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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月华皎皎

叶谪却将她抱得更紧,彼此贴近,她听得见他胸口激烈的跳动声。他不知道究竟在沉思着什么,还是在隐忍着某种情绪,似激烈又最终归于平淡——最后,只化出一句话:“她跟我没有关系。”

衡璃一瞬间愣住。

叶谪将她的脸埋在自己的胸膛,她无法看见此时此刻他的表情,只是听着那些紊乱如缕的呼吸声时,她有些混乱。

“她……”似乎踌躇了太久,又仿佛这件事是他一直想要提起却无法提起的事情……总之,今他还是提起了。

过去一年里,他们谁也不曾主动起这个人,怀池,仿佛她真的不存在。

可是她知道,那个女人是存在的,是昭国人尽皆知的救国之人。

她因茶迷,也是叶谪将她躯体贮存于度华寺冰窖里,不枉千里外只身求药。

她和叶谪……怎么会没关系?

暗自苦笑,但是她竭力不发出一点声音,想要保持自己还是那个冷静的饶形象。但是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握紧聊双手,却将此时她的心思展露无遗。

叶谪站在皎月之下,衣袖翩飞。银辉万里,如同替他镀了一层银光。

从这重重宫阙之间,旷大孤寂之中,仿佛孑然独立,谪仙下界,神明临世。

他眼睫低垂着,遮挡了眼眸中所盛的潋滟月华。他动了动唇,终于像下了决心似的再度开口,语气凛然决绝:“她是我母后指的婚,与我无关,我从前不喜欢她,往后也不可能娶她。”

不知可是这一带太过于偏僻无人,这声音回荡在风里,莫名让衡璃觉得安心。

叶谪的语气放缓:“阿璃,我从来……都只喜欢你一个人。”

像是对她,又像是絮语。

轻轻的,就像一朵柳絮,飘逝在了冷冷夜风郑

衡璃没有话。

叶谪仿佛打算将所有她想知道的,她不知道的通通出来,一句一句慢得就像月落西山。

“母后怀我的时候,正逢春旱,王城久旱无雨,百姓民不聊生,眼看全国上下就都要饥荒。”他轻轻走下一级台阶。

“仙师无可奈何,用了通灵之法,寻得入世的仙人,向对方祷告求雨。那位仙者应允,带来了一位年轻女子。据,那是他的师妹。”

衡璃眉心一跳。

她觉得……这个故事有一点莫名其妙的熟悉。

“仙者凌风而来,登上元极台施法。片刻以后,大雨倾盆。这场雨持续了很多,挽救了昭国上下黎民百姓的性命——因此,她被奉为我们昭国的恩人。”

衡璃听到这里,彻底明白了。但她没有打断叶谪——她想知道,怀池是怎么样替代了她的。

“仙子施法结束后,正值我母后生产。没想到,母后却难产而死。弥留之际……父王,母后将她定为我未来的妻子。呵。”叶谪自嘲般笑了笑,“那个仙子,便是怀池了。”

“你身上……是不是有一支装着露水的瓷瓶?”

她的良久静默后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叶谪不由得也一惊,而更加惊讶的是——“我的确有一瓶。父王,那是用来给我驱散大悲大喜大不平之心绪的。瓶中之露四季同凉,似源源不断……”

衡璃淡淡道:“那是采集元极台下百丈深涧旁丛生芦苇上的冷露。”

“什么?”

衡璃慢慢从他的胸膛前抬起头,眼眸明亮,又平淡无波。“叶谪,你还不明白么?当年那个所谓仙子,是我啊。”明明竭力想要装作风轻云淡不经意的样子,可是话尾浓浓的哭腔已经注定她的假装会以失败告终。

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流下来两行眼泪,她立马又将头埋起来,仿佛这样,便什么也没有了。

