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古代言情 > 青萍碎

转千回(三)

清晨的风像是无孔不入的情绪。慢慢地盛在心上,刮着有些干燥的皮肤,倒是刺啦啦的疼。

街角的路人忙忙碌碌地行走。带着悠闲的,纷杂的,已经不耐的神色。行走在街道上。

因为太阳出来的缘故,本有些苍茫的天已经开始大放出亮丽的光彩。照着这茫茫的众生,夺目逼人,四野安然。

裴泽尘伸出手挡了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的阳光。亲切而温和的阳光,毛茸茸的,像是羊毛织就的呢子大衣。绵绵软软。然后他回过头去,看着对面有些不自然的杜若,开口问道。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他拿起桌上放置的白瓷杯。那里面,是淳浓的黑色咖啡。带着甘苦的气味,散布在整个不大的咖啡厅里。

这家咖啡厅的所有者是一个金色的头发的英国人,会做地道的欧式咖啡。在省城中,像这样的咖啡厅还是新鲜的玩意儿。

“是……哦,不是!”杜若说了句,然后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你能不能放了大少爷,他是冤枉的!”杜若说完,紧紧地握着双手。

方才裴泽尘听到她是为了崔天松的事来找他,虽有些意外,但也没有明确的拒绝。她以为这是个机会的。所以当他提出要去附近的咖啡厅坐坐,她才没有拒绝。

“哈哈!你怎么知道他是冤枉的?崔家出境的货物里私藏有一批巨大价值的古董,人赃俱获,你怎么这般肯定他是冤枉的?”裴泽尘眯了眼睛看她,带着笑意。像是在探究什么,又或者,是冷眼旁观一场无结果的好戏。

“女同学,你叫什么?”他突然问,看着她的眼睛里也带着探究。

杜若的心沉了沉。看着他,有些不明就里。

“杜若。宋杜若。”她说了句,然后就看到他带着笑意的眼。

“原来不是姓崔。”他顿了顿,“你不是崔天松的妹妹?”

杜若咬着下唇,一种被戏弄的感觉油然而生。

“裴泽尘,现在不是讨论我的问题。我家大少爷还被关在监狱,大奶奶已经担心过度,求你,求你放了大少爷吧!”她说得诚恳,可是听在裴泽尘的耳中却是像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玩笑。

“你知道,这件事情已经闹得大了。既然你有胆量来拦我的车,你也应该知道,崔天松的案子已经棘手到了哪种地步。”他说了句,然后往后靠在了沙发背上。有些悠闲。“还有,宋杜若,现在整个济军的地盘,敢这么对我直呼其名的也只有你了!”他笑着看她,眼中透着莫名的光。有些严肃,又有些和蔼的。

“可是……裴泽……裴少,我家大少爷真的是冤枉的,那些洋人一定是借着与崔氏合作的关系才投机倒把。你对洋人这般姑息放纵,让我泱泱大国的脸面情何以堪!”杜若有些生气,好看的眉头拧在一起。像编起辫子的麻花。袅袅娜娜。

他只是冷眼看着眼前的女子。他的背脊深深地埋在沙发的柔软中。凹陷的深坑,包裹着他,就像是包覆住了一个大大的孩子。

他突然笑了,微微地。牵起的嘴角划出一个柔软的弧度,像是天边腾出的新月。

“现在的女学生倒是都关心起国事来了!”他说,“我倒不知道,现在的平等究竟是何为。国事是男人的事,戎马一生,笑傲江湖。女人们,还是乖乖做个小家碧玉的好!”

杜若望着他的脸皱了眉头。

这个社会,虽已是追求平等。女人也可以像男子一样做喜欢的事。可是对于真正的抛头露面,在这个繁杂的新与旧交织的社会,其实还是被约束的。男人们不喜欢女人这样,因为他们的思想中,女子,永远是依附着男人而活。甚至于对于当今提出的“女人也应该与新世界接轨”的口号,他们也认为都是些无稽之谈。

杜若努了努嘴,有些不悦的神色溢于言表。但是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也没有说些什么。

其实,自从来了省城,她还是变了的。从前的她,思想中对于男子的力量还是尽情的膜拜的。可是如今,已经接受了新式教育的她,渐渐开始相信,女人,也可以有自己的一片天。

裴泽尘见她没说话,也不再多说。叫了侍应过来,上了几碟精致的点心。

“你尝尝,这是栗子味的蛋糕。很好吃的!”他看着她笑了笑。

杜若看了眼前呈棕红色的蛋糕,没有动。

“不喜欢吗?女人可都是喜欢这样的味道的。”他兀自地说着,“素琴当年就很是喜欢。”

