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两棵杨树
近段时日以来,不知因了什么样的缘故,我的那只伤眼看什么东西都感觉有些模糊不清,如今倒成了我搪塞父母询问我回家休息的理由了。父母信以为真,趴在我的那只眼前看了又看,忧愁焦虑的神色怕是老天爷见了都要为之动容了。多次敦促我趁请假休息的时间,到北京上海等大地方的大医院里,接受最好最专业的检查和治疗,务必把那只伤眼彻底治好。我自觉没有大碍,完全不像父母想象的那么严重,坚持只在家里做一些最基本的康复训练。同时注意对眼睛的保护,大大减少了读书的时间,一天只看一两页向来喜爱的书籍,增加了睡眠和眺望的时间,尽可能的让眼睛始终都处在舒适的感觉中。如此坚持了两天,那只伤眼果然好了。父母不信,让我捂着好眼,指着隔墙邻居家的槐树稍说:“看见那个花麻嘎子窝了没,你说窝里面有没有花麻嘎子?”我估计不出来那个喜鹊窝离我有多远的距离,只知道它在我的一直眼里变得非常小,大概有父亲吃饭用的大瓷碗那么大。窝里没有喜鹊,不过窝旁边的一条槐树叶正与众不同的兀自摆动着。父母听了我的述说,点头道:“嗯,是好了,不过也不要大意,还得继续保护训练,最好还是到北京上海看看,这样心里才踏实。”因闲暇无事,我常常到沙河岸边静坐,回想童年趣事,缅怀流失的岁月。每一次回忆,都少不了巧儿的音容笑貌,从童年一直到成年。她给我带来了温馨的笑意,也增加了我心头的伤感。我们本是真心相爱的一对,如今却是劳燕飞分各东西了。据说她已嫁作他人妇了,而我也要因为责任去娶另一个姑娘了。我知道现在再想念她,徒劳无益,却控制不了那飞扬的思绪。有人说当一个人陷入回忆而不能自拔的时候,说明他已经老了。我真的老了吗?我现在是老了,可当时我还很年轻,还不到三十岁。我觉得我的对往昔的回忆和老没有关系,而是跟我的无所事事,以及因突如其来的打击而心情抑郁有关。我亲手栽种下的那两棵柳条,早已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两棵高大的杨树,枝叶相连,气息相通,生命力十分旺盛。想它们刚被人栽种在这儿的时候也是幼小的,在经历了几个寒暑,一起迎风抗霜,沐雨赏雪,却也这般高大了。远远望去,那情形宛如两个各自独立却又不离不弃的恋人。我不由得想起舒婷的那首爱情诗——《致橡树》。两棵树的树干上,分别刻着“黄蓉”和“杨过”,字迹有深浅之分,笔画也有优劣之别,显然不是同一个人刻上去的。我不明白,那个人既然在这棵树上刻下了“蓉儿”,为什么不随即在那棵树上刻下“靖哥哥”,偏偏让蓉儿在此守望,让靖哥哥不知所踪,他俩原本是形影不离的呀。后来的那个人也只刻下了“杨过”,那么“小龙女”呢,她又去了哪里,该不会又回到深潭之下了吧。河坡上照例有一些羊群,却不能与我记忆中的羊群数量相对比。也就是说现如今饲养山羊的人家,远不如过去的多了。这种情况的出现,可能与两个方面的因素有关,其一是山羊的价格不高,操心费事不赚钱,其二是稍一疏忽就被窃贼偷了去,辛苦了大半年,除了捞到满腹的怨气之外再也没有其它的了。或许也与人们的生活习性的悄然改变有关,现在生活富足,温饱不愁,不再指望着养几只羊到了年底换成钱给孩子扯花衣裳买年货过年了,与其操心养羊还不如找个地儿说闲话呢。不过如果实在闲得无聊,拉扯一两只羊也不错,权当是个玩意儿了。河坡上的那些羊,大概就是人们的这种心理的产物。不管怎么说,有它们在河坡上的杂草丛中悠然采食,给缓缓东去的大沙河凭添了许多生机。放羊的人多为妇女,她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说一些家长里短之类的事情,并不认真看顾随意采食的羊儿,除非它们企图爬上河坡吃庄稼,这是不被允许的。由于经常看见我独自一人坐在河坡上的某个地方望着沙河出神,她们的言谈话语中便多了对我的关注和猜测。每每说起我,她们总会不经意的说起巧儿。她们说:“要是这个时候巧儿也在家的话,又会发生啥事哩?”她们还说:“或许她在外面结婚成家了吧,说不定孩子都好有了,不然哪来那么多钱给她爹盖楼啊。如果是这样,那么治国岂不是白等了一场。”我现在已不再等待巧儿了,尽管我的心里仍然放不下她,总是对她魂牵梦绕,但我明白,作为一个男人,我必须为我的所作所为负责。感觉在家里已有一年之久了,其实也不过十多天。在这十多天里,我总共去了县城两次,每一次都是乘兴而去扫兴而归。我很想见到欧阳惠萍,很想对她说出心里话,却总是见不到她。上次去县城存钱的时候,去了一趟她的店里,她不在,当时我想她是故意躲着我,现在看来是我错了。不是她有意要躲我,而是就是如此的巧合。似乎有谁在冥冥之中做着安排,我前脚从家里出发,他后脚就指使她去了别处,并且不等我离开了就不让她回去。奇怪的是,我打她的电话总是无法接通,而她却不曾给我打过一次电话,我怀疑是不是店员把我的嘱咐当成耳旁风了。曾经庇护着大堤的桐树早已被砍伐得一棵不剩了,刚栽上去的幼杨还没有锨把粗,枝稀叶疏,弱不经风的样子。有的堤段,半里地见不到一棵树木。骄阳炙烤着大堤带子一样的土面,时而袭来的夏风卷起阵阵尘土,先前那种行走在浓荫之下的惬意再也寻找不回来了。特别是一到夏末秋初,以桐树叶为食的虫把自己裹在柔韧的囊壳里,用一根长长的丝线垂吊下来,随风摆动,就像一个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风铃阵,这种景象,再也见不到了。如今从大堤去一次县城,宛如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可南面公路的情形还不如大堤,不但没有树木,而且路面坑洼不平,汽车躲着坑洼,行人得躲着汽车。走大堤,至少有安全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