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三个人
比伤心欲绝更加悲惨的就是，当你已经伤心欲绝，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不用说话也不用思考的时候，却不得不去处理一大堆的琐事。
春节后的第一个工作日，莫小朵早早来到公司，向上司提出辞职。
老王看着清减了不少、眼睛还肿着的莫小朵，有些小小的不安。“小朵，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有什么对公司不满意的地方，我们可以谈，至于闹得要辞职这么严重吗？”
莫小朵低着头，小声说，“没有，是我自己的问题。”
老王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好再追问，只是劝她再仔细考虑清楚。
莫小朵不想再在这里周旋，看到这个地方，就会想到陶豫度的父母。广宇，原本是他父亲的名字，若不是……他现在过的，又会是怎样的一种人生？也许他们之间不会相遇，各自在这城市过着不同的生活；也许即使擦肩而过，也只是陌路人。
命运有无数种可能，可眼下，偏偏是最糟的那一种。
她无心再跟老王寒暄，害怕眼泪一会又不受控制，还要再编造理由去做解释。匆匆跟同事们告了辞，搬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公司。
在陶豫度每天来接她的那个街口，她不由停了下来。街道空旷，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好像感觉到他的车停在身边，而他坐在车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小朵，上车。”
睁开眼睛，街道依旧空旷。
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变得无时无刻无处不在。
一辆出租车停在她面前，她上了车，“滨江家园。”
司机微微叹了一口气，似乎对这个只能赚个起车费的距离有点失望。
她的车刚刚离开，陶豫度的奔驰就停了过来。他应该直接开入广宇的停车场，却习惯性地开到了这里，只是两分钟的时差，她已经上了另外一辆车。
他们都不知道，在那两分钟的时间里，他们各自在这个熟悉的地方，思念对方，错过对方。
莫小朵在陶豫度家的门口犹豫了很久，她不敢确定他是否在家，害怕自己打开门看见他，那些让人绝望的话又要再说一遍。
又怕打开门看不见他，那种人去屋空的感觉会让自己觉得心里也是空荡荡的难受。
过了很久，她终于鼓起勇气，打开门。
他不在。
屋子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化。
香樟木的味道，跟她小时候的记忆里，莫云飞没有出事之前，家里摆放的家具相同的味道。
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每收拾一件，都是在跟过去告别；每收拾一件，都能想起一些往事。
这个房子里，装满了这几个月以来的每一声笑，每一次打趣斗嘴。
她拿起抹布擦拭房间，好像那些过去也会被抹去得一干二净。可一幕一幕全都像是铭刻在记忆里，被灰尘掩盖，这一擦，反而更加清晰。
她亲手刷的屋顶，他教她用过的咖啡壶，他们一起吃饭的桌子，她去逛早市粘在身上的椅垫，他跟她彻夜改稿双双趴在上面睡着的书桌，因为小萝来过而换掉的床垫。他在这里为她处理脚上的伤口，他丢掉了她磨坏脚的鞋子，她生理痛他来为她按摩，她心情不好他陪她到醉，她上吐下泻的时候，他反而成了保姆来照顾她………
而她只需要做顿好吃的，他就会很满足。
眼泪洒在地板上，桌子上，房间的任何一个角落。
却是一点痕迹都不留下，一点回忆都带不走。
失魂落魄地走到自己家楼下，莫小朵一抬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等她，心头狂跳，却又瞬间沉到谷底。
是他，不是他。
周子元几步走到她面前，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目光凝重地盯着她看了几秒钟。突然毫无征兆地，把她拉到了自己怀里。
