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十)
“你管得着吗?”洁尘道:“我和你有关系吗?你管的可真宽。”
谢立文想,是,我和你现在确实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可是:“洁尘,你和男人交往没关系,假如你们郎才女貌的,那我也会很高兴的,可现在是如此不堪的一个人,如此丑陋的关系,你让我怎么……”
洁尘没理他,她被人灌了一点酒,胃里已是很难受,现在听到他说你们是“如此丑陋的关系”,心里更难受,这件事,对着别人可以不解释,对着他,她必定得解释一番,而她的解释,是从一记响亮的耳光开始的。
“谢立文,你把我当作什么了?我和他在一起就纯粹是谈生意,找他投广告而已。”说到这里,洁尘觉得真是孤独的厉害,她想自己不过就是想认认真真地做一点事业,可做点正经事业为什么就那么难?现在的电视业也就如她曾经所说的,一片乌烟瘴气。像她做那样高端的,没有任何娱乐性的节目,一天比一天生存困难,她现在又开始自己做制片人了,再不找几个有钱的傻子投广告,她就甭往下做了,净等着停播吧。
“我现在是制片,我的班底都是最好的,我自己可以不要钱,可人家每个人都有家有口的,人家要吃饭,如果没有钱,我怎么留得住他们?你让我用那些综艺节目,相亲节目的班底吗?那我真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还有,老板看的都是收视率,要是再没有广告收入,我们怎么生存?”
谢立文挨了洁尘一耳光,心里倒畅快了一点,“可你也不能为了那些人,为了你的事业,就和那些好色的暴发户周旋,你知道他们有多丑陋吗?刚才看见他摸你的手,我都要吐了。”
洁尘能做“最具影响力女主播”,当然不会是等闲之辈,她那么聪明,怎么会不了解那些男人的心理,她想做的就是“空手套白狼”,广告,她要;可让她陪他们睡觉,和他们做那种交易,那她还没那么傻。
她最多对那些人稍微“假以辞色”,却并不会让人给占了什么便宜去,入行那么多年,她很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在来之前,她就和她的摄像说好了,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摄像就会上来给她护驾,那摄像人高马大的,还练过泰拳,当然她也会处理的很宛转,说电视台突然有紧急事情什么的,不会太伤人的面子。
可三不知的谢立文冲了进来,打乱了她的计划,不过她心里还是暗暗的感觉很快乐,看的出来,他很在乎她,只是她不知道这种在乎,究竟是出自一个男人的占有欲,还是他的真心。
她想着索性激他一激,激出他的心里话来,于是,她说道:“什么摸我的手,你就要吐了,那是几千万的广告呢,能谈成的话,我不仅要让他摸这摸那,还得和他睡觉,不仅要和他睡觉,还得让他睡舒服了,我们这些人,在大众眼里,不就是一些高级妓女吗?当然,这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谢立文最大的缺点就是多情。只要他付出过感情的女人,他都会放在心里供奉的。更何况又是洁尘这样素来以“孤标傲世”来赢得他激赏的女人,他听了这些话,简直难受的无法自抑:“你给我一个机会,你要什么广告,我可以替你去找,找我来打官司的,还真的个个都是很有钱的,我替你去找。找个几千万广告好像也不是很困难的,成不成?”
“只是你别再以身喂狼了,那些人可都是狼。”说到这里,他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的女人,我既忘不了,也放不下。”
这是洁尘想要的答案。当然,他说“你是我的女人”的时候,她想反问“只是女人之一吧”,但是聪明如她,懂得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是很煞风景的,她想了想,只是说道:“我喝了酒好难受,我要回家了,你今天开车了吗?”
“没有。”谢立文回答。他今天正好没开车来,而这条路一直要走到路口才有出租车的,他看到洁尘那种“海棠带醉”的样子,不由揽住她的腰,说:“我们去路口叫车,如果你走不动,我背你。”
洁尘说好,让他蹲下身,毫不客气地让他背着走了一段路。她很轻,犹如一片羽毛覆盖在他的身上,谢立文简直感觉不到什么重量。
这个女人怎么会那么轻?他在心里寻思道,像飞雪,像柳絮,像蒲公英,像这世上一切轻盈飘渺的东西。
然而,这轻盈飘渺的东西忽然开口说话了,就在他耳边,软软的,清淡的,渺远的,似乎是随时都会飞逝:“谢立文,你再敢甩了我,我掐死你!”
他感觉有一双柔软的小手紧紧地围绕着他的脖子,令他顿时透不过气来,“不敢不敢。”他求饶道:“再也不敢了。”
以前他常常感觉洁尘似乎太“硬”了,她的硬是因为她的冷静,强悍,坚韧,可这时候她却很“软”,表现的很柔弱,很无助。这世上最聪明最强大的女人,其实就是那种会在适当的时候示弱的。要知道,一个强悍的女人一旦低眉,百炼钢都成了绕指柔,冰河都开始流淌滚滚东逝的春水。
谢立文送洁尘回了家。洁尘本来就胃常常不舒服,晚上被人红酒,白酒,啤酒轮番夹攻,灌下去之后很是难受,到了家,胃里火烧火燎的,根本没法再忍受了。谢立文马上带着她去自己熟悉的一家私立医院看了急诊,那私立医院的医生着实仔细的紧,足足让她做了好几十项检查,又配了很多药,才放她回来。
那晚上谢立文根本顾不上回家,也根本顾不上接小允的电话。小允给他连续打了很多次电话,听到的都是已关机的提示。小允忧心如焚,打电话给老宋,问谢立文一晚上都联系不上,会不会被人给绑架了?
