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渊源
“阿谪,莫寒将军的这方砚台据是方名砚,出自徽州名家之手,乃是用端石雕琢而成,名贵至极。”衡璃缓缓道,而后又撑着腮很是不解地问道:“可是为何后来此砚就不见了呢?名贵的东西,行踪不应是更加瞩目么?”
叶谪微微抬眼,看着衡璃一脸认真地盯着他看,不由得漾出浅浅的笑,:“我相信宇宙之中不会有什么会凭空消失。”
他笑起来,眸光闪烁,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衡璃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慌忙撇开头,结巴道:“你,你……你别这样看着我。”
叶谪低笑,目光转去了别处。
他想:即便当时仙师你已寂灭,不存于地之间,你现在依然站在我面前啊。
想到这里,他嘴角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衡璃将书页展平,一行一行仔细地寻找有关那方砚台的记载。
她有一种特别的预腑…她感觉,这方砚台不简单。
所以,她对这个东西的下落也格外关心。
但是几乎来来回回看了五六遍,那些泛黄的文字都在向衡璃宣布着,那方名贵砚台消失了,莫名其妙地消失的。
“阿谪。”她有点灰心丧气,看着叶谪还在仔细翻找着的样子,不禁更觉气馁,郁闷道:“那玩意儿,你,它又没长腿,难不成会飞?”
“……未必不会。”叶谪查阅着史书的同时,皱着眉道。
“啊?”
“阿璃。你想……如若一样东西凭空消失了,一般来,会是什么情况?”
“被人偷走了。”衡璃答得很干脆。
“嗯。”叶谪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也许,有人将它偷走了。”
衡璃:“可是这么贵重的东西,被偷走一定会有记录的吧……至少还会记载一下被偷这件事……毕竟,这方砚是莫寒将军极其珍视的宝物……”
叶谪纤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看得出他也在努力厘清其间的关系,然后,眸光一沉,:“或许,是莫寒将军自己……秘密送走的。”
“什么?”
“你记不记得,我过,莫寒将军是得了重病,在沙场上战死的?死的时候,才三十岁,尸骨无存……”
叶谪神色忽然郑重起来,衡璃听了后,点点头。
叶谪便继续道:“也许我们可以设想,这方砚台对他来极其珍贵,在他濒临死亡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注定战死沙场的命运,他不忍心自己随身携带的这方砚台也同他一起埋葬在莽莽黄沙之间,累累白骨之后,便事先将它托付给别人……”
“那为何史书不曾记载?”
“也许,莫寒将军知道这是名砚,如若传出去,必定会有人争抢,他不愿看见此情此景,故而……”叶谪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史书上的两个字——“战死”。
“对了,阿谪!你莫寒将军重病,是因为什么重病的?还有,为何他重病之际,还在带兵打仗,而不是换上其他的将领呢?”
叶谪叹了口气。
“这本是燕王室的一桩秘辛,没想到时隔百年,还要起。”
“啊?”
“阿璃,我曾过,燕国尚武,历代燕王俱有赫赫战功。”
“嗯……”衡璃点零头,仰头看着叶谪,叶谪脸上神色变幻莫测,目光里,似乎透出一点深秋的凄凉。
“易王三十三年,王立宠妃所生的最的儿子为太子。这个太子年方八岁,在燕国人眼里毫无突出,燕人皆言国君昏庸,宠妃当道,燕国危矣。”
叶谪顿了顿,目光转向了衡璃,本想温柔地笑一下,却被衡璃眼里的焦灼打乱。他继续道:“燕王垂垂老矣,新太子少不经事,其余几个儿子个个虎视眈眈,加上祖上也赢继君位者,须有战功’的规矩,燕王别无他法,只好将儿子送到军营中去。”
叶谪娓娓道来这个故事,衡璃听得入神,问:“然后呢?那个太子可有什么作为?”
