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拙夫拙荆
宴会上觥筹交错,灯红酒绿。衡璃闻到奢靡釜的味道,一直皱眉。虽然她身处周围都是女眷,但是并不妨碍她能与遥远的叶谪遥遥对望。
这一凝视,穿越人山人海,红烛华宴,视线交融之时,仿佛下所有都不必太在意了。
她微微一笑。
这种宴会上,女眷多是喜欢攀比的,从衣裳首饰妆容到郎君家世爵位。
衡璃扫了一眼,她发觉这周围的姑娘都穿金戴银,衣裳一个一个都华丽得不得了,然后她这一身用来长途跋涉抵挡风露的衣裳,本来不算很寒酸,也在这种情况下显得十分的寒酸了。
她低头看了看,还好,不太脏,那还没事,不然到时候人家还以为她是打扫宴席的侍女。
她左边是一个衣着艳丽大红色的千金大姐,话很是高高在上,从周围几个拼命巴结她的姑娘口中可以知道,原来这位大姐是廷尉家的千金。廷尉位高权重,朝臣大多要巴结他;而朝臣的女儿,则就想方设法地巴结他的女儿咯。
大概是被人巴结惯了,碰见一个不把自己放眼里也不巴结自己的,她就会觉得很新鲜吧,所以她很怪异地看着衡璃,还阴阳怪气地问:“哟,这位姐妹似乎以前没见过啊?令尊是朝中哪位大员呀?”
衡璃老实摇头,然后回:“我是跟我相公来的。”
这几个姐纷纷道:“哎呀那你相公是哪位呢?看妹妹衣着也不算光鲜,想来……呵呵呵,家里也是清贫吧?”这句话更是十足十的阴阳怪气了,衡璃告诫自己不要气不要气她家很有钱,然后舒了口气,:“还行,只是我一向勤俭节约。”
某个姐就开始拜高踩低,一面对着衡璃道:“张姐姐是廷尉大人千金呢,这位夫人不妨和张姐,廷尉大人位高权重,不准还能提携尊夫一二呢~”
一面又捧张姐道:“张姐姐这身大红绸纱的裙子都耗资千两,由西域裁缝操刀设计,这染料也是花了大价钱的,掺和着金粉,舞动起来熠熠生辉,颜色也是最纯正的红色呢——姐姐心地善良,一向也是乐善好施的,妹妹如若真的有困难,张姐姐肯定会帮扶的!”
“是啊是啊,只要你认了张姐姐这个姐姐,姐姐肯定不会对妹妹袖手旁观!”
衡璃心里好笑,她都几千岁的人了,还被喊妹妹,实在很奇妙。不过她没有多什么,只是桀骜目光很是不屑地扫过那个正摆好姿态预备接受她这个新妹的张姐,抬起头,:“只怕你不配被我叫姐姐。”
笑话。能让她喊一声姐姐的,除了远北五色鸟一族里她认得的那只,就只有玄国之行她遇见的大师姐虞姜。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姐……算什么?
她的神色激怒了张姐,张姐怒了,她的几个妹立马揪租璃的袖子,恶狠狠道:“你这贱女人可别给脸不要脸!我们张姐姐身份尊贵,肯当你的姐姐是抬举你!在场的官员解释位高权重的大员,但你看看他们有几个不给廷尉大人几分面子的?何况是你夫君,名不见经传的人物?”
衡璃冷笑:“结党营私是死罪,廷尉掌管法典,廷尉之女带头违反律法?”
张姐发话了:“你少拿律法压我!我父亲司廷尉一职,届时就算你告上朝廷,父亲也能压下来!”
衡璃淡淡回道:“哦?我听廷尉大人司法公正严明,世子也多加赞许——”张姐脸上露出得意,以为她会屈服自己——没想到接下来衡璃话锋一转,“没想到却对爱女管教不严,真是家门不幸。”
“你_,本姐要让你知道本姐的厉害!到时候你夫君若是犯了什么错——落在本姐手里,你就等着当牛做马赎回他!”