老宋正在家里看小说消闲,听到这样幼稚的问题,不由说道:“嫂子,我可以打包票,没人敢绑架老谢的。”他想老谢可是这里最大社团大当家眼中的恩公,有谁敢绑他?不要命了吧。
小允听他那么斩钉截铁的回答,心定了很多,然后,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就像阴霾一样开始密布在她的心底,是的,现在是没人敢绑架谢立文了,那么,他会不会又去找洁尘了呢?
“不会的。”老宋连忙宽慰她道。
小允问:“连这你也敢打包票?”
老宋拿着手机,搔了搔头,想,这我可不敢给老谢保证,他这样的情圣,保不齐的。但是作为朋友,他必须安慰小允:“嫂子,不会的,他都答应过你和洁尘分手了,怎么又会去找她?”
“那你打个电话给洁尘好不好,替我探探风。”小允恳求道。
老宋答应了,随即挂了电话拨了洁尘的手机,听到的也是已关机的提示。老宋也是律师,看到两个人同时关机,当然就不能作为两人在一起的证据。但是,这世上有一种判定的玩意儿是叫作“自由心证”的,简单地说,他可以凭借老谢从前种种“不靠谱”的行为,来揣测他今天的“不靠谱”,他琢磨着,以他对老谢的认知,他今天倒是极有可能又去找洁尘了。
“嫂子,”他打了个电话给小允:“那什么,我找到洁尘了,她正在台里做片子呢,你别着急,先睡吧。老谢没什么事的,估计是和朋友一起喝酒,喝多了,大概就睡着了,以前他也有过几次这样的。”
老宋虽然有城府,但是宅心仁厚,他想老谢是自己的朋友,作为朋友,他总是希望他好,希望他幸福的。而说点白色的谎言,让小允不再忧心,能睡个好觉,也不错。
果然,小允在他的安抚之下,渐渐觉得自己是过于杞人忧天了,也就和他道了晚安,说先去睡觉了。
老宋却一直没睡着,独自一个人在书房里,本来是看侦探小说的,看了半天觉得没劲,就换了一本《红楼梦》来看,那《红楼梦》他都读过十几二十遍了,是真正的“风吹哪页,就读哪页”的,他随便一翻,正好翻到贾宝玉识分定情悟梨香院那回,老宋想,这老谢倒真和贾宝玉似的,那叫一个泛爱,他还以为“天下女人的眼泪都在为他一个人流”呢,可人家怡红公子还有一天能自我反省:“原来我错了”,这老谢怎么就不知道错?他怎么就不能明白“茜纱窗下,我本无缘”的道理呢,难不成他还真以为每个女人都能和他有那么一段情缘?
老宋始终认为,老谢不能“识分定”,这是他“悲剧”的根源。
谢立文当然不知道老宋为他做的这些。看完病,他陪着洁尘回家,安顿她睡下,自己也是疲倦的很,很快就睡着了。
洁尘第二天早晨醒来,身体好了许多,看见谢立文躺在身边,睡的很香,心里有一种形容不出来的温暖与安定感,她过去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连连吻了好几下。
谢立文被她亲吻醒了,发现自己的脸埋在她的怀里,而她的睡衣的扣子全都松开了,他不由自主地在她的柔软丰盈里情不自禁地沦陷。半晌,他柔声说道:“……你还没完全好,算了……当然我不是对你的身体没兴趣……不过,我也并不是只对你的身体有兴趣的。”
其实他是想说,我和你,并不是那种“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的男女。
“我只要你身体健康不再有病痛……以后日子长着呢,有的是机会。”
“真的是以后日子长着吗?”洁尘问他。
“真的。”
“那她呢?”
她?她当然指小允。谢立文想了想,说了两个字:“分手。”
只能分手。他知道,从今天开始是一道分水岭,洁尘可不比小允,真要和她在一起,她可没那么好糊弄,而且那对谁也不公平。
这世间真的没什么两全其美的事情,对于小允,他必须是壮士断腕。至于为什么断的是小允而不是洁尘,谢立文有他的理由。他想,小允没了他,照样可以过的很好,她有父母,有一个完整温情的家,有一个良好的环境(而这些东西洁尘恰恰都没有),一个男人或者说一段感情的得失对她的生活造成不了什么大影响。但洁尘就不同了,他的脑子里老是浮现出那个浮肿污糟的男人摸着她手时的猥琐表情。
洁尘是很多男人心里的女神,也是他的女神。女神之所以为女神,是因为她的特立独行,她的与世隔绝,她的俯视众生。既然如此,那些芸芸众生怎么能因为出了一点钱,就上去摸手摸脚的亵渎神灵呢。
谢立文想,他要用自己,把洁尘和“众生”隔离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