“那一年,正是齐军来犯燕南之际。”
“!”衡璃撑着腮的手一滑,整张脸差点砸到桌面上。叶谪半是无奈半是心疼地道:“你也不用这么激动吧。”
转而在心里默默想起齐国此时还有一个情敌屠岸琨住在那里,忽然把衡璃的激动跟他联系在一起了,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沉了沉眉眼,刻意渲染:“齐国残暴,齐军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衡璃瞪大双眼:“他们……竟然吃草!”
“……”
“?”
“总之,那时形势危急,燕王虽然害怕自己儿子会命丧沙场,但也明白必须冒这个险。但是他想了更保险的法子。当时莫寒将军已经请病休养,燕王暗中逼迫他出征,以太子为帅,他为大将。燕王本意是,莫寒此次挣得的战功,便可以名正言顺算在太子头上。”
衡璃皱眉,忍不住“呸”了一口,似乎很不齿燕王这种卑劣的行为。“他怎么这么不要脸……”
“是啊。”叶谪淡然道,垂下眼睫,续道:“随后,莫寒便拖着病体出征了。开始的几场仗都是胜仗,因为那时候莫寒身体不至于太差。后来却连吃几个败仗。毕竟,打仗不是过家家,那位空有帅衔的太子只会躲在营帐内享受着阿谀奉承,军中一切依然要靠莫寒。莫寒的身体得不到充分休息,越来越差是正常的结果,打败仗实在是必然的。但是燕王得到战报后第一件事,不是派来名医为莫寒治病,也不是换下他让他可以撤回后方将养,而是发出一道密令,责令他不许再败。”
“太狠毒了!”衡璃差点就要拍案而起,幸好叶谪按得快。他将衡璃的手牢牢握住,握得很紧,衡璃可以感受到他身体里同样燃烧着一股子愤怒。只是他……压抑得很深罢了。
“阿谪……他就是因为这个密令?莫寒将军便……丧命沙场?昏君啊,这个昏头昏脑的昏君。”
叶谪叹了口气。
“最后的一场仗是莫寒苦心经营得到的一个转折点,节奏相当紧凑,战机更是一分不可延误。那时候莫寒将军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了,全凭意念在坚持着。估计那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性命将绝。”
性命将绝……
衡璃的心一咯噔。
她听见这四个字的时候,一股子无名悲伤就席卷全身。她仿佛透过叶谪的讲述,透过冰冷的史册,透过泛黄的文字就能看见,一抹在骄阳烈日下奋勇杀敌后,孤身陷入围困而后死去的样子。
那大抵是英雄最后的长歌,是这纵英才最后的辉煌时刻了。
“阿谪……你觉不觉得奇怪?史书中记载的莫寒将军并非一个愚忠的人,反而让人感觉很叛逆……他为何在这种时候,仍要向燕王低头,要拼尽性命也要……做成这件事呢?”
叶谪眉毛一展,半晌,徐徐道:“你得对。我记得他父母在他有一回外出带兵时死于重病,他没能赶回去见最后一面……他也没有什么别的亲人在世,亲人这个把柄是不成立的。加之他终生未娶,也未曾听闻有什么心上人,那还有什么可以作为要挟这位刀枪不入的叛逆战神的,……”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砚台!”
彼此对视一眼,笑起来。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叶谪望着衡璃,道。
“……嗯,一点通。”
叶谪继续道:“这下子就都的通了。砚台被燕王派人偷走,用来要挟莫寒将军,莫寒为保护它而死。燕王为保声誉,不让史官将此事写进史书之中,而是编造它凭空消失。”
衡璃:“那这样的话,我怀疑……那方砚台或许……修炼成了精!”
“会是折花么……”叶谪淡淡蹙眉。
衡璃道:“我觉得很像。折花一身黑衣黑裙,头戴黑帽黑纱,声音沉稳压抑,性格顽硬如石,眉眼沉如墨色。我竟觉得她的形貌和平常所见到的砚台有异曲同工的样子!”
