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总裁豪门 > 爱之潜流

第十一章 暗礁(下)

医院扩大了,周边公社的重病人渐渐不奔县城,而直接来我院就诊,我院成了名副其实的地区中心医院。有了住院条件,群众都主动把病人往医院送,出诊也减少了。我平日都是上门诊,病人一个个围在身旁,热烘烘的带着汗臭气阵阵袭来,视、触、叩、听一点不能马虎。好心人会拿着大芭蕉扇站到医生身旁,使劲为我们扇扇风。这真是我为人人,人人为我。下面就诊的是个五岁男孩,孩子很安静,不哭不闹,妈妈抱着他已经等待了一会儿,当这母子坐在我面前时,我发现孩子精神萎靡,呈嗜睡状态,忙问:“孩子哪里不好?”“拉肚子。”“拉的什么样大便?”“先水泻,后来拉的有点像血,粘糊糊的,臭的很!”“什么时候开始?”“昨天下午”“吃过什么药?”“没有。”我边问边检查,初步诊断是出血性肠炎,已经并发酸碱失衡、循环衰竭、呼吸衰竭。我说:“孝病情很危险了,赶快送病房抢救,住院治疗。”她呆呆地坐着,嘴里还叽咕说:“就是拉肚子9抢什么救?我又没有带多少钱。”“跟我来。”我抱起孩子急忙奔向病房,病房医生立即组织抢救,我又掏出十元钱给他补办了住院手续。吴秀娟说:“你真是个活雷锋!张三李四配药钱不够你总是帮忙填上。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本来工资就比你低,还要养家糊口呢!”我说:“你上次不是也给人填过钱的?”她说:“我是借给人家的!”我又说:“俗话说,一文钱逼死英雄汉,性质一样,都是助人为乐!我相信他们,有钱肯定会来还的,这就是厚道的中国农民。”话音刚落,有人叫我;“张医生!跟我到公社去出个诊吧!县里派来个技术员,还没有爬几天山,就病倒了,先发冷,又是发热的,正躺在床上哼呢!”

我背上出诊箱紧跟来人到了公社,在一个小房间里见到了病人。是个男性青年,戴着眼镜,脸显清瘦,呈热病容,测试体温有三十九度八。经我详细询问病史和检查,我初步诊断是疟疾。立即对症处理,给他打了针、服了药、又做了冷敷。我医嘱:“你要多喝开水,多吃西瓜,如果明天、后天都没有发冷发热的感觉,第三天到医院找我,我要给你进行疟疾根治疗法。”说完我就转身回医院,在走廊上遇见吴部长,也许他就是有意识地在办公室前等我的,见面就热情地说:“张医生!来!到我办公室坐一会儿再走。”“那好吧!”他关心地问:“怎么样?部队现在是什么态度?”我摇摇头,说:“好像还没有表态。”他说:“不着急,再等等,好事多磨。”我点点头,他又说:“要真正不行的话,我看就叫小李转业算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当不上将军迟早要回到地方。”我微笑着说:“他非常热爱部队生活。”他接着说:“那就再看看吧!我多嘴了。”我说:“知道吴部长是在关心我!内心很感激你!真的。”他沉默了,流露出深切同情和关心的表情,我克制住自己的情感,向他告别:“谢谢你!吴部长,我回医院去了。”他点点头。

大伏天十分闷热,时而雷电交加,雨却下到远处去了。今天中午,雷霆万钧、暴风骤雨。我的心忐忑不安,因为我写给部队的信已经发出去半月有余,总该有个答复吧!当然不会给我回信,也许领导明天就会对李旭斌说:“你那位爱你的姑娘还真勇敢,向我们表决心来了,看来政治上还挺要求进步的,重在个人表现吧!不过,你以后还要多多帮助她,共同进步。经研究决定,批准你的结婚申请书,同意你休探亲假,回去结婚。”天真单纯的我,胸膛里跳动着真诚、滚烫的心,血管里流动着沸腾的热血,仍然带着诗情画意,对未来一切充满美好的憧憬和渴望。