杜若怔了怔,然后抬起眼看他。他的身上,此刻,似乎正在散发着孤独的光。莫名的,就腾出了一阵难过。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他也不多说,只是将那精致的小碟往她的方向移了移。

正在这时,本是在外间等着的郑永突然进到咖啡厅中,附在裴泽尘的耳旁说了些什么。

裴泽尘点了点头,然后看了杜若一眼。

“来客人了。”他说。

杜若刚想说那自己先回避一下,人就来了。

来人是个年过半百的中年人。一身的西装革履,脸盘方正。似乎从的他身上,可以看出大义凛然的士气来。

“李总长,您倒是大驾光临。”裴泽尘站起身子伸出手。

那中年人微微地笑着,伸手与裴泽尘的手握在一起。

“我听说最近都是裴少在帮助大帅处理军务。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他刚说完便看到一旁尴尬立起身子的杜若。

“她是……”

“她是崔公馆的人,想必与李总长的动机一样。只是我们到现在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裴泽尘笑着,看着杜若,意味深长。

“难道是崔天松的那个远亲?”李总长恍然大悟似的,“我是佩君的父亲,想不到你一个弱质女子,竟然会为了那个姓崔的事跑到这儿来!”他说着,眼中掠过异样的赞佩之色“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杜若的脸顿时烧得通红。只是随便地打了招呼,便老实地坐了下来。

他们说了些崔天松的事。原来,崔天松的事从始至终便是裴泽尘在督办,包括那个死在狱中的洋人,也是裴泽尘亲自下令逮捕的。

“那么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裴少英雄少年,想必也不会总拿老夫开涮!”李总长干笑了几声,抬眼看了看身旁的杜若,没再说什么。

“那自是如此。崔医生做生意毕竟不是出身科班,恐怕就算借他个胆他也不敢倒卖文物出境。”裴泽尘眯起眼睛。窗外的阳光照进来侵进他的眼底,让他的眼晕出了一层淡淡的墨。

“只是可怜了那个外国人,竟然被同伴分赃不均给谋害。”他顿了顿,“这是出自济军地界的事。虽然外国政府不能轻易得罪,可是事出有因,也不能顾及到这么多了!”他说着眼底透出晶亮的光,像冉冉升起的红日。甚至在这一瞬间,杜若突地觉得就连外间的阳光也是没有他的目光明亮的。

不远处的玻璃窗子,明净地透出异样的光彩。像是天边的虹,一层层的五彩斑斓。如梦似幻。

他们又说了一些话,快到中午的时候李总长才起身告别。

杜若望着李总长上了特地派来的汽车。擦得锃亮的汽车与他一身硬挺的西服倒是配合得紧。

裴泽尘侧眼望了李总长的汽车消失的方向,微微抿了抿嘴角。

身旁的侍应正在往他的杯中添了棕黑的咖啡。浓郁的气息充斥在鼻端,晕起一层淡淡的香雾。倒是诱人。

他往咖啡里放了两块精白的方糖,加了一包奶。轻轻地拿起瓷盘上放置的精致小勺微微搅拌。热热的雾气腾在两人中间,像是披了薄薄的纱。让人看不清,也摸不透。

“裴泽……裴少,谢谢你。”她不好意思地说。

想起方才她对他的埋怨,倒是显得自己无比无礼起来。原来,他本就不想为难崔天松。

裴泽尘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端起杯子,呷了一口咖啡。

“好了,时候不早了,作为学生,你现在应该在校园才对!”他说着站起身子。

因为他本身就长得高大,再加上一身的戎装,更显得他无比英挺起来。无数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在他的身上,让他的脸一半明媚一半黑暗。因为是背着光的关系,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是觉得,眼前的这个男子,似乎不再如初见面时那般的惹人厌了。

她跟着他出了咖啡厅,他亲自用车子送她去了学校。

车子中,郑永有些疑惑地透过后视镜看着杜若的脸。她的身旁,裴泽尘正在闭着眼睛假寐。因为是开了车窗的关系,无数细小的风透过车窗的罅隙灌进来,吹在他们的身上。微微的风,拂起了他与她的头发。像是无数纠结的年月,随风飞舞。浮动。

车窗外。无数的景物与人物开始不停地向后倒退。仿佛,是与着不断向前狂奔的年月背道而驰。影影绰绰,疏疏落落。

她看着那被隔绝在外的一切,突然地,心中一动。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