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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最后的说书人(下)

孔先生来到病床前,仔细观察了下海婴的面相的之后,捉住了海婴的一只胳膊,撸掉海婴的衣袖,然后自言自主道:“果然是这样。”

显然海婴手臂上纹着的那个狐狸图案引起了孔先生的注意。

孔先生从衣袋中掏出一个蓝色的小药瓶,拧开盖子,把药水均匀地涂抹在图案之上,海婴手臂上的那只狐狸慢慢融解,竟然消失了。

我惊讶地问他:“这是什么药水啊?竟然如此神奇?”

“狐泪?”孔先生回答。

“狐泪?”我叫到。

“是的,狐狸的眼泪。”孔先生回头看了我一眼,道“你现在可以带这个女孩回家了。”

海婴又在床上沉睡了十多个时辰,然后在第二天上午的时候醒了过来。我悲喜交集,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我把她从荒野中捡来时的情景。

我问海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却像失忆一般地对连日来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这肯定不是一场偶然的病症,从孔先生拯救海婴的过程来看,海婴得的这场怪病十有八九和她手臂上纹上那副狐狸图有关联,这种想法让我抓狂,因为这表明我对这个图案的一些预感是正确的。

从在蒲陵村的那个妇人的储藏室里第一次见到这个图案开始,我就知道这决不是一个普通的图案。

我甚至想到了远古时候的图腾,这会不会也是一个部族的像征或者崇拜呢?从这个图案出现的地点来看,它的确有足够神秘的色彩。加之海婴的这场怪病也很可能由这个图案而起,更让人无法怀疑这个图案所蕴藏的悬机。

海婴的这场怪病,让我几乎把来到这个小镇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生命的神秘,远比生命本身更具吸引力。而且我意识到,在蒲陵村开启的那口漩涡,已经完全把我纠缠住了,即使我跑到天涯海角也无法脱身。

我找到了孔先生,不管他的态度是否还和以前一样,我也必须再和他谈一次,因为他是目前我所能找到最可能接近那些事情真相的人。

“孔先生,请您告诉我这一切的真相,这个图案,那面铜镜,还有我所有遇到的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我开门见山的问他,孔先生已经很了解我的心思了,没必要再摭摭掩掩的了。

“你也未免太看得起我这个老头子了,世事变幻莫测,岂是凡夫俗子所能看穿的,即使像你外婆那样的女人也只能洞察个三四分,何况是我?”孔先生回答说。

“那您又是如何救活海婴的,您起码应该知道这个狐狸图案一些来历吧?”我心有不甘的问。

“海婴是个仙女儿一般的女孩子,你应该感谢你的外婆,我想一定是她在天有灵,为你祈福才和这个女孩相遇。”孔先生有些答非所问地说。

然后孔先生沉思了片刻说到:“好吧,既然你一定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只希望这些事情能对你有益无害。这个图案源自清代康熙年间的一枚印章,叫做‘画狐枚章’,相传为蒲松龄的生前之物。”

“原来真是蒲先生的私章啊。”我惊叹到。

“难道你见过这枚印章?”孔先生问。于是我把几个月之后在蒲陵见到那枚印章给他描述了一遍。

“它竟然到了哪里。”孔先生感叹到。

“既然这仅仅是蒲先生的一件很普通的私章,怎么又会如此神奇呢?”我问。

“这枚印章可不普通。”孔先生答到,“这要牵扯到一段经历。当年蒲先生在南方游历时,有一次在傍晚时分被几只恶狼围住了去处,就在性命攸关之时,突然一群狐出现了,赶跑了恶狼,救下了蒲先生。蒲先生注意到在这些救了他性命的狐狸当中,有一只体型略大,尾巴更长,两目湛蓝,闪闪发光,很是显然。应该是这群狐狸的头领。而且这只狐狸嘴里好像含着什么,它慢慢接近蒲先生,蒲先生附下身子,情不自禁地伸出了双手,那只狐狸把嘴巴靠近蒲先生的手掌,把嘴里衔着的东西吐到蒲先生的手中。蒲先生看到那是一个红色的锦盒,蒲先生打开了盒子,里面存放的就是那枚‘画狐枚章’。它金光四射,煜煜生辉,犹如夜明珠一般。那些狐狸怔怔地看着他,突然一起仰天长啸,之后就慢慢走开了。”

据史料记载蒲先生的确有过下江南的经历,大约是清康熙年间的事了,当时蒲先生刚刚经历了一次科举的失败,在同乡的鼓动下一起南下,大有寄情山水,以排解苦闷之意,至于孔先生讲的这个故事,大概和那些传言是一类的,不是出于民间的杜撰,就是存在于野闻旧录之中,未必真有其事。

令我好奇的是,这个“画狐枚章”并不为人所知,与之相关的故事又从何而来?我突然想起眼前这位孔先生的身份,他可是一个早已名声大躁的说书人,编故事可是他吃饭的本事。可是这样依然讲不通,因为孔先生根本没有必要编造这样的故事来迷惑我。

“您相信这些事情是真的吗?”我问。

“起初我也以为这是编造出来。不过从现在看来,一切都像是真的,都是真的。”孔先生几乎声嘶力竭地喊着,我认识他二十多年了,第一次见他如此激动过。

我疑惑地看着他,想继续听他谈谈这个故事,还有我以前请教过的一些事情,也渴望他能一并回答,我深信他一定知道其中很多事情的答案。

但是孔先生却不想再讲下去了,他说他要休息了,口气不容拒绝地打发我回去。

也许人上了年纪,性情都会发生一些改变,情绪往往像一个孩子一样反复无常,极不稳定,这一次,我本以为能收获得金钷满满,却不想又一次失望而归,我差不多对这个老先生绝望了。

晚饭过后,我和海婴一同坐在小院里休憩。谈到了孔先生。

海婴说到:“那个孔先生,这几天老是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

“什么问题?”