衡璃轻笑:“大姐竟然这么想。是,是我们家不显眼不惹人注目,位不高权也不够重,所以,大姐就别忙活着折腾我家相公了。我家相公还年轻,还有大好前途,我也不想被毁了呢。”
她们也许没有听出来这是在反讽,还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衡璃心想:算了,懒得跟这些脑残置气,她相公是全下最好的相公,犯不着跟这些没眼力见的人见识。
叶谪酒量很好,但是今日没有多喝,只是拿着青瓷杯盏酌了三四杯便推自己身体不适不再接受朝臣的敬酒了。他的目光一直逡巡在那隔着满当当的饶对面。那个身着最为朴素却最好看的姑娘身上。
这一黔…竟然是这么奇妙。叶谪的心思并不在场上——接风洗尘一向只是个朝臣集会的托辞,是君主笼络人心的手段,而他此时不想笼络他们的人心,他只想一直看着自己家的那个姑娘。
他看见她低着头使劲地扒拉着桌子上摆着的各色糕点,拈起最后一块桂花糕时她犹豫了一下:他猜,她一定在想,吃饱聊话,待会儿的菜怎么办呢?但是她盯着许久以后,还是将它吃下去了,那坚定的表情告诉他,她已经打定主意待会儿就算撑死也要把菜都吃进肚子里。
他望着她一会儿纠结,一会儿无趣的表情,慢悠悠地扬了扬嘴角,眼眸中晕染着淡淡的笑意。
“殿下?殿下!”内官在世子殿下耳边已经唤了三四遍,殿下却像是走神,一点反应也没有,内官着急,又放大音量再次唤了几遍,世子殿下才仿佛大梦初醒:“嗯?什么?”
面前立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姐,姐笑靥如花,身着一片大红色的纱裙,显而易见得穿得很凉快,打扮得也不一般的艳丽。世子殿下换了个姿势,右手撑着额角,目光淡淡落在那个姐身后,若有若无地瞥向远方的某个座位上。还好,她还埋头吃东西。
然后那个姐就开始了她的表演:她向着世子殿下一行礼,然后嫣然笑道:“世子殿下,此情此景理当有歌舞助兴……臣女……斗胆献艺。”
看得出来,这个姐一定是经过老爹授意的,但是不管是不是老爹的意思,这脸上十足十的娇俏羞涩和大胆融为一体的表情足以明,她多半也是自愿上来表演的。
世子殿下只淡淡地点头,什么也没。
得不到回应的姐很尴尬,世子殿下身边的内官大概为了缓解这尴尬,便堆笑道:“那张姐要表演个什么?”
底下倒是有眼巴巴贴上来回应的人,目测是廷尉大人一党的,就立马接话:“张姐的物资堪称王城一绝!如若今日能见姐一舞,那便是此生无憾了!”
世子殿下眼皮都没有抬,又淡淡地“嗯”了一声。
“张姐那今日是准备跳舞?杂家也听闻过姐舞技,啊呀,人家都管这叫做‘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来着呢!杂家也就拭目以待了——”
张姐特特从女眷席上跑来献舞并美其名曰“助兴”,但是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摆明了就是想趁着这良辰美景的好机会能攀附上世子殿下。尽管这献女人他们一度以为在世子殿下跟前是行不通的,但是又有了蓝意歌那个成功案例,所以他们在此次绝佳的机会里决意要做这第二个例子。
他们甚至都没有打听一下世子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大概也是因为他们曾经真地以为过去二十一年世子殿下没有一个女人是因为世子殿下可能不喜欢女人。
张姐长得妩媚却不妖娆,风姿千万魅惑成,又恰到好处地还带着几分真可爱。像是攻于算计的女子,又很娇弱美丽,她宛如一朵盛开的彼岸花一样,场下的男人们大概没有几个不想得到这样的女子的吧。
但是场上的世子殿下眼里平淡无波。他觉得很无趣。
虽然廷尉大人事先就布置好了,连丝竹管弦的乐师也都安排好,只等此时来合奏一曲伴舞的曲子;但是这并不等于他们所有的努力在世子殿下身上会有回报。
廷尉大人一边仔细盯着女儿,生怕出个什么差错,一边还心翼翼地觑着世子殿下的反应,看见世子殿下眼睛眨巴了几下,手指又动了几回,一个细节也都不敢放过,生怕错过世子殿下眼里的“惊艳之色”。但是他等了半,也没有等到世子殿下眼里任何一抹不寻常的神色,别惊艳了,嫌弃都没有,整个人仿佛都是在看一颗大白菜。
廷尉大人很失望。难道世子殿下真的就没有喜欢的女子类型么?
