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六章 算了
当酒水入喉，波塞冬一时间很难言说个中滋味，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喝人类的酒，可即便如此时刻，如此心绪难平的时刻，他好似也不得不承认，两相比较，跟从前喝过的，那些原住民酿的酒比起来，原住民的酒，竟好似已经浑浊得让他不愿再回首。
最终，所有人瞩目下，那位形同败犬的王者，也终于将手中红酒饮尽。
当握着空瓶的粗壮臂弯垂落，目光再次看向雷老大时，波塞冬的神情仍然颤抖，气色也依旧颓败，却不知是否酒精真的上头得那么快，还是因为刚才想法的洗礼，至少表面看起来，他竟像是不再那么恐惧。
亦不知是否酒精和想法，都让他忽然觉得，自己当真就是这世间最可笑的笑话，所以他再无谓所谓，那直面宙斯时所应有的恐惧。
随着波塞冬将酒饮尽，看着如此模样的波塞冬，雷老大又心疼地看了一眼，对方手中轻轻晃动的空瓶后，也终于又一次淡淡开口：“你知道么？哥哥……其实之前看到直播的时候，我之所以一直没有出来，就是因为我一直在想我该怎么办，要是放在以前，我估计我早就过来，看看能不能把你们都先杀了再说……我该这么做的，对吧？”
说着，雷老大下意识摊了摊手，而当他如此话语落下，在场所有海族，自然也都止不住生出了一阵寒颤，因为刻印在他们基因里的思绪，仿佛如此真切的告诉着他们，那种事情宙斯可以干得出来，并且如其亲口所言，按照他以前心绪，他好像也早该这么做。
可也正因为如此想法，所有海族成员都莫名恐惧时，却也莫名像是又抓住了什么，所以他们也止不住在想，雷老大此刻话语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真的还有机会么，因为他说要是放在以前，那……
那现在呢？
是啊，那现在呢？
这一刻，除了在场深陷恐惧的海族成员外，所有人也都听得出来，雷老大话语中有转变时，自然也谁都没有说话，甚至乎那一刻，就连苏珊都已经从悲伤余泣中止息，带着朦胧泪光，再次看向了相对而立的雷老大和波塞冬。
似乎这一刻，所有人都在等待雷老大可能会有，又可能没有的转折，因为那无疑将真正决定海族的命运。
而所有人的瞩目中，随手摘下雪茄，又弹了弹烟灰后，没有着急将雪茄叼上的雷老大，也看着波塞冬继续道：“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么多年来，我真的越来越像……一个人类了，所以我之前又一直在想，其他人会怎么做，我是说……其他人类会怎么做。”
说话间，雷老大的中指，也不停敲击着拇指和食指捻着的雪茄，似乎如此时刻，他仍然在思考，思考着他刚刚问出的问题——人类会怎么做。
而当雷老大言说，自己好像越来越像一个人类时，那些早已在心中产生如此即视感的人，也止不住在心中默默点头，而那些仍然没有想得确切的人，此刻也是对心中某种想法感到一阵恍然。
只是那一刻，所有人却也都因为如此说辞，而变得更加关心，雷老大，神王宙斯，越来越像一个人类的情况下，他又会作出怎样的决定呢？
弹掉烟灰，又将雪茄叼起来后，雷老大没有立即继续说下去，而是忽然侧首，看了看矮身沙滩的先知和苏珊，又看了看被残破西服盖着的哈里斯。
而后，目光流转了一下的雷老大，终于又一次看向波塞冬道：“所以我现在好像有答案了，这事儿就算了吧，我是说……至少在我这，这事儿就算了吧。”
等等……
雷老大刚刚说了什么？
他说这事儿算了？
这是指波塞冬违逆誓约，再次踏足陆地，并想要侵略陆地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么？
可这是真的么？
那位从前一怒之下，几乎要屠戮整个种族的神王，此刻面对又一次犯错，并且违背与自己誓约的波塞冬，忽然就轻描淡写一句，这事儿算了？
为什么？
就因为他越来越像人类了么？
