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莲生病

光阴就像河里的水,被一头老牛慢悠悠地吸着,老牛倒下去了,死了,河中的水却总是慢慢流着的。窝居的青春,就像一把长久不用的铁锁。让人生锈了。人不前进,思想就落后。雪莲照镜子的时候,总觉得脸上蒙上了一层灰尘垢,怎么洗也洗不干净,脸色越来越晦暗,眼睛也逐渐变得暗淡无光,像盹着了。心灰,意冷,倦。寂寞孤独的日子很容易让人觉着老。

又一年的夏天,雪莲发现自己左侧乳房上有一个肿块,圆圆的,像弹珠,一按一滚,还有点疼痛,好些天都不曾消失。她由此想起了近几年来,总是掉头发,早晨起来,枕上总要落一些,梳起头来就掉的更多了。有些好心的人,总是关切地跑过来提醒她母亲,说:“你女儿看起来有病,应该带她到医院去检查检查啊!”她母亲认为是贫血的缘故,还买了几盒东阿阿胶给她喝,可是雪莲脸上的颜色总是好不起来。她想脱发肯定与这有关,心里开始发慌,疑心是肿瘤,是良性?还是恶性?

一天下午,雪莲母亲收摊回来,她便告诉了母亲。她母亲摸准了,用力一按,雪莲疼的跳起来,问她干嘛?她母亲说:“不就是一个胞嘛,就像手上打了一个水泡,只要把它按破就会好了的。”说完又要按,雪莲不允,退后一步反唇相讥道:“你这不是给驼背治病么?两板子一夹,驼背好了,命却没了!”她母亲白了她一眼,啐道:“你怎么瞎扯呢?你不用怕,不是什么死病,我给你算过命的,你命上能活六十七岁!”雪莲不耐烦地说道:“是,是,是,你是诸葛神算,你说我能活六十七岁,我就能活六十七岁,活不到,那也是我命中注定逃不过,命中该死,死或不死都是命中注定!这样的命谁都会算。”她母亲叹了一口气道:“生死由命,万般不由人喽!”说完走进自己的卧室,坐在桌旁,打着算盘,总结一天的生意成果。

她母亲一边拔拉着算盘珠子,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哎,怎么这么背时哦,日子才刚刚混好了一点,你就得了这样的病,不是我不送你到医院去整,那医院啊,都是骗人的,没病说有病,小病说大病,若是大病,钱不给它掏干净,它就不让你出来。。。。。。哎,到了医院啊,那钱就变成了纸,烧钱呐,再说啦,万一你那是不治之症的话,到了医院也没用。。。。。。哎,我辛辛苦苦攒了这么多年的钱,那都是从牙齿缝里一点一点挤出来的,刚想做个房子给你哥娶个媳妇。。。。。。不给你整吧,你会说我心狠,做人难呐,整来整去,往往是人财两空。哎,生死由命,万般不由人喽!”

雪莲早就坐到了自己的床上,隔着一堵墙,听着母亲的一席话,不由伤心绝望地抹起眼泪来。她母亲一辈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这个家全由她一个女人支撑着,不容易的很。无疑,她母亲也是痛苦的,那是壮士断腕的痛,而雪莲就是她那一截断去的手臂。

接下来的时间里,雪莲不再提及此事,她母亲也好像忘记了一样。恐惧却是雪莲心中挥也挥不去的阴影,她开始经常做噩梦了。

一天夜里,在梦里面,在幽蓝的月光下,她被投到一片荒坟之中,坟都敞着大口,里面躺着白晃晃的骷髅。她恐惧,惊叫,呼喊,跑,却总是在那里转着圈,跑不出死地。后来她又掉进了坟坑,她哭,她抓,她爬,她睁大眼睛,拼尽全力爬,却怎么也爬不出去,因为她伸出的手抓不住任何东西。。。。。。雪莲惊醒了,喘着粗气,疲惫地坐了起来,额角的头发被冷汗打湿了。她转过头望着窗外白白的月光,两行泪水无声地滑落下来。心里想:难道我要死了么?妈妈,你在哪里?拉我一把吧!我是你的女儿,你的亲生女儿啊!妈妈,我害怕,抱抱我,抱抱你的女儿难道都不可以吗?

她知道她的母亲不会,两代人平时没什么语言交流,不是没话说,雪莲有太多的话,只是她母亲不愿意听。她以为自己没有考上大学,绝了母亲的希望,不值得让母亲为她做出任何巨大的牺牲。更何况女孩儿长大了也是别人家的人,不是有老人说,女儿是赔钱货,不要也行得的么。自从她母亲学会了算命,她觉得她母亲离她越来越遥远,越来越陌生了,因为母女之间隔着许多鬼,许多神,她打不败鬼神,任由它们把母亲包围,夺去,她只是一个有着父母的孤儿。

雪莲以前是很喜欢算命的,当时在乡下,她还是个婴孩的时候,有一天,一个算命先生从她家门前经过,自然被她母亲客气地请进屋里,那个算命先生指着她母亲怀里的婴孩说:“这个女伢呀,八字好,长大了就是坐在台前,有人倒茶喝的。”说她的儿子的命只是一般般。她母亲高兴坏了,心想,我的姑娘伢还有当官的命啊。遂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雪莲身上。当时的小雪莲是被她母亲害伤风,打摆子打下来的,早产,人瘦,皱巴巴的一张脸,她母亲说她是个老太婆投的胎。而她的头跟别人的不一样,头顶上有两个骨头胞,她母亲说,就是那胞长得好,似乎两个胞象征着两个龙角。

当雪莲初中毕业后,那些乡下老一辈的亲戚,都劝她母亲说:“姑娘伢读个什么书?让她读个初中已经对她不错了,书读的再多,长大了也是别人家的人!”言下之意,就是不能白浪费钱。雪莲那时真有点感谢那个算命先生,因为她的母亲同样是一个封建思想浓重的人,也是一样的重男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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