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女
只是初秋,树上的叶子并没有枯黄。住在套房里,前后都是旧楼的墙壁,墙壁上的窗户总是七零八落的,有开的,也有不开的,开着的窗户也有不插好的,风一吹,就摇来摇去的烦。
雪莲一个人漫无目地的在路上散着步,她每天都要到大河边去看水,她喜欢水。在一条清冷的街道上,她远远地看见一个乞丐老太婆,盘坐在别人的屋檐下,身前放了个破碗。待走近细看,才发现她只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只见她破衣烂衫,头发像旧棉絮一般,零乱的发丝像蛛网一样,随风飘啊飘的。脸,苍白瘦削,又污迹斑斑,她的眼睛茫然地看着碗前的地方,又好像什么也没看,整个人坐在那里,全无一点生命的迹象。雪莲就像白日见了鬼一样,感到阴风一阵阵袭来,令她毛骨悚然,仓皇而逃。
雪莲感到两腿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想走也走不快,心啊,就像石头裂开了一条缝,越走越疼。她感叹这个小女孩多像鲁迅笔下的扬二嫂,扬二嫂的眼珠还在转动,表示她还是个活物,可怜的小女孩,眼珠动也不动,像某位杰出艺术家手下的一尊雕塑。雪莲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到一个桥边,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撑在冰凉的水泥栏杆上,看一会桥下流动着的河水。哎,再多的河水也冲刷不掉这尘世的肮脏!夕阳映在河水里,被水冲散了,形成一片流不走的金黄。
雪莲回到家,跪在床上,把脸埋在被单里,愤怒像洪水在她胸膛里撞击。她知道这个女孩并不是孤儿,她有爸爸也有妈妈,有爷爷也有奶奶,有外公也有外婆,别人拥有的亲人她都拥有,可怜的,她却成了流浪女!
雪莲早就听说过春天里扔来一个女孩,长得白白胖胖,脸像一朵花,从衣服的穿着来看,像是城里娃。几个晚上人们看她没有去处,才知道她是没人要的,一打听,原来她父母离了婚,她爸还是城里一个单位里的领导,因为她的外婆就住在这个小镇上。她被人牵着找到了外婆的家,呆了几天,她外公一直大发脾气,说:“为什么别人家的种要我们养呢?她爷爷奶奶能狠下心来不要,我们为什么就要啊?”外婆在外公的威逼下,抹着眼泪把外孙女送到了街上。
一个家境富裕心地又善良的中年妇人,把她领了回去,她丈夫也希望能有个女儿。可他们有个十二岁的儿子不同意,一上学,同学们就笑话他妈妈给她弄了个童养媳,他就在家里大闹天宫,死活不依。没办法,这个小女孩又重新回到了街上。
慢慢地,街上的流浪汉晓得了这个没人要的小女孩。一到晚上,他们就像一群可恶的苍蝇围了上来,沾在花上,那些流浪就像地狱里的魔鬼,形象可怖,他们除了夏天偶尔洗洗澡,平时是不洗澡的,就像垃圾坑里走出来的一样,浑身脏兮兮,臭烘烘的。雪莲愤怒地想到:小女孩刚生下来时,也曾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两个粉颊上也曾留下父母温润的嘴唇,她也曾抱着可爱的布娃娃,睡在松软而又整洁的小床上,做着白雪公主的美梦。而她刚来到这个小镇上时,还天真的带着天使的笑靥,她就是男人和女人曾经有过的爱情结晶!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小女孩就不成人形。瘦骨伶仃地躺在路边,半撑着身子看来来往往的人群。多少个夜晚,她凄惨的叫声成了那个闹市区人们心中的梦魇,女人们说不出口,话说一半,眼里就噙满了泪水。一个老婆婆忍不住去看她,因为人们向她碗里扔食物时,看见她的裤子已被鲜血浸染,硬的像油毡布一样。老婆婆拿来几件干净衣服和一盆水,要给她擦洗身子,当脱下她裤子的时候,发现她的下身已被撕裂了。老婆婆悲愤向天,泪如雨下,一边替她洗着,一边不停地咒骂着那群没有心肝的流浪汗:“杀了你们!你们这群畜生!千刀万剐天打雷劈的东西!怎么就没人把你们这群没用的畜生,一个一个活埋掉,留着净害人!”老婆婆忍不住把她抱回了家,人们心里总算舒了一口气。
那时,小女孩明显有些痴痴呆呆了,睁着一双惶恐不安的眼睛,一惊一乍的。老婆婆说她很会画画,看来她曾经去过美术培训班,老婆婆教她认字,无微不至地打理她,想让她的智力恢复过来。期间,老婆婆的儿子跟她吵起来,说:“家里条件又不好,你都还要人养,干嘛还弄一个累赘来!”老婆婆央求说:“求求你们了,就当养个猪啊狗的。”她儿子说:“那不行啊,她毕竟不是猪啊狗的,养了她就要送她去上学,不读书还不如养一头猪,长期下去,我们会遭世人唾骂的,再说就她那智商,也会拖累我们一辈子的!”
小女孩脸上刚泛起红润来,微笑就从脸上凋零了,老婆婆无可奈何地流着眼泪,又把她送到街上。
后来听说有一个城市的慈爱之士,从此经过,他被这个小女孩的样子震惊了,放心不下,去牵她的手,问她要不要跟他一起到孤儿院去?可怜的小女孩,好像听不懂人话了,一见是个男人拉她,就条件反射般地爬到地上,脸狠命的磨蹭着肮脏的地面,好像只有钻到地底才可以变得安全起来。这么好的机会让她白白放过了,那个人看她神经完全失常,硬拉也拉不走,只好抹着眼泪,一步一叹地走了。
雪莲心情平复下来,扯来枕巾,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把它往床头一扔。自己仰躺在床上,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她很庆幸她有这冰冷的四角墙壁,她是安全的,她已长大成人,又好胳膊好腿的,在这个冷漠的世界上,还能拚它一把,但是这个孩子呢?
哎,父母离婚了,感情不在了,为了使自己更好地组建一个家庭,他们将孩子狠命地遗弃了,孩子却不能分成两半,缩小,再回到他们身体里去。一样的生,百样的死(儿从枝头跌落,陷进泥淖里,再拾起它,还会是花吗?没有人会拾起了,零落成泥辗作尘了吧。雪莲相信她迟早会死,不会有什么奇迹出现,雪莲甚至希望她快点了结生命,毕竟是生不如死哦!哎,她怎么不跳进河里去呢?哎,她只是一个连死也不会的孩子!
雪莲猜想她的父亲是个公务员,只能生一个孝,而他可能一直想要一个男孩。她母亲生下她,肯定受了不少委屈。到后来,夫妻反目成仇,她母亲怕自己成了一个拖油瓶的女人,不好再找人家,也不愿意要孩子,所以小女孩才有了这样的命运。
雪莲总是讨好父母,想获得父母的爱,这下她算死心了,女孩的命根本不值钱!她双手不由地捏成了拳头,一拳一拳捶在床铺上,心里一遍一遍愤懑地喊道:“为什么弱女一开始得不到救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