“他问我有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

“这个问题有什么发奇怪的啊,老人嘛,上了年纪,总喜欢打听一些事情。可以理解的。”

“他还问我,平时都吃什么,我回答‘我又不挑食,反正五谷杂粮都能下肚’他又问,在遇见你之前吃些什么,这老头真够烦人的,我就说‘那谁又记得清,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反正应该脱离不开五谷杂粮,我总不能吃草叶吧。’”

还没等我插话,海婴接着又些自信自语道:“不过,我真记不得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见过的人,遇到过的事情没有任何印象。”

这也是我一直感到疑惑的地方,在我捡到海婴之后,也曾经帮她寻找过她的父母或者其他亲人,但没有任何结果。而且就像海婴所说的那样,她对十多年前的事情一片空白,她的记忆仿佛是从遇到我的那一天开始的。

而且捡到的海婴的地点也是很奇怪的,那是一片荒坟之地,平时少有人往,不知为何海婴会流落到那种地方。开始我怀疑海婴一定是饿极到了,到坟茔前去偷吃祭品,可是又感觉这种假设多少有些荒唐。

很快,我和海婴来到小石镇将近四个月了。农历除夕已经日益临近。

小石镇和我出生的那个小山村,有许多极其相似的风俗民情,比如小石镇的也有个主要的姓氏,周,这个姓氏的人家,占了镇上八九成的人口。镇上的人们都有严格的辈份之分,这些辈份并不是完全由年龄决定的,比如一个八九多岁的孩子如果比一个60多岁的老人的辈份高,那么这个老人也许还要称呼这个孩子为叔叔。在他们同一种姓氏之中,可以追溯出同一个祖宗,这个祖宗多年前,托家带口流浪于此,一代代繁衍生息,最后就形成了一个村落,镇子。在镇子上的同一姓氏,是有一个共同家谱的。

孔先生本本也是周姓,因幼年丧父,随母改嫁镇上一户孔姓人家,姓氏也随之改变。但是因为孔先生在镇子上的声望,虽然已经改姓,但一直被镇周家人视为同宗。

每年的除夕之夜,镇上的人们都要办“家堂”,所谓“家堂”就是同姓宗室一起为祖宗共设的祠堂。

“家堂”在除夕之前的三四天就要开始操办,首先挑选“家堂”的地点,“家堂”一般会设在一些有空闲房子的人家,当然一旦被选中的也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选中地点之后,就开始布置,设灵位,香台,把死去的家族里人的灵牌都要一个个摆到灵堂前,一个个也不能落下,摆祭品,购置焚香,灯烛,鞭炮等。这样做好处是,一能表示对逝去祖先的敬重,二是省时省力,大家可以集中一起拜祭,免去许多麻烦事,也能让镇上的同宗加深感情,所以这项风俗就一直保存了下来。

做这些事情当然要有一个主持,主持往往是那些在镇子上德高望重的人担任。在外婆活着的时候,她经常被镇子上的人选做主持。外婆死后,又几经易主,近些年一直由孔先生承担这个重任。

在选中“家堂”地点之后,孔先生还要再挑选几个帮手,帮他布置“家堂”和完成其它一些事情。孔先生问海婴愿不愿意去帮忙,海婴高兴坏了,她来到这个小镇之后总算找到些乐子。

“家堂”中间摆着一张又长又宽的台桌,海婴和孔先生把牌位一张张地安放到桌子上,有周举人的,有外婆的,按照死去的年份和族里的身份有序地排列,很是讲究。

孔先生做这些事情是极其认真严肃的,他把很多年前说书时穿过的棉袍找出来套在身上,指挥着一帮酗子布置着“家堂”。

孔先生和海婴安放完那些灵位后,对海婴说“去,给周举人磕个头。”海婴看了我一眼,有些为难的样子。“孔先生吩咐你做什么你就什么。”我有些装大地教训海婴。

“心要诚。”孔先生对海婴道。然后朝向我说,“你也来拜一下。”海婴听到后,冲我扮了个鬼脸。

我和海婴跪拜完海婴之后,孔先生接着对我俩说:“周举人会保佑你们平安的。”

在孔先生排放那些灵位的时候,我就注意到,周举人的灵位在放在第一位了,这让我很惊讶,因为这很可能意味着周举人就是老祖。于是我向孔先生求证。“是的”孔先生答到,“可是镇上的人们也快要把他忘记了。”

孔先生的话让我想起了周举人的庙宇,因为很少有人再去拜祭,庙宇里竟然杂草丛生,而且年旧失修,已经快要倒塌了。

“可是我有一个问题不明白?”我问孔先生,我的好奇心又不自觉地上来了,“这个镇子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而周举人大约是清代生于康熙年间,为什么周举人会被这镇子奉为老祖呢?”

“你真糊涂,孔先生是说周举人是镇上周氏的老祖,并没说是小石镇的老祖。”海婴在旁边插话。

“那么在周举人来到小石镇之后,原来的那些居民都去了哪里,或者在周举人到达小石镇之前,这座镇子已经人去楼空了?”

我和海婴显然忘记了所处的诚和时间,孔先生的脸色明显有些难看。他肯定不愿意我俩再呆在这儿,我拽了拽海婴的衣袖“海婴啊,我突然想起来了,家里还有点事要做,我们快回去看看。”

在回家的路上,我交待海婴“以后在孔先生面前说话一定要留点神,我发现我们并不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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