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五章 敬酒
哈里斯死了。
而临死之前,他虽无法直接消融,已经凝结的冰层,但也确实解除了威胁着海族,也让魔法的威力,直观展现于大众视野的可怕禁咒。
如此一来,这也算是哈里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站在主观角度,为了自己的儿子雅各布,也为了雅各布喜欢的女孩子,选择了一次救赎,宽恕了浩劫过后,仍然活着的海族。
虽然临死之前,他目光先后着落了雷老大和波塞冬时,那句“很好,很好”,也着实显得太过耐人寻味。
他到底在说什么很好呢?
或许,虽然为了雅各布,也为了雅各布喜欢的女孩子,最终放弃了彻底的毁灭。
但归根到底,心中积压了多年的不甘,还有思念妻子带来的怨念,却还是让哈里斯临死一刻,仍然为海族就算逃过了自己,也必须面对宙斯可能的裁决,而感到莫名快意么……
没有人知道。
也许因为唯一知道这确切答案的人已经死了。
一时间,除了苏珊无法抑止的哭泣声外,场面上又静默了下来。
静默氛围中,擎天明镜般的冰墙,晃映着自身散发着的,已经失去哈里斯牵引的寒气时,也透过白茫茫寒气,倒映着寒气中每一个人的身影。
倒映着的朦胧画面中,静默着的所有人,各异神色,仿佛成了一副铭刻于冰墙上的画卷,画卷描绘了一场尘埃落定后,却依然牵动人心的可怕战争。
而那一刻,苍茫寒雾缭绕中,无论在彻是场外,所有人或许因为各种想法,而带些差异的关注目光,自然也都聚焦在了哈里斯死亡所在。
聚焦着那位侧躺在沙滩上,佝偻尸身覆盖于残破西装下,从前便已超然无算,从今天起,更是堪称真正传奇的魔法师。
哪怕……他已经死了。
但他是个传奇的事情,却绝不会有人否认。
同样的,那一刻,画卷中被各种目光聚焦着的,当然还有为长辈身死而悲伤,埋首父亲怀中哭泣着的苏珊。
其实要是放在往常时候,忽然面对多年不见,从前虽也见面不少,但计较起来又不算多的长辈,并眼见对方身死,苏珊应也会真心悲痛,但还不至于哀思至此,因为这世界上,到底没有人的感情是无远弗届的。
哪怕她是苏珊,是明艳尘世,人品也如美貌般惊艳,关心着每一个人的少女。
可很多时候,高等智慧的思维方式,却就是存在着一些很难别过的弊端,比如那种思维方式,会让人在悲伤时,也不由自主的在潜意识中,想起更多伤心之事,从而牵引更多悲伤思绪。
从情绪方面来说,这或许又算不上一种进化的弊端,因为这种思维方式是为了让人哭出来,而哭出来对身体是有好处的。
很多时候,痛哭一场,甚至也能缓解很多情绪和问题。
而苏珊最近这段时间,恰是没有一天曾开心过……
所以她此刻有如崩溃的哭泣,又好像变得不难理解了。
所以这一刻,除了因为长辈逝去而悲伤外,或许更加折磨苏珊的,仍然是那些被牵引而出的悲痛思念吧。
她真的越来越无法按捺,自己心中对那个少年的思念。
所以这一刻,无论现彻是场外,观看着这直播的所有人,都因为复杂思绪静默的时刻,近乎半个新地球的文明所在,好似也全都只剩下了那个少女的悲伤哭泣。
这一刻,少女的哭泣仿佛成了一曲挽歌。
一曲惹人心痛,为落幕传奇而奏响的悲凉挽歌。
……
未知过了许久,在父亲不断安慰下,苏珊的哭泣终于渐渐止息。
另一边,当悲伤挽歌渐渐流散,没有再用闪电,而是掏出了那只有些复古的机械打火机的雷老大,又点起了一支雪茄。
吞云吐雾中,见得悲伤情境好像渐渐止息,将打火机放回口袋,又凝视了波塞冬片刻后,亦不知想了什么,雷老大忽然反身拿起了储物袋中,刚才因为哈里斯的打断,所以没喝完的小半瓶红酒,而后才朝波塞冬走了过去。
一时间,这边苏珊的哭泣已经渐渐止息,也因为场面已经静默了太久,所以雷老大再次朝波塞冬走去时,小谢的镜头,也立即敏感的朝他移了过去。
同样的,静默中忽然见到如此变化,在场所有海族也是目光转换间,无疑也再次紧张了起来,因为场面再次变化时,他们也意识到,此刻禁咒已经解除,所以他们现在面临的最大的问题,自然就是宙斯了。
因为诸多枝节过后,归根到底,那位神王的判决,仍然没有最终落下,不是么?