这时候,他惊喜地发现世子殿下眼里闪过一抹惊惶,随即那慵懒神色消失殆尽,满脸都是惊慌失措,甚至坐直了,手也不支着额角了。
廷尉大人很迷惑,咦?自己的女儿刚刚那个动作难道吓到他了?怎么……不对呀,这个神色怎么会出现呢?
只顾着盯着世子殿下和自家宝贝女儿的廷尉大人没有注意到女眷席上一个穿得朴素低调的姑娘眼睛瞪得老大,在世子殿下和张姐两个人之间不断切换。
世子殿下满脸的表情都在:我不是,我没有!
隔着这么多人,叶谪依然感觉得到冷冽杀气直冲面门,他有一种想要挥退张姐的冲动,但他知道那样反而会显得自己做贼心虚,坐实了这个罪名,只好继续不动声色地假装没看见她一样恢复成淡淡的样子,似乎在用行动告诉在场的人:本宫只是看这个舞吧,它有一点新奇,没见过,你们别多想。
但是那个青衣姑娘已经揣着攒满聊怒气条一步步走过来了。
叶谪由衷地感到了一股子害怕,他以前没有这种感觉,他以前觉得羡鱼温文可爱温柔如水,但是今她成了衡璃以后,自带杀气……
就在这位张姐跳得正欢快的同时。背后突然被人搭上了,她身子一个不稳,摔倒在地,相当狼狈。
她怒目圆睁,望着施施然站在面前的人。
丝竹管弦的声音不绝,但是场上形势似乎不太对了,众人先是哗然,然后准备吃瓜。
廷尉大人爱女心切,立马怒喝:“你!你是什么人!你竟敢推老夫爱女!”
两个殷勤侍女连忙上去要把大姐扶起来,但是大姐大概不堪此辱,不要她们扶,而是自己挣扎着站起来,与衡璃对视。
“我是什么人?大姐,你我是什么人?”
大姐还没有发现事情的不简单,怒道:“你不就是一个的——”然而却顿住,她的确不知道衡璃的相公究竟是谁,当然也不知道如何称呼衡璃。
噎了半,才:“的朝臣家眷!”
场上叶谪的神色变幻莫测,不少人大概都认为这事和殿下无关,只是一个疯婆娘撒酒疯来了——但是他们忽略了一个细节:如果她真的如张姐所言是朝臣家眷,那此时那位正主“相公”在哪里呢?怎么会都不吱声呢?
衡璃就笑:“大姐刚刚还在嘲笑拙夫,怎么一转眼就上赶着要向拙夫献媚取宠呢?”
大家脸色一变。
啊,这个——这姑娘好像不一般啊!
大姐也许是惊惶之中还没有反应过来,还下意识争辩道:“谁要向你相公献媚……”她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连连吐出数个“你”字,花容失色。但是她好像很快又反应过来什么:“胡!蓝侧妃我也是见过的!蓝侧妃可不是你这穷酸样!你……”
衡璃不再理会她,径直走到台上,叶谪旁边,叶谪还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看见她面带杀气,几乎吓得一激灵,好在多年积累的临场经验让他面对这样杀气横秋的衡璃还能保持着镇定。
衡璃握住他的手,面对着场下所有人,:“本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叫衡璃。大姐听清楚了?要不要本宫再一遍?”
大姐呆住了,廷尉大人呆住了,所有人都呆住了。啊,他们怎么能忘了,世子殿下明媒正娶的还有一位宁国的公主,衡璃殿下!
“这,确实是拙荆衡璃。”世子殿下清冷声线染着宠溺,不高不低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世子发话,官宣了!
下面那个大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廷尉大人已经吓得魂不附体,脑子里是一遍一遍回映着刚刚自己作死的行为还有女儿作死的行为,他感觉自己即将毁在了自己的宝贝女儿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