当这话语落下，所有人都止不住愣神了一下，尤其在常族，所有人原本都深陷恐惧的时刻，忽然听闻如此说辞时，他们甚至一时间忘了激动，因为他们只是下意识想着，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因为他们潜意识里仿佛根本无法相信，这会是那位奥林匹斯神王，思虑过后，在这一刻作出的决定。
咚！
忽然的静默中，当手中空酒瓶怪异脱落，虽没有摔碎，却也在沙滩间发出一声轻响，同样不敢确定，自己到底听到了什么的波塞冬，仿佛不敢激动，目光却又好似掩饰不住闪动和轻颤的时刻，他也如同害怕自己听错了一般，颤抖着向雷老大发问，仿佛试图证实刚刚所闻：“你说……什么？”
是啊，雷老大刚刚说了什么，波塞冬此刻问出的问题，大概也是几乎所有人都想问，或者说想确认的问题。
“我说这事儿算了啊，他们都说我嗓门大的，你是不是老得耳背了？黑市里有我认识的医生，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下？”见到波塞冬的反应，雷老大挑了挑眉，随手也扔掉了手中瓶塞后，吞吐着烟雾继续道：“难道我还能真的打死你啊，我现在还是涅盘城的居民，这里也是涅盘城的地界，杀人犯法的你知不知道？”
当雷老大这番好似带着戏谑，却又明确复述了自己决定的话语出口，也算是终于让所有还不敢相信的人明白到，自己真的没有听错时，那位神王竟真的如此轻描淡写间，就放过了波塞冬，放过了在场所有海族。
而听闻如此言辞的波塞冬，原本还有些不敢表露，所以多少还是颓败的目光，也终于浮现了肉眼可见的激动。
同一时刻，在场所有海族成员，面面相觑中，也明确自己竟没有听错，经历了许久恐惧后，宙斯竟真的说这事儿就这么算了时，他们虽然都没有说话，却也都忽然在目光中涌现出了一种肉眼可见的激思绪。
因为这实在太过意外，也太过惊喜，更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们得救了，因为理论上，海族现在已经和人类进入和谈程序了，只要宙斯放过他们，他们接下来要迎接的，再不济也是比灭族要好接受的代价。
而这思绪真正落下，所有人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相信的时刻，面对真的做出了如此决定对雷老大，他们也仿佛都真的觉得，他好像……真的完全就是一个人类了……
至少作出那个决定，轻描淡写说出这事儿算了的时刻，他身上仿佛再没有一丝所谓神王的影子。
他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不想料理麻烦事儿，只想随便和一下稀泥的普通人类……
所以，当意识到宙斯竟然真的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放过了自己时，已然激动起来的波塞冬，像是想和雷老大说些什么，却颤抖得什么都说不出来时，他又下意识回眸过去，看向了不远处跪坐在沙滩上的女儿。
那一刻，往这边看过来的温妮，颤抖泪眼中，又何尝不满是难以置信的激动？
终于，颤抖过后，终是不知道说些什么的波塞冬，抬手于肩头，躬身向雷老大施以了一个古老礼节。
而后，波塞冬便转身朝先知走了过去。
经历了这一切后，波塞冬现在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进入和谈程序，因为无论任何代价，他都只想尽快有一个段落，然后先回到海里，将海中冰峰七海的可怕寒冰击碎，再等待其自然消融，或者人类可能的其他方案……
眼见波塞冬走过来时，对于雷老大的决定，倒是没有表现多少讶异的先知，也和目光多少有些难以置信的苏珊对视了一眼，而后牵起苏珊的手，并一块从地上站了起来。
而先知和苏珊一块起身时，波塞冬也正好走到了他的面前，而后有些颤抖道：“先知阁……”
然而，就在波塞冬正准备言说，以正式方式，让人海两族进入和谈程序，好让他先处理最重要的相关事宜时，他却连先知的称呼都没说完，话语便被一个颤抖着的声音打断了。
“陛下……”
那是一声来自冰墙脚下，并且带着痛苦轻颤的呼唤。
