没见到几个人。
“应该都睡了,你看许多人家连灯火都熄了,大家这镇子上的人没有守岁的习惯。”海婴分析。经海婴这话提醒,我才注意到,小镇的确黑了许多了,原先的许多灯火都不见了。
我和海婴在跟着黑衣人穿行了十多条小巷之后,终于看出了些眉目,他竟然朝一个我们很熟悉的小园走去-----孔先生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