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把雨伞

夜里下了一场雨。闪电就在窗户跟前,惊雷于耳旁炸开。雨声哗哗响成一片,屋檐雨滴答呢喃。我安静的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世界,想起儿时的童话,说这雷不是随便打的,只有当妖怪出来活动,雷公电母才赶过来追赶着打它。换句话说,有妖怪的地方才有雷电,有雷电的地方就一定有妖怪。电是用来照妖怪的,雷是用来打妖怪的。雷把树劈成了两半,那是因为电照见了妖怪落在了树上。

记得一天下午,天空阴沉,黑云急速北去,一声雷过后,我抬手指着那飘飞的黑云说:“看见了没,妖怪就在那云上站着哩。”巧儿仰着脸说:“看见了,可是我咋看不见妖怪长啥样啊。”我说:“这会儿电还没来得及再照它哩,等会儿再照着它了,你就看见它长啥样儿了。”巧儿说:“那你看见它长啥样儿了吗。”我说:“我当然看见了。它长得头这么大,舌头这么长。”一边说一边比划,跟真的似的。巧儿说:“好吓人啊,还是不看了吧。”那时,我才十多岁。

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可笑,又觉得可爱。忽而想,这黑更半夜的,又是闪电又是炸雷,说不定真有妖怪,被雷公电母追赶得急了,无处可逃了,从敞开着的窗户里逃进屋子来也未可知,以防万一,还是把窗户关了吧。随后又想,只怕已是晚了,雷公电母之所以一直在头顶上徘徊,大概是因为妖怪早已躲进了屋子里,要是关了窗户,等雷公电母一走,它想出去却出不去了,岂不糟糕。不过想想与妖怪共处一室,还是很有些惊恐害怕的,只愿雷公电母快点离开,好让妖怪离开我的房间。

将近中午,我才从床上爬起来。天没有放晴的意思,还起了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楼下传来娘的声音:“一掰开俩眼就看电视,你就不会看会书么。”小弟接道:“我想看书,可书不想看我。”娘说:“要是这么着,这个学咱也不上了,按恁大说的,当兵去。”小弟说:“那太好了,你终于答应让我去当兵了。”娘说:“懒得理你。你还不胜宝珠哩,他都能写文章在报纸上发表了,你看你,除了看电视就没二事儿了,你钻到电视机里面去吧。咳,这老天爷,又下起来了,不过下下也好。”

宝珠自从去图书室做了管理员,白天黑夜的没少读书。有一次纪怀生说:“你说咱管不管也写个小说啥的。”一语提醒了梦中人,宝珠便开始尝试着练笔,每有所想,便记录下来。一天夜晚,见一轮皓月挂在碧蓝的天空中,白云朵朵,悠然飘浮。清辉如水,树荫婆娑,夜风徐徐,不觉灵感顿生,提笔写了一首小诗。第二天拿给纪怀生看,问他写得好不好。纪怀生读罢,只觉得有说不出的舒服,拍手叫好,并鼓动他往杂志报纸上投稿。宝珠也想试一试,因记得在市报上看到过一则征稿启事,遂将那期市报找出来,按照上面的邮寄地址,将这首小诗投递了过去。忐忑不安的等待了许多时日,终于盼来了邮递员。这件事一时间轰动了整个村子。东方进逢人便夸他儿子出息了,将来一定能成为大作家。老纪也不再阻挠儿子纪怀生来图书室读书了,而且还大力支持他,希望他也能写篇文章啥的发表在报纸上,让他的脸上也光彩光彩。

小弟似乎受到了刺激,站起来说:“你别吵吵了,我不看了中不中。”抬眼见二姐抱着宝宝冒雨走进院子,不觉吃了一惊,急忙说:“娘,俺二姐来了。”一语未了,娘早一把接过宝宝说:“你这孩子,把孩子淋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快去找身衣裳换了,我也给宝宝换身衣裳。”说着,抱着宝宝去里间换衣裳。二姐气呼呼的往沙发上一坐,对小弟说:“给我倒杯茶。”我听到二姐来了,从楼上下来,见二姐的衣服全湿了,紧贴在身上,显得特别的丰满,竟然不好意思起来,一面将目光移向别处,一面说:“还是先去换身衣裳吧。”随后补充道:“一会儿咱大回来见你这样,肯定又该骂你了。”