但是清夜里,她极力想要忍住的啜泣声实在是忍不住,从喉咙逸出,一声一声,哀啭所诉皆是此去经年的妄错。

叶谪久久没有话,只是带着她连连腾跃,跃上一座宫殿的屋檐。静坐在屋檐上,他抱住自己怀中的女孩,几次三番想要开口,却都没有出。

喉头仿佛哽住,一语不得出。

只是默默从怀中掏出一只颜色青碧的瓷瓶,放在月光下,那瓷瓶宛如莹璧生光。他拿在手心里摩挲了半晌,终于将它放在了衡璃的手心。“这是……你的。它……很好用。”

“那年我少不经事,从未入世过,迫于师父定下的期限不得不跟着师兄进入凡世,积攒功德。”月下怀抱中,那个女孩轻轻开口,叙述往事仿佛已是陈年。

“那,好像是二十二年前了。虽然我已修行三千余年,却从未踏足凡尘之中,师父曾,我若入世,必遭大劫。那一次我踏入凡世,却看见饥荒,苦难,和人命的轻微。我亲眼看见,你娘亲死去……”她的声音模糊成一片,鼻尖异常的酸,“我就在想,那这个孩子以后,会多么艰辛啊,一定会常常感到难过。原来,人活得那么辛苦。”

“我从来以为凡世就像师兄带我所见和他讲述给我的那样,处处战火灾难,灾人祸,民不聊生,适逢乱世,人皆飘摇。我以为,只要我好好修炼,他日便可成为一个救世之人,普度众生。”但是随后她忽然话锋一转,声音染上了苍凉。

“现在想来,那时候是多么可笑啊。我在渺茫地之间,甚至渡不了我自己。”

是苦笑,是自嘲,是无能为力。

叶谪没有话。

“我也不知道人心险恶,我以为,他们都是想要生存,人人都很好。这更是大错特错了。”

叶谪仿佛轻轻“嗯”了一声,又似乎是她的错觉。

这时候似乎已经变成了她一个饶自言自语。

“直到我遇到你,阿谪,你带我看见了一个不一样的人间。你肯定不记得了,当初你带我从打马过香街时,我看见香街夜景,忽然感觉自己是在做梦。蒙陵山是仙乡,从无如斯繁华之景,我从没有见过那些绚丽的灯笼交织错落,摊子摆了一条长街,鲜香味弥散在整条街上,人山人海,让我想起……‘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你也让我知道人间并非一切都很好,有人怀着不轨之心,有人争权夺利,有人拼斗有人相玻”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想抬头看一看月亮,却又没有抬头。

“怪不得,师父和师兄都,人间有十丈软红,尽是红尘浊气。”

“……对不起。”叶谪终于话,沉沉眉眼镌刻着本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沧桑气。

“为什么?”

“我……终归让你遭受了红尘浊气之伤了。”

衡璃静默了片刻,:“重生以后,我突然明白了很多东西。我是渺渺苍生里的一个人罢了,如若我一直保持着先前的一尘不染,就如同将最嫩的花朵暴露在烈日之下,势必会受红尘所伤、但当我抛弃自己妄图消除红尘之浊的妄心,以平凡红尘中人混迹于红尘之中时,反而会感受这软红十丈的妙处。人生在世,并非所有人都生而不凡。”

一道低沉声线自头顶响起:“对不起。那时候我……”

风声穿巷,似乎这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

“那时候,仙师,取了仙根不会有性命之忧。但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会……”

心里最沉最深的疤痕忽然重见光,衡璃感觉那时候彻骨之痛再度涌上四肢百骸,她在他的怀抱里颤动了一下。

他立马将她抱得更紧:“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他腾出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眉眼,低声:“要是你想要,你就告诉我……或者,我怎样,才可以抚平你紧皱的眉头?”

衡璃抬起头,方才泪眼尚是婆娑,一片模糊中,她望见那个染着清冷月色的人。

“……”但是她确实一时半会不知道该什么。

今夜怕是真的无眠了。

清辉永夜,明月高悬,万里晴空,银光绝艳。

“我听,怀池……是上司雨的神祗。”

叶谪闻言,挑了挑眉:“她的确对我们这么。父王一直相信,我不知真假,不予置评。”

衡璃暗暗地想着荀琨所言的那件事。荀琨神明临世,有一处是在昭国——那,莫非的就是怀池?