而波塞冬话语被那声陛下打断，并下意识和所有人一道循声看去时，也一眼看到了被先知扔出去后，此刻终于从冰冻血泊中爬起身来，但举止痛苦莫名，应是确实受了伤的马瑞斯。
是的，打断波塞冬的不是别人，是马瑞斯。
而原本正要和先知言说，却忽然被马瑞斯打断的时刻，忽然意识到马瑞斯还在时，早已不敢再对人类有何企图的波塞冬，也一下想起了马瑞斯此前竟好似不惜葬送整个海族，也要试图杀死雅各布的事情。
想到这一点时，于不敢触怒，甚至说一定程度上，要讨好人类的层面也好，于对方竟想要原因不明的，覆灭整个海族也罢，对方还没言说为何唤起他时，波塞冬却已然怒从心起。
那一刻，波塞冬仿佛忽然又成了那个七海之王，对先知点头致意，示意自己要处理马瑞斯后，他也立即转身朝马瑞斯走了过去。
那一刻，所有眼见这一幕之人，都下意识收紧了一下心脏。
因为所有人都不知道，为何马瑞斯会在这一刻，打断波塞冬的说辞，明明这无异于自杀之举。
同样的，可所有人也都感觉得出来……
波塞冬十有八九会杀了马瑞斯。
无论是因为对方竟想要毁灭海族本身。
还是因为马瑞斯刚才攻击雅各布的举动。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带着这样的心绪，将目光着落于爬起身来的马瑞斯，以及走向他的波塞冬时，踉跄着起身的马瑞斯，颤抖着说出的话语，却一下让波塞冬止住了步伐。
那一刻，从血泊中爬起来的马瑞斯，身上和脸上，都满是秽浊沙粒和血迹，他看向波塞冬的目光，也是如此颤抖和恐惧。
可因为有些事情，在场从头到尾都只有马瑞斯自己知道的关系，所以也只有他自己明白，至此为止，面对发生的种种反转和冲击，他到底都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吧。
而那些挣扎过的心路历程，在最终结果出来，一切都仿佛已经无力回天时，马瑞斯也终于作出了决定。
作出这个决定，或许是因为他终于真正意识到，自己从前的想法有多可笑。
又或许是因为他已经真正意识到，人类到底有多可怕。
又或者，仅仅是因为再无法改变的结果面前，心绪也冷静下来后，他终究作为海族的一员，而良心发现了吧。
嗯？
良心发现？
嗯。
良心发现。
那一刻，所有人都为马瑞斯被血水和沙粒沾染的模样惊心，而他面对着朝自己走来的波塞冬，也终于恐惧并颤抖着开口：“陛下……没时间了，你们先回海里去吧……再不回去就……就来不及了。”
说着，马瑞斯的眼眶中竟忽然涌出了泪水，泪水将他脸上半干血痕冲开的模样，显得如此明显且惊心。
而随着马瑞斯的话语落下，看着对方忽然落泪的模样，原本杀机已现的波塞冬下意识止步，目光也止不住轻颤了一下时，亦不知他有否联想到了什么，还是他纯粹不确定马瑞斯指的是什么，他下意识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来不及了？”
是啊，马瑞斯是什么意思？
又是什么来不及了呢？
为何他会在如此言说一刻，仿佛无法抑止的哭泣出来呢？
那一刻，这突如其来的枝节中，所有人，尤其所有海族成员，大概都在想着这件事。
没时间了是什么意思？
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又是什么意思？
终于，在波塞冬询问落下并止步一刻，环顾了一下在场其他海族，也和不远处同样看向自己的温妮对视了一眼后，马瑞斯再次看向波塞冬时，也在哭泣中颤声开口：“我不是……我不是代替我父亲来参加庆典的，陛下……我从前总以为，你和我父亲都老了……老得不敢再挑战人类了，现在我知道我错了，但……在我来之前，我已经和霍普斯将军合谋，杀……杀死了我父亲，暗夜海族给我们的承诺是，占领七海之后……立即进攻陆地，如果现在……如果现在，海族的战斗人员，真的已经死得差不多了的话，那么……你们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
光年彼端 htt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