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香能治病吗?

她母亲叫张秋华,生在乡下一个没落的大家族里,她姥姥叶菊香,从小是个童养媳,十五岁圆的房。她姥姥一共生了四男六女,女孩命贱,男孩命娇,四个儿子相继夭折。姥姥每失去一个男孩的时候,就哭得死去活来,而每生下一个女儿的时候,也是要伤心痛哭一场的。她的眼睛差点哭瞎了,怕光,迎风流泪,看不远。她姥姥常说,男孩是被一种叫做偷生鬼的把戏给偷去了。偷生鬼最喜欢吃小婴孩的脑髓,从鼻孔处吸,有的孝死后,鼻子处还留有血痕。听说偷生鬼身体特软,恨不得老鼠洞也能钻过去,一直到现在,有孝的人家都防着这东西。

雪莲的外公认为张家断了香火,伤心过度,忧郁成疾,最后带着终身遗憾撒手西归了,因治补欠下一大堆债。那时他最大的女儿只有十五岁,最小的女儿还不会走路,而她外婆曾经缠过小脚,做农活不利索。

她这脚在当时已算好的。那当儿,解放妇女的运动才刚刚开始,她外婆的脚在大人思想的摇摆之中,缠缠放放,虽然大脚趾已被折断,但脚还是长了很长。她姥姥说:“幸好家里穷,管的不严,像我这般年纪的女人,大多都是三寸金莲。”三寸金莲,雪莲看过。有一天,有一位小脚老太拄了个拐棍,到她摊前来买鞋穿,老太抱怨说:“我现在年纪大了,看不清穿针线,现在的年轻人大多不会做鞋,我只有买孝的鞋穿,丑死人了的。”雪莲感到好奇,很想看看她的脚长得是什么样子?就说:“你能不能坐下来,让我看看你的脚,这双鞋,我不赚你的钱,照本给你好不好?”那老太到底还是心疼钱,到里屋脱了鞋和袜,让雪莲看了看。雪莲蹲下来,看见她的脚趾全部折断,朝里弯,踩在脚板下面,扁扁的,陷进肉里,合成一体,就像一团泥巴上划着几个脚趾印,尖尖小脚,就像别人没做好的白粽子。老太不好意思地穿上袜子,付了钱,拄着拐棍,颤颤巍巍地走了。雪莲心里想,古时的男人,看女先看脚,大脚的女人往往嫁不到好人家,也许男人们欣赏这种残酷的美,只是为了更好的奴役女人吧。

她外公死时,连一副薄棺也没有。当时外公从医院抬回来的时候,一家女人哭的昏天黑地的,顶梁柱没了,天要塌了,众人在那里冷眼看热闹。十五岁的张秋华是个例外,一滴眼泪也没流,她把白被单掀起来看了一眼,就抬脚出去了。她到族上去借钱,家里没有个男人,别人认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事,谁也不肯借。在那贫穷的岁月,别人为你出点力帮个忙,还是愿意的,可是借钱嘛,总有点让人作难。秋华急了,跪在众人面前发毒誓,说钱不还完,决不出嫁!这才借到钱,买了一副棺材,给父亲下了葬。秋华直到二十六岁才出嫁,这在当时的农村已经属于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她外公死前对姥姥留下遗言:“一定要抱个男孩!”她姥姥就拿它当圣旨了,过继了一个侄儿,看的比宝贝还重要,一家女人围着他转,省吃嗜也要他吃好的,穿好的,娇生惯养不做事。她姥姥的几个女儿敢怒不敢言,心想在母亲的眼里,为什么亲生的还不如不是亲生的!

雪莲总觉得她母亲长期生活在男尊女卑的封建家庭里,潜移默化,中毒太深了。对她哥哥的偏爱是显而易见的,好吃的菜总放在哥哥的那一边,从不叫他做任何家务事。每当雪莲气鼓鼓的时候,她母亲总是斩钉截铁的对她说:“从古至今,都是重男轻女的!”她开始懂事以后,有时气愤不平地对她母亲喊道:“你是个老封建,老古董!”她母亲气红了脸,举着巴掌要打她,她就围着院子转圈跑,她母亲气咻咻追不上,反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佯怒地说了声:“你个作死的小女人!”就转身走开,忙她的事情去了。

她母亲张秋华一开始是反对迷信的。十几岁的时候,她看着家人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向列祖列宗祈福时,她气恼人们太愚蠢,跑去掀了供香的神桌。那时,她的大逆不道是远近闻名的。秋华从小天资聪颖,整个大队只有两个人考上初中,另一个是往届男生,她作为一个应届女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只是望望家里穷得只有一床被子,如果她上学带走了被子,家里人睡觉该往哪里挤呢?更大的阻碍是来自族人的强烈反对,女子无才便是德!她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个男儿身。

也许是命运一直不济,秋华开始相信命运,结婚后拿起书本自学,像《古代算命术》《奇门遁甲》还有手纹,面相,八卦之类的书,不知何时就出了名。传说有一天,她在回娘家的乡下路上,看见一个相熟之人,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正在田间劳作,她笑着对那人打招呼说:“你还做什么做哟,你至多活不过两年!”那汉子当即不满,挺起胸膛,拄着锄头说:“怎么可能呢?我身体这样扎实,一年到头连个喷嚏也不打!”结果第二年,那汉子突发疾病死掉了。

自从她母亲知道她得了病,烧香烧的更勤了。常常晚上跑到厨房里,在烧过的煤块旁,蹲下来,燃上三柱香插上,双手合十,嘴里喃喃有词,无非是请求菩萨,让雪莲的病快快好起来。雪莲有时看见了,听见了,总不免鼻子一阵发酸,人像沉在幽深的湖底,浑身寒浸浸的,心也冰凉冰凉的。那煤块上插满了燃尽的残柱,黑黑的,那里有希望吗?雪莲看到的只是绝望。

雪莲一边积极地锻炼着身体,一边将过去的伤心日记,一页页地撕掉、烧毁,做着随时离开这个世界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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