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我心匪石
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叶谪没继续什么，他已经预感到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腾腾杀气。
场下寂静无声，这时候，突兀地响起一道女声：“哦？衡璃公主远道而来，也并未经过正式婚嫁典礼，就自诩是殿下之妻了？”
循声望去，远处水帘帷幔间，款款走出一道绝艳的红衣身影。
众人本以为，张姐穿着一身红衣已经足够艳惊众人，没想到跟这位比起来，却压根不是一个级别的！那个眉目艳丽的女子款款而来，神色慵懒而容貌绮丽，明明年纪并不了，却依然保持着青春美好的样貌，令在场所有人唏嘘不已。
衡璃脸色一变，看着那个红衣女子在几个侍女簇拥之下施施然行过来，眼底杀气波涛汹涌，衡璃毫不畏惧，也同样回以凌厉目光。
叶谪不由得更加握紧了衡璃的手，低声道：“阿璃，别硬来，她很厉害。”
衡璃知道她的厉害之处，——她，怀池，上司雨的神祗，当然很厉害，那或许是她一辈子难以企及的高度，或者即便是企及了，也得尊为前辈的那种神祗。
但是今时今日她是为什么来的，衡璃清楚得很。这个雨神怀池，一心都想着叶谪，她想要独霸叶谪——那，怎么行？
衡璃抿着嘴，看着她慢慢地走过来，裙裾生香。她的红裙美得张扬傲气，仿佛视下为无物。但是第一次正面交锋，衡璃却隐约从怀池眼神中看出来了一丝狠辣。
果然够狠啊——第一次正式见面，她想必都是奔着要人命的目的的吧？衡璃淡淡地回看她，在气场上坚决不输给怀池。
方才怀池的那一发问并无人回应，直至她走到了同样一袭红衣的张姐身边站定，她低头，神色万般嫌恶，扬手就给了张姐一巴掌，冷冷：“你这种人，也配？”
这句话给大姐听，不如是给衡璃听的。
张姐捂着被打的那边脸，讪讪的不敢发一言，活像一个受气的媳妇。护女心切的廷尉大人也不敢什么，场中静静的，只剩下场外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衡璃立马冷笑，道：“为何不配了？同样都是红衣，怎么，这位姑娘穿得，张姐就穿不得？只是，都很丑罢了！”
衡璃假装不认识这个女人，但是在场的所有人似乎都认识她。
他们都知道，这位，才是世子殿下名正言顺的妻子，是他们未来板上钉钉的王后。毕竟，正如那句话所的一样，怀池姐，于江山社稷有功，于百姓万民有仁，于王室有恩，于世子殿下有情。
这个女人虽然看着冷酷了一点儿，却丝毫不影响她在这整个昭国的威望。国人都要尊称一声“怀池姐”，叶谪也碍于母后层面无法悖逆。只是……现在衡璃和叶谪都心知肚明，怀池乃是鸠占鹊巢，抢了本不属于她的功劳——想到这里，衡璃相当的气愤，就差破口大骂。但是她堪堪忍住了，知道自己现在空口无凭没有人会相信，届时反而会让人嘲笑她是疯了。
场下怀池衣着艳丽而不失庄重，妩媚又包含典雅，可见是精挑细选选出来的一件衣服。和张姐这件轻薄衣裳相比，明眼人都是能分辨出来好歹的。
怀池轻蔑一笑，：“丑？放眼昭国，没有人敢我丑，公主殿下是第一个。”
这场对峙感觉即将被点燃，所有人都默默关注着场上的两个女主角。
衡璃道：“放眼昭国竟然没有人敢真话？啧啧。我不是昭国人，我也可以，放眼宁国，没有人敢不你丑。而且，本宫的男人，你、敢、抢？——”
大家没有预料到衡璃公主话真的像传闻中的那样简短直白还有力。第一次见到和怀池姐作对的人，他们有一丝丝兴奋。
“先前我已经过一遍了，公主并未经过正式的婚嫁典礼……”