二姐嘟囔道:“来就是找骂哩,不找骂还不来哩。”娘在里间里接道:“没事没错的谁骂你干啥。”小弟倒了杯开水,递给二姐。二姐张嘴就喝,却又急忙吐出来,嚷道:“你想烫死我啊!”一面说,一面将杯子放在茶几上,起身去楼上换衣服。小弟白了二姐一眼说:“肯定又跟宋健生气了,回娘家来撒气哩。”果不其然,二姐换好衣服走下来,张口就说:“我要离婚。”娘说:“你小声点,宝宝睡着了,又咋的了。”让小弟去找父亲回来。小弟应一声,也不打伞,跑出去找父亲。

不大一会儿,父亲回来了,他却留在了外面。娘说:“治军哩,他不是找你去了吗,你回来了,他人哩。”父亲说:“在图书室看书哩。”因阴天下雨,图书室里有不少人,大人孝都有,还有一些人,拿了书报在大队部里看。梦月拿了一本《红与黑》,坐在大队部里的长凳上,伏在八仙桌上阅读,虽说光线不好,却读得津津有味。长凳的外端坐着一个姓李的小学老师,他白净面皮,三十多岁,手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心却不在书上,不时的拿眼角瞟身边的漂亮姑娘。

小弟等父亲一走,就把李老师从长凳上拉起来,然后大咧咧的往那儿一坐,将头伸到梦月的书本上说:“看的啥。”梦月抬眼一笑说:“《红与黑》,还是你哥的哩,扉页上写有他的名字,还有购买日期,你以前看过没。”小弟说:“我不好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我好看武侠,像《七剑下天山》、《白发魔女传》、《射雕英雄传》,我都看了好几遍了,还想看。”梦月说:“这些书图书室里都有,你去看看还有没有闲的,有了就拿来搁这儿看。”小弟说:“我这会儿不想看。”梦月说:“那你想干啥。”小弟错把“干”听成了“看”,说道:“我想看你,你比书好看。”

梦月腾地红了脸,抬眼偷偷扫视了一下屋子里的人,低声说:“滚一边去,没一点正经。”说罢,重又读起书来,却再也不能集中精力了,显得心神不宁局促不安。又说:“你别坐在我身边了,净影响我看书。”小弟说:“我哪影响你看书了,我又没说话,你看你的呗。”梦月长嘘一口气说:“算了,我也不看了,正好该吃饭了。”说着,将书合起来,拿在手中,站起身要走,却因小弟坐在外面挡住了去路,便说:“你挪挪,叫我过去。”小弟说:“你不会从板凳上超过去,我在学校里都是从桌子上走。”梦月说:“你这人,懒得理你。”说罢,抬腿迈过条凳,举起书照着小弟的头做了一个拍击的动作,举步走出大队部。

外面仍旧下着雨。李老师拿了一把花伞追过去说:“梦月你的伞。”梦月回身接过伞说:“谢谢你李叔。”李老师说:“别客气。别跟那小子一般见识,他有点浑,半吊子货。”梦月笑笑说:“那我回家了。”李老师说:“我跟你一块儿走。”梦月说:“也中,你的伞哩。”李老师说:“我没带伞。这点雨,不要紧。”梦月说:“那能中,雨不大湿衣裳,咱俩一个伞吧,反正也顺路。”李老师正求之不得呢,跟梦月共顶一把伞,迤逦而去。不一时,大队部里的人也都散了,各回各家吃饭。小弟也站起身,瞥见门后有一把黑伞,没人拿,也不管是谁的,只管拿起来就走。

李老师原名李德生,后改为李达志。改名后的第一年,他考上了师范专科学校。去上学之前,他向未婚妻李金枝提出分手。李金枝生得膀大腰圆,当即威胁说他要是敢不要她,就吊死在他家门头上。他爹娘一生本分,两家人又是爱好结亲,决不允许他做下这等辱没祖宗伤天害理的丑事,四邻乡亲也因此看不起他。迫于压力,他只得委曲求全,不过提出大学不毕业就不结婚。李金枝答应了他的条件,但警告他最好不要耍花花肠子。李达志到了学校不久,便开始追求同班的一个女生。那女生后来得知他在家已有未婚妻,把他臭骂了一顿,哭了一场,毅然决然的与他分手了。两年之后他毕业分到了一所高中任教,又与一个女生产生了感情,在一个秋雨绵绵的周日,被寻来的金枝堵在了办公室里。金枝当即大怒,围着操场把他撵了几圈,然后告到校长那儿。校长早已怒不可遏了,抬脚把他踢回了老家。回到家里,他算是安分了,与金枝结了婚,一面在村小学里教书,一面耕种田地,小日子过得倒也美满幸福。直到梦月进入村小学教书,与他同一间办公室备课批改作业,有不懂之处便向他请教一二,心里又开始痒痒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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