就在我眼看着窗外痴呆呆地想、甜蜜蜜地笑时,吴秀娟悄悄地走进门诊室,“这么入神在想什么呢?”我不好意思地说:“没有!”她说:“别想了,看信吧!也许会有好消息。”她伸出藏在背后的右手,果然是李旭斌的信,又说:“没有骗你吧!快看吧,趁病人还没有来。”说完转身就走。感觉如此又轻又薄的信从未有过,我是多么盼望能收到他又厚又重的一叠信啊!然而,即使简单的几句话对我也是莫大的安慰。拆开一看,字迹非常潦草,简短得一张纸都未写满,这是个不详之兆,我一口气便看结束了。

亲爱的星:

来信收到多日,由于工作太忙,未能及时回信,请谅解。感谢你为爱我,所作的一切努力。真的,内心万分感激!记得毛主席曾经说过这样的话:“普通的人容易为过去和当前的情况所迷惑,以为今后也不过如此。他们缺乏事先看出航船将要遇到暗礁的能力,不能用清醒的头脑把握船舵绕过暗礁。”我们毕竟只属于这些普通人,我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成熟,政治上也很幼稚。其实,我算得了什么?你为什么要为我在那里浪费自己的妙龄青春?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哺育我成长的党。我曾经面对党旗宣誓: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可是,在真实触及到我切身利益时,在党的利益和个人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动摇性和不坚定性都表现出来了,我羞愧难言……我相信你也一定会成为一名光荣的党员!

没有祝贺词也没有具名,显而易见他的情绪糟透了,字虽不多,仍然克制不住地流露出真实而复杂的情感。我忍住了万箭穿心的疼痛,没有泪水,平静地站在窗前,看着那排并不粗壮的白杨树,在狂风暴雨之后,虽然损枝败叶,却毅然挺立在风雨中,显示出顽强的生命力。我思维的车轮在转动:看来事与愿违,我给部队首长写的信,不但没有起作用,而且给李旭斌制造了麻烦,他肯定是挨批评了,无疑是批评他不该幕后策划,没有他的指点,我怎么懂得把信写给部队党组呢?这是最大的破绽,当时为什么不细心想想呢?无形中又给他增加了压力。本来就是鸡蛋碰石头。再僵持下去,也许会对他作出组织处分,那将成为他历史上永远抹不掉的污点。这时又连想起父亲说的那句话:一失足成千古恨!恐惧使我闭上了双眼,嗫嚅着:“不能!不能!”幸亏这时有个就诊病人走进门诊室,把我从这种紧张的情绪中解脱出来。

夜间我翻来覆去毫无睡意,做梦也未想到找对象公然会卷进政治风云。涉及另一个人的前途和命运,我不得不为他考虑。如果自己离开他,不就万事大吉了吗?可是,我不甘愿。他信上写,相信我也一定能成为光荣的党员,是指当我入党后就更能理解党内组织纪律的严肃性?还是说等我成为党员后再申请结婚呢?目前看,他比我更清楚:凡是家庭有这样那样问题的人,入党时更要考验再考验,真是难上加难,决不是三、五年内能解决的问题。因此,只会是第一层意思,恳请我谅解他。

我是应该谅解他、为他着想。记得保尔.柯察金说过这样的话:“我活着,要使人们因为我活着而幸福。”我活着,为什么要给他带来痛苦?还要作出牺牲。我不能这样,这种人活着又有什么价值呢?目前我们面对着的并不是封建家庭,如果是家庭的阻挠,我会像车轮碾死蠕动着的蛆那样,横扫一切障碍。而我们所要面对的是:强大的、打败日寇侵略、消灭蒋匪军的人民军队的某个党组织,并且是怀有善意的愿望、出于对李旭斌的爱护和培养,更是革命工作的需要。尽管我想不通我和他结婚会对革命造成多大的损失。因为我自己明白:我不是特务,我不会去盗窃军事情报,也不会利用探亲的机会去部队搞破坏活动。可是,既然组织这样决定了,下级服从上级、个人服从集体,这是组织原则。作为党员的他和作为团员的我,都理应无条件服从。