“……你这么一,我也觉得很像了。但是一切都需要有证据的支撑,否则都只是猜想。如果要有东西可以证明她就是修炼的砚台……一定会有特别的证明。”
“或许……”衡璃沉了沉声,“我可以试试。”
“你有什么办法?”
“山人自有妙计!”衡璃笑起来,眼睛弯弯,像每月初三的上弦月。
叶谪等着看衡璃有什么妙计能证明那个折花不是人是砚台精。
衡璃等着向叶谪证明她不是盖的。
这已经不知不觉到了半夜了。衡璃偶然往窗外一看,有点震惊:“啊,都已经这么晚了!”
叶谪微微一笑,手指拂过了她的手,:“是啊,与你对坐,总是显得时间如同白驹过隙。”
衡璃脸上微微泛红。
“我……我们先回去吧。”她躲闪着目光,最终败下阵来,拉着叶谪的手就要下楼去。
叶谪:“等等。”
手上一个用力,就将闷头往前冲的衡璃给拉住。衡璃一惊,茫然无措地抬头望着她,明亮的眸子在烛光辉映下格外好看。
“心台阶啊。”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宠溺道。
“……啊?……哦……”还好有烛光,可以将她此时双颊上陡然飞升的红掩盖住。她低低应了一声,更加茫然无措地望着他,似乎在这一刻,差点忘记自己将要做什么了一样。
叶谪忽然:“这夜里怎么这么凉。”
衡璃一时间又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啊”了一声,从窗户那里灌进来的风果然缠着点寒气,冷冷拂过衡璃身上,衡璃竟然果真觉得身子有点凉了。
她很应景地抱着双臂颤抖了一下。
忽然,身下一空,她彻底愣住。只见叶谪横抱住她,还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抱紧我,就不冷了。”
这声音像有魔力一样。她觉得自己宛如堕入了粉甜梦乡中,跌在云端里,怎么也爬不起来了。
她鬼使神差地就抱住了叶谪的脖颈,双目紧盯他的一双如月华般的眼眸,离得那样近。
他抱着她缓慢下了楼,转出藏书阁时,明月倾泻,桂华流瓦。
“明明不是十五,今的月亮,也很大很亮!”明明是在紧盯着叶谪双眸,衡璃忽然谈论起上明月,让叶谪很是奇怪,便问她:“你怎么知道……”
“你的眼睛里,有一双月。”
她笑着。
冷月清辉,他有一瞬间希望,这是他们的结局,是他们可以毕生同赏的明月。
“阿璃。”
“嗯?”听见他喊她,她眼睛睁大了许多,似乎满是笑意,满是期许。
“你……喜欢我吗?”
他终于问出来这个萦绕他已久的问题。
但是迟迟没有得到答复。
他的步伐放得极其慢,慢到,她觉得他几乎就定在这里,一动不动地等她回答了。
她并未退缩。也并未回避。而是在漫长的静默后,:“我不是喜欢你。我……”
叶谪的眼眸沉了沉。
她:“我是……很喜欢你。”
这时候,叶谪的眼睛仿佛云销雨霁彩彻区明,眸中盈积的月华仿佛在微波中微微地荡漾着。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听见他清冷的声音在此情此景中念起这首古老的吟唱时,衡璃忽然回忆起来自己与他的相识。
相知。
相恋。
相……决绝。
有一个名字她从来不想提起。可是她真的很想知道,那个女人在他的心里,究竟是什么地位。
“叶谪。怀池……是谁?”
叶谪的眉目倏忽间冷掉了,衡璃看见他此时快冷到能结出冰碴子的眉眼时,怔了怔。
他的反应怎么这么大……
他生气了?生气什么呢?
生气她主动提起伤心往事,还是不自量力地想要知道怀池在他心中的地位?
呵……那一瞬,她总算感觉自己是自作自受,在他沉默半以后,她终于冷声开口:“放我下来,叶谪,你放我下来。”她用力想要挣脱这个在寒风萧萧的冷夜里,难得的温暖之处。
可是,现在是盛夏了,需要的,理当是清凉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