便被衡璃以加倍的气场打断：“这么，这位姑娘是在梦里跟阿谪成的亲？我也从未听闻，这下间还有这等奇妙的事情，在梦里跟人成了亲，醒了就当做了真——本宫，父兄健在，财大气粗，昭国下聘，宁国陪嫁，本宫走的不是婚嫁典礼，难不成是过家家？”
场下一阵唏嘘：衡璃公主这么，好像也没错……的的确确啊，她是世子殿下明媒正娶的，虽然是个侧妃，但是他们觉得世子殿下可能会将她娶为正妃的……至于怀池姐，二十一年以来空有王后的口头遗诏，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这……起来，倒是衡璃公主有理了。
怀池被噎住了一后，忽然又记起来了什么，：“衡璃公主不过是仗着自己的长相，和……”
话未竟，叶谪就知道了怀池的意思，冷声打断她：“怀池，你过分了。”
怀池想衡璃只不过因为长相和先世子妃羡鱼极其相像，才一改之前的态度，对衡璃公主如此之好，却全不是因为喜欢她——但是叶谪想的却是，让她记起那段很是痛苦的回忆，她会痛。
“怎么，世子殿下怕公主伤心？”
叶谪将站着的衡璃拉入怀中，俯身，将她搂紧，衡璃愣了一瞬，呆呆的望着他，叶谪道：“本宫觉得，这些废话不必再一遍了。我喜欢阿璃，只因为她是她而已。怀池，你哪里有资格站在这里这些话？”
大家惊了一惊：世子殿下是打算今晚……要撕破脸？虽然，怀池姐的某些行为作风确实不得人心，许多觊觎世子殿下的姑娘们私下里也是巴不得怀池早点完蛋——但是世子殿下这么直白的话，难道是被衡璃公主给传染了么？
“叶谪！”怀池急了，当众喊出叶谪的名字，那张一贯冷静自持的脸上终于慌张起来。
“嗯？”叶谪淡淡应道，“怎么？姐还有什么要？”
怀池道：“叶谪，你别忘记了，今年，你就应该依照遗诏与我完婚。”
“遗诏？不知道母后遗诏何在？”
“……你！”怀池情急之下当然拿不出遗诏，知道叶谪是故意的，猛吸两口气后，冷声道：“叶谪，你要做忘恩负义之人么？”
“唔……”叶谪面上表情一点也不像衡璃那样紧张，而是一派云淡风轻，清冷淡然道：“忘恩负义的，是你吧？你……非要将那件事公之于众么？”
那件事？衡璃脑子一顿，搜索枯肠不知道叶谪所的是哪件事，一脸茫然。叶谪继续话的同时，他的手轻轻覆盖上了衡璃的耳朵，似乎不想她听见这件事情。但是他覆盖得不够牢……
她听见了，听得很清楚。
“去年，羡鱼为了救醒你，割去仙元性命垂危，你却忘恩负义对她痛下杀手。这件事……你要公之于众么？”
仿佛一盆冷水迎头浇下，衡璃彻身冰凉，一瞬间失了神。
他什么？他……是……是怀池？那件她隐在心底最痛的往事，真相到底是怎样？她几乎从未听叶谪提起过这件事的后续，他闭口不言，将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他默默承受着她所有的责怪？
脑子里忽然一下子，就一片空白了。
大概很久没有听见世子提起他那位故去的世子妃，一时之间，大家都静默不语。他们知道世子妃在殿下心中不可替代的地位，对于当年的那件事……起来并不算很久，也就是去年而已。
彼时，他们第一听闻的消息是怀池姐醒了。
第二听闻的消息就是，世子妃薨逝。
这本来没有多大的关系，却因为叶谪而有了一层不一样的关系。世子妃死后，世子府里大换血，几乎所有的侍女仆从都换掉了，包括曾经给世子妃贴身服侍的侍女，据，她名为缺桐。
缺桐出来，自然是带着一点消息出来的。
于是一时之间，坊间风向突变，满城风雨。
据……那位世子妃是修炼多年的仙子。
世子妃的仙元入药做了怀池姐的药引。
他们本来以为这中间起到连接作用的乃是世子殿下，是世子殿下厚此薄彼将世子妃害死——但是世子殿下与世子妃鹣鲽情深，又怎么会对她做出这样的事情？