而无论从刚才到现在,宙斯种种表现,哪怕再像一个人类,更甚至之前某一刻,他们也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但那种仿佛已经镌刻在他们基因里的惧怕,又如何会是如此就能轻易摆脱的呢?
所以,当悲凉挽歌停止演奏,所有人聚焦的视线,也变成了再次走向波塞冬的雷老大时,严格来说,是再次走向波塞冬的宙斯时,在场所有海族,自然也又一次惊怕到了极点。
尤其是当事人波塞冬。
他有什么理由不怕呢。
他是七海之主。
可他从前就臣服于奥林匹斯神王。
曾经的反抗中,他更被那位神王的怒火,燃烧得肝胆俱裂。
如今,这位神王又一次站在了他的面前。
并且情况好似比远古那次更加糟糕。
因为他违背了曾立下的誓言。
也因为他在面对宙斯之前,已然惹上了根本惹不起的对手,并被对方无情击败。
他就像一条真正的败犬。
可他竟还要面对内心深处最惧怕的存在。
大概这就是真正的绝望吧。
然而,就在这场面变化过后,再次紧张起来的氛围中,所有人又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或许早该有结果的场面时,叼着雪茄,提着红酒,走到了波塞冬身旁的雷老大,却又一次作出了有些让人意外的举动。
走到波塞冬身旁后,雷老大也不说话,他只是又一次打量了波塞冬片刻,片刻后,他忽然抬起雕塑般的粗壮臂弯,将手中的半瓶红酒,朝对方递了过去。
是的,雷老大忽然将手中红酒,朝波塞冬递了过去,所以这就是他带上那半瓶红酒的原因么?
当雷老大手中红酒递到轻颤颔首中,目光只敢停留在他足部的波塞冬面前时,波塞冬原本还在颤抖的低沉目光,聚焦在那半瓶红酒上时,也止不住僵住了一下。
同一时刻,所有眼见着一幕之人,自然也更是在一时错愕中,根本想不明白,雷老大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这是要让波塞冬喝酒么?
然而,就在众人如此愕然中猜测时,眼见僵住的波塞冬没有接自己的酒,雷老大皱眉中弹了弹烟灰,吞吐一阵云雾,又叼上雪茄后,竟真的证实了所有人的想法。
半吸半吐着烟雾时,眼见波塞冬没有接自己的酒,雷老大挑了一下眉,而后奔雷般的声线再次炸起道:“怎么?难道还要我帮你啊?行行行,好歹你是我哥哥……”
啵!
说着,所有人更加没能反应过来时,挑眉中的雷老大,则已经啵一声拔开瓶盖,而后也像是有些肉疼和发馋一般,闻着散逸酒香,明显咽了一口唾沫后,才再次将开了瓶的红酒递向了波塞冬。
很显然,他真的在让波塞冬喝酒……
即使这让他有点心疼。
看到这样一幕,所有人惊异却也明确着其中意思,但仍然摸不着头脑时,同样眼见如此一幕,且目光僵硬过后,又一次颤抖起来的波塞冬,也终于在恐惧中试着抬起头来,带着恐惧和不解看向了雷老大。
是啊,这本该审判的时刻,却又莫名像是多年不见的兄弟,叙旧般的情境,放在如此此刻,当真有些诡异了,所以波塞冬的恐惧和不解,当然很好理解。
可如此思绪中,波塞冬看向雷老大时,对方回应他的,仍然只是吞云吐雾中的挑眉神情,一副“难道还要我亲手喂你不成”的目光。
因为这诡异一幕,再次与那位神王对视时,波塞冬仍然因为深刻在基因里的恐惧而颤抖,可当因为心中讶异,真正审视对方打扮,也看着对方叼着雪茄的模样,结合对方至此为止的举动,他也忽然像是再看不透对方再想些什么。
前一刻,无论对方在他眼中,到底发生了多大变化,可内心深处,对方对于他来说,其实真的还是那个曾经一怒而屠戮,行事如惊天奔雷般的神王,所以他那么恐惧,也那么恭敬,甚至恭敬得只敢看着对方双足,像极了一条真正的败犬。
但这一刻,看着那递向自己的红酒,看着雷老大已经让自己琢磨不透的目光,他好像再没有了思绪的方向,也再没有了主意。
终于,纷繁再不知如何作想,所有人瞩目下,目光忽然有些茫然的波塞冬,也探起颤抖着的手,接过了雷老大手中的红酒。
他真的茫然,茫然得此刻除了接过这瓶酒外,好像再不知如何去应对。
可另一方面,这或许也因为内心深处,波塞冬仍然惧怕吧。
惧怕对他来说,内心深处,永远都是奥林匹斯神王的雷老大,所以即便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没有茫然致辞,他应也最终会接过那瓶红酒。
他怎敢不接呢?