也罢!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有着不同的经历,在某一地点走自己的路,在一定的范围内出演自己的角色。因为人类历史就是一部大型史剧,社会是个舞台,人来到这个世界,就置身于这个无边无际的大舞台上。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表演,周围的人都是观众,也是评论家,他们会对你作出恰如其分的判断。在这个自由自在的舞台上,所扮演的角色完全可以自己选择。我决不去扮演反面角色,就想选择扮演一个正正派派的小人物,既不想流芳百世,更不愿遗臭万年。雷锋说的好:“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为人民服务是无限的。”我也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之中,这样,当我走到人生终点站时,就能像奥斯特洛夫斯基所总结的那样:“人的一生是应当这样度过的,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过去的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他在临死时就能够说:我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奋斗。”

我非常爱唱《妇女自由歌》,多么感人的歌词:“旧社会好比是,黑格洞洞的苦井万丈深,井底下压着咱们老百姓,妇女在最底层,看不见那太阳,看不见那天,谁来搭救咱……”旧社会的妇女被作为商品,当成男人的附属品,做牛做马还要受气挨打,她们只有希望许配一个好丈夫,一辈子就有了依靠。爱情成了她们唯一的生命线、幸福线。新中国的妇女翻身得解放了,在社会上有自己的地位,能与男子试比高。正如刘坚同志所说:爱情生活仅仅是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那么,我就放弃这一部分,让另外一部分生活更有价值吧!就像一个肺叶切除的患者,健康的肺叶功能会代偿性地增加,以供给身体需要的氧气,维持正常生命。

我忍痛割爱,给李旭斌回了这样一封信。

亲爱的旭斌:

来信虽然简短,却意味深长。看来我们的事,再也没有什么两全其美之计可施了。我好像经常看到你的领导坐在你对面质问你:“贫下中农、干部、工人子女有千千万万,你为什么偏偏爱上一个家庭出身不好的姑娘?我看你立场、观点有问题。你是一个贫农的儿子,在部队很有培养前途,为什么要堕入情网呢?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当然,你们之间是有感情的,时间是最好的调和剂,感情这个东西,随着岁月的流逝会慢慢变淡的。你要好好劝慰她,最终达到离开她的目的。你一定要处理好革命和个人这两者之间的利益关系,这是组织上对你的考验……”旭斌同志!我希望你能经受住这次考验,同样,对我也是一场严峻的考验。

我没有权力选择自己的家庭,我会正确对待这个问题,我已经选择并将坚持走“听毛主席的话,跟党走”的革命道路。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一名党员,因为这是我毕生的追求。你就放心吧!你不必顾及我的感受,应该听领导的话,你能按照领导的意图去选择爱人,也就是选择了光明前途。因为我发现很多人并不把婚姻看成是爱情的果实,是爱情发展的必然产物。而看成是一种政治行为,是对革命、对社会的立场、观点这个大是大非的问题,所以,我不能连累你断送美好前程。况且,不仅仅是你个人,就像多米诺骨牌效应那样推倒一大片。会累及到你父亲、兄嫂、侄男、侄女……你是他们的支柱。我不想把自己的幸福建筑在其他人的痛苦上,不想受人埋怨,不想一辈子都在受良心的谴责。

我愿意做夜幕的星星,在没有月光的夜晚给人一点亮度;我愿做路边的野蔷薇花,在人们不经意的时候散发出宜人的芳香。我会默默无闻地为人民的健康贡献出全部精力。有朝一日,当你成为英雄人物时,我从报纸上看到你的名字,或是从广播里听到你的事迹介绍时,作为一个曾经被你爱过的姑娘,同样会由衷的为你感到幸福和自豪,在暗地里分享你的荣耀。到那时,你会觉得今天的分离是必要的。

我也忘记了祝愿和具名就把信发出去了,说明我们的心情都糟透了。我这颗蒙受摧残的少女之心,只想证明自己是个忠于人民、忠于党的好青年,只想全身心投入到保护人民身体健康的崇高事业中去。