今日，才恍然大悟，原来害死世子妃的，却是世子妃舍弃性命救回来的怀池姐啊！
衡璃听见了。她听得很清楚，很清楚。
叶谪淡淡地将过往一切通通了出来，平淡的语气才愈发显得悲恹，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衡璃脸上，可能她自己也没有发现……她……竟然哭了。她还是听见了么？都是他捂得不够紧。可是，起这些往事，他的手，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仿佛有一道声音若有若无地回荡在了这大殿上，衡璃静静地听，仿佛是那一年，那个大雨中，他在：
“不会死的。羡鱼，不会死的。”
原来他的话，她只听见了一半，就以为他是要放弃自己了……
恍然之间，眼前随着叶谪语调起伏，逐渐的展现了一幅画面：荡开的雨色里，她看见了怀池的身影，怀池原来布下了结界，原来叶谪并非头也不回地就走了，他将东西交给手下后，立马回头看她，却已经被怀池挡在结界之外。
结界内外，是两个世界，加之以混沌的大雨浓雾，他进不去，也看不见，听不见，他无法感知里面的人，里面的人，也一样不知道他在结界之外的无助。
可是这些，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啊！为什么要让她误会这么久？在玄国，他得知真相的时候，对于她的反应，一定……很伤心吧？
心一阵一阵的痛着，她将眼睛紧闭，可是一些滚烫的液体还是从中渗出。阿谪，我误会你了，……
而这一切，都是怀池所为啊！
叶谪大概是发现了她的异样，将她抱得很紧，就像是深夜里她睡不着的时候，他也会这样紧紧抱着她，给足她温暖和安全福
怀池脸色在叶谪出那事情之后，一阵一阵变换。她仿佛顿住了很久，但是最后，她还是冷声道：“世子不觉得……这件事本身的错不在我？若非世子毁约，娶了那个女子，我……何必要费尽心思地报复？若有错，错的也是世子你！”
叶谪语调依然平淡，仿佛是担心稍微激烈一点的语调都会吵到怀中的衡璃。他清冷声线不高不低，不卑不亢，：“那么，二十一年前所谓的遗诏……姐可有任何证据？”
“世子想要毁约？世子是……”没等怀池完，衡璃的声音已经响起：“毁约？从来便不曾有什么约吧？”
“你——当年，春旱之景，人所共知，是我……带来春雨解救万民……更是王后金口玉言，将世子与我定下亲事，如今，世子殿下要翻脸不认人？”
“呵。”
衡璃缓缓从叶谪怀中抬头，：“当年不知怀池姐从何方云游而来？当年曾有一位仙者与施法的女子同来，不知道怀池姐认识否？”
怀池道：“那是师兄，怎么？师兄云游在外，……”
衡璃道：“姐知道……他为什么要带师妹施法？”
“因为……”大概是从未有人问过这个问题，怀池突然语塞，衡璃立马接道：“因为，那个师妹缺少功德，头一回来尘世历练，是为了积攒功德。”
“！你怎么会知道他们的事情，你是谁？”
“我想，我是谁并不很重要，怀池姐只需要记得现在的我，是衡璃公主，宁国祁远侯掌上明珠，是公子衍玥唯一亲妹妹，就足够了。怀池姐不是凡人，为何要掺和凡人之事呢？我虽然不清楚神祗是否也有修行积德行善一，但是我知道，就以往怀池姐所为，也足够倒扣功德，遭受谴了吧？篡改凡饶记忆来满足自己的私欲，这在神界是大忌，就连凡世修炼的仙灵，也断不会实用如此遭受谴的法术，行此为人不齿的行为的吧？”
怀池的脸一阵青白，良久，她听见衡璃又轻笑：“世人神明高贵，俯瞰众生有悲悯人之怀，若是单依此条，姐——不配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