这一刻他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生来就健健康康的。为什么不能在他喜欢她，而她也喜欢他的时候，可以像一对寻常的情侣一样，欢欢喜喜地跟她在一起。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把她推向那个残酷的骗局。
在听了莫莎莎给他的录音之后，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可是当初不敢爱，现在依旧不敢。除了像现在这样为她痛心疾首，他还能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他恨陶豫度伤害了他的小朵，可是之前的几年，他又何尝不是一样残忍，一次又一次地推开她？
莫小朵她有什么错？要去承担这些莫须有的伤害？要为他的无能为力和跟她毫无关系的旧怨买单？
她明明，也在那漫长的十五年岁月里，经历过那么多的心酸与辛苦。
他抱的那么紧，好像恨不得要把她揉碎了。莫小朵没有力气反抗，也懒得反抗。她浑身冰冷，一动不动，跟一根柱子唯一的区别就是满眼的泪水，决堤似的不断流着。
陶豫度下班回来，只看到一个干净如初的空屋子，安静的只有落地钟摆动的声音。
他推开莫小朵的房门，她不仅不在，还带走了所有她的东西。
床单整整齐齐，一个褶皱都没有，好像这里从来都没有人住过。
就这样，好像一切回到原点，可是却比从前更糟。他从前习惯了孤独和安静，可眼前这片安静却让他几乎要崩溃，一刻也待不下去。
他突然疯了一般地关上门，向停车场跑去，他要去找她，告诉她，就算她父亲已经抵罪，她跟她妈妈一起过了十几年颠沛流离的生活，那也没办法抵消他这十几年的孤独。
莫小朵，想补偿吗？那就一辈子陪着我，让我不用再一个人面对那空落落的屋子。
他把车子开得飞快，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几乎只用了一半时间。这条路走了好多次，从来没有觉得它像今天这样长。
不管了，不管她说的那些话多伤人，不管她把自己想象得多龌龊，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不让她走！
可是跑进那个院子的第一眼，就看到那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
方才爆发的力量突然被抽空，这个世界如此寂静，那两个人紧紧地拥抱着，那么亲昵，那一幕美好得像一幅画。阳光正好，没有风吹过，没有路人碍眼，美丽到完美。
因此，画面外的那个人，那么可笑，那么多余。
他也想哭出来，喊出来，或是冲上去要他们说个明白。
可是他不会。
从十岁失去父母那年起，他好像就失去了激动和哭泣的能力。他固执地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去接受任何人，没有起起伏伏的悲欢，十几年的时光安静地流淌而过。他不在乎有没有朋友，不付出，也不奢求回报。他不奢望爱情，不去想象自己会有一个温暖而完整的家。
他害怕跟一个人太亲近，更害怕突然失去的感觉。
他以为正常人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统统不再与他有关。
直到她出现。
他懂得了女孩儿的气息原来是清香而悠远的，懂得了为一个人担心时心情是酸涩的，懂得了捉弄她再看着她笑时，心里像是春风拂过毛茸茸的草一样，懂得了去关心和照顾一个人，原来会是那样的心甘情愿。
他的世界从此有了四季分明，有了五彩斑斓的颜色，有了酸甜苦辣的味道。
可是，现在，十五年前那种突然之间天翻地覆的感觉卷土重来，仿佛一场巨大的灾难，瞬间将他埋在了一片废墟之中，随之而来的，是让人窒息的黑暗和疼痛。
原来，那之前的种种美好，只是让他看看而已，只是让他再一次尝到失去挚爱的滋味。
他侧身将自己藏在墙后面，惨然一笑。
仿佛时间就此停止，谁也没有力气去思考，自己应该说什么做什么，只是出于本能地，依靠着身边的东西，好支撑自己不会倒下。
即使只隔着一段窄窄的马路，他也没有注意到，周子元停在小区门口的宝马车里，坐着的莫莎莎。
她的脸上带着一副得意的笑容，宛如在看一个世界上最大的笑话。她手里举着手机，画面定格在莫小朵和周子元紧紧拥抱的画面上。
看吧，陶豫度来的真是时候，直接跑到这里来看现场直播，她连再去找他给他看视频的功夫都省了。
她自己在车里笑得花枝乱颤，像个疯子。
能笑得出来的人，真的就像表面上那么开心吗？
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