然而,将雷老大手中红酒接过,并将酒举起,透过寒雾的阳光也透过酒水,将晃动着的红色投影,映入其颓败双眸时,波塞冬原本要将酒喝下的动作,却又一次凝滞了一下。
动作迟滞时,不邵东的目光也像是莫名失神了一下。
因为看着那被阳光照射时,有些晃眼的红酒,波塞冬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那种迷茫,甚至超越了因为雷老大举动带来的迷茫。
也不知怎的,迷茫一刻,波塞冬心中,也忽然生出了很多除了恐惧外的奇怪想法。
恐惧自然无需多言。
至于奇怪。
是因为波塞冬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何如此时刻,自己竟会生出如此想法。
因为这本不应该的。
是啊,这本不应该的。
因为这一刻,看着晃动的红色阳光,波塞冬也忽然止不住想到,从数个世纪前,先知领导下,涅盘城的建立和崛起,人类和原住民之间,其实也早已公开交流了许多个世纪。
可这一刻,波塞冬却忽然意识到,就是这已经持续许多个世纪的交流过后,他竟还从未真正接触过人类的种种,他甚至没有喝过人类的酒。
哪怕一口。
是的,这么多个世纪以来,直接统治的海域,毗邻涅盘城的波塞冬,其实却没有接触过人类的各种事物,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可这又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哪怕是这些年,深入学习人类知识,和人类接触的女儿温妮,时常会跟他说起,人类各种事物,到底何等优越或优秀,但他也从没有真正去接触过。
此刻回想,关于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以人类计算方式,这么多个世纪以来,哪怕一次都不曾接触人类产品的举动,或许已经连波塞冬自己都很难说明,自己到底出于何种心绪,才会作出并坚持如此举动。
是害怕被人类的文化和产品,给浸染腐蚀了意志么?
还是以此坚持,自以为伟大的激励自己?
抑或者,是野心从未偃息的内核下,自己其实从始至终都和看清不起其他新地球种族一样,在今天被彻底击败之前,他也是看不起人类的?
亦或者是,以上全都有?
因为人的想法总归是复杂的么。
波塞冬不知道,他真的已经无力去计较清楚,因为事情到了这一刻,看着手中这半瓶红酒,因为此刻所联想,他好像真的已经迷茫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曾以为精密筹划后,可以席卷一切,包括席卷击败了曾经神只的人类的计划,最终却发现,自己竟只是别人博弈中的一枚棋子,一枚可笑至极的棋子。
并且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海族就一败涂地,并且在无法理解的力量面前损失惨重,还深陷可能被灭族的灾厄。
而现在,那灾厄好像已经解除,如果没有现在必须面对的事情,这一切好像已经该以海族的彻底惨败而落下帷幕,可此刻,他却有无法不去面对的事情。
他面前还站着至少于他主观而言,随时都可能置他于死地,甚至还会因此再次迁怒整个海族的奥林匹斯神王。
尽管昔日的奥林匹斯众神,早已在战争中分崩离散,可那神威犹存的神王,如果希望,却仍然可以让整个海族陷入不复。
以上,波塞冬真的迷茫了,迷茫到了极点,也恐惧到了极点。
在那位神王好似已无法理解的指令中,即将第一次品尝人类酒水的时刻,脑海中好像不该涌起,却已经流转而过的思绪,忽然让波塞冬迷茫到茫然。
他忽然在想,这些年来,自己到底都做了什么,而做这一切,又到底都为了什么,因为现在的结果,无疑让他所做一切,看起来都显得如此可笑。
忽然之间,这些想法,竟让这位昔日的七海王者,有些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或许他该自嘲地笑的,嘲笑自己的愚钝,可他又无论如何笑不出来,因为灭亡的威胁,仍然离他近在咫尺。
或许他又该落寞痛哭,哀泣自己一切怒力,到头都只是一场迷梦,但多年上位的立场,却又让他此刻茫然回首,又发现自己好像已经连哭的能力都已经失去。
是啊,他是波塞冬,是七海之王,他怎么能哭呢?
他不能。
即使他忽然之间,真的很想哭。
最终,一切情绪终都成了一种茫然,一种可悲又可笑,却怎么都哭不出来,更怎么都笑不出来的茫然。
终于,带着这被各种思绪缠绕的恐惧茫然,所有人的瞩目中,仰起头来的波塞冬,也在雷老大干咽中蠕动着喉咙,竟像是心疼又发馋的神情中,咕咚咕咚灌下了手中红酒。
光年彼端 htt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