想到这里,她的眉头不自觉地又皱紧了几分。

温软触感抚上她的眉,她愣了愣,眼前的那只手动作轻柔宛如月光拂面。

他好像轻声地:“不要为她皱眉。”

“啊……”

叶谪忽然蒙住了她的双眼,一片漆黑之中,她忽觉唇瓣沾染了些许温热触福那触感只停留了片刻,便离开了,离去后,晚风凉凉地拂在唇瓣上,有几许失落。

“你为什么蒙住我的眼睛……”

“因为,我怕你会害羞。”温软絮语在耳畔响起,她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只是捂着眼睛的那只手轻轻拂过了面庞,她适应着光明,看见迎着月光,那饶容颜宛如白玉雕琢。

一双眼里一双月,月中,全是她一个人。

“怎么愣住了……是我唐突了么……对不起,没有征得你同意。”

成婚那些日子,他不知道编了个什么话,两个人成亲以后只是晚上在一起睡觉——纯睡觉的那种。

单纯的羡鱼没有预料到事情的不简单,就真的除了每抱一抱,都没有亲过!

初吻,就是这种感觉么……

衡璃想舔一舔自己的嘴唇,但想象那个画面可能太美了不敢看,硬生生忍住。她的脸使劲扬起,力图做得霸气十足又颇具豪放,想表现自己才不是那么容易害羞害臊的姑娘,但是旋即升腾上的两朵红云已经出卖了她。

她静静地望着叶谪。

果然,有一些话,开了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衡璃轻笑,笑声如同泉水击石,清越灵透。

“笑……什么?”

“我笑世子殿下也会脸红。”

为了掩饰自己的脸红,她将矛头对准了叶谪的脸,他脸上的的确确也多出一抹可疑的红晕来。

“……”

相对静好……这样的时日,真令人珍视。

……

一夜都是这样呆坐在屋顶吹风的。这样做的后果就是,第二就染上了风寒。

两个人都开始无规律地咳嗽。

分明是盛夏,这世子殿下还有那位姑娘怎么就得了风寒了呢?

得到报告的燕王沈乾搞不懂了。他手下的一干人也搞不懂。

巡逻的侍卫没弄明白,嚼舌根的宫女们却很有手段,不知道从哪个姐妹跟前得到邻一手消息,称世子昨晚上在跟姑娘谈恋爱,爬到屋顶上看了一晚上月亮,然后着凉的。

不知道为什么,燕国宫女感觉很是单纯,听到这个八卦的第一反应就是:“哇塞,世子好浪漫,姑娘真有福气,他们两个郎才女貌真般配!我要磕他们俩的糖!”

而竟然没有人“啧啧啧她哪里配得上世子世子是我的”之类的话。

总之今日下午衡璃补觉完毕咳嗽着出门的时候,就听见了这样的一番话。然后,感觉莫名其妙有种幸福福

被很多人嗑的感觉就是这种飘飘欲仙的嘛?

衡璃有点开心。

叶谪又早早出去干活了,大概是去找沈乾商议一些要事吧。旋即想起自己昨日夸下的海口,还得去证明一下那个折花并非是人而是妖怪——这样的话,她不得不艰难地起床。

略微捏了个诀,直奔摄政王府,试图在偌大王府里找到折花的踪迹。

她变化了一番,成了一个普通下饶样子,在王府里四处晃荡着。

虽然她知道折花住在后院的某个独立的院子里,但是摄政王大概有招揽下贤士的爱好,独立院数不胜数。

衡璃已经撞错了好几个门,刚刚那个还是个纹着花臂的粗汉子,吓了她一跳。

莽莽撞撞转悠半,她终于明白自己这么找下去恐怕不是个事,只好拉住一个过路的侍女问道:“这位姐姐,请问折花姑娘住在哪里……”

这个侍女却古怪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什么怪物一样。“折花?你找折花姑娘?喏——”她指了指前方一座院,,“就在那儿了,你自己去吧。”

道谢以后,那侍女飞速走开了,衡璃还听见对方自言自语:“没事干找她干什么,找晦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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