第二天,一个三十多岁的胃出血病人,由于失血过多已经休克,医院还不具备做上腹部手术的条件,需要输血以后转县医院手术,正巧是A型血,和我血型相符,我毫不犹豫开出交叉试验的化验单。化验员老苏关切地问:“张医生!你准备输多少?”我说:“根据病情最少得三百毫升。”她又说:“你最近身体也不太好,吃得住吗?”我信心百倍地说:“没有问题。”最后,病人得救了。他痊愈后带了些农副产品赶到医院来谢我,我说:“这是一个人民医生应该做的事,治病救人是医生的天职。”我内心获得了极大的宽慰,一个个病人和家属的感谢是我莫大的幸福。

白天我总是神采奕奕、精神贯注给每一个病人诊治,医生这个职业人命关天,不能有半点粗心大意。然而,我毕竟不是一头只会吃草、睡觉,听人指挥着拉犁、拖车的老黄牛,而是个热情奔放、热爱生活的少女。晚上,万千思绪通通袭来,难以入眠,想起旭斌这个容易失眠的人将如何度过酷暑之夜?我还能为他做些什么?想着想着更加睡不着觉了,为了明天有充沛的精力工作,只得从一数到一百。反复数,数着数着,终于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我身穿洁白的短袖衬衫,天蓝色的三角裙,短筒袜子,黑色皮鞋,一身城市姑娘的打扮。坐在飞奔的列车上,在一个新型的火车站下车了,跟随着人群走到出口处,一眼就看到李旭斌风度翩翩迎面走来,我婀娜轻盈地奔过去,几乎扑到他怀里,他却没有拥抱我,只是微笑着摇摇头,眉目传情。我才意识到这是个人来人往的公共诚,他必须保持军人的言行举止,于是乎,我羞涩地低下了头。“终于把你盼来了!”他一面接过沉重的旅行袋,一面说话,我兴奋的地说不出话,脸上泛出朵朵红晕,甜蜜蜜地微笑着,他又说:“看你,扎两条短辫子要多神气有多神气。”“你是胜利者。”“那当然啰!”看他自豪的神色,我嫣然一笑:“别得意太早,你真要是抓我小辫子,我就咔嚓一下剪光。”“剪光当尼姑去?晚了,从今天起你就属于我啦!小白鸽,你飞不走啦!”我毫不示弱,想继续与他挑逗,他认真地说:“加快速度,前面就是站台。”果然,刚刚赶到,车就来了。车厢里很拥挤,我俩只能站在中间,抓紧坐骑的靠背,任其摇椅晃。

公共汽车穿越一条又一条宽阔而整洁的街道,驶向城郊,下车后,走上一条林荫大道。李旭斌指着远方房屋说:“那边就是部队营区,你可不能害羞呵!”我瞄了他一眼。乖巧地说:“知道啦!”通过了站岗的门卫以后,我面前是一排排整齐的青黑色砖瓦房,一条条林荫道上,来来往往的都是穿着军装的解放军,口令声、歌声,此伏彼起。很多同志都热情地向李旭斌打招呼,他也常停下向首长敬礼,我低着头窘迫地跟在后面,有人还指着我们窃窃私议。好不容易走到了他的宿舍,一间小屋里主要就是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以及他的零星生活用品,摆放得恰到好处。他把行李包往桌上一放,轻松地说:“到家了!星儿,这就是我们的临时小家。你先坐下,你是客人,我是主人,今天我为你服务。”“还分什么主宾?先打点水来洗洗脸,抓紧时间布置吧!把我带来的新床单铺上,新被面缝上,还要剪几个双喜字,得有个新房的氛围。”“好好好!就让你反客为主吧!都听你的。”说完到外面打了一盆水回来,我拧干了毛巾先递给他,我俩闪光的眸子里传递着一浪一浪的情波,他一手接过毛巾,另一只手紧紧握住我的手,眼神里好像在说:我们这两艘经过惊涛骇浪颠簸的小船,终于到达了会合地点,胜利会师了,永远不会分离了。

当晚,部队为我们举行了简朴又喜庆的婚礼。在一个灯光辉煌的会堂里,被战友们布置的挂灯结彩、喜气洋洋,桌面上放着一堆一堆的糖果、红枣、花生。满屋的人喜笑颜开,一位中年军官自称是主婚人,热情接待大家入席,并宣布:“李旭斌同志和张晶星同志的婚礼现在开始!请新郎新娘入席!”李旭斌身穿洁白的新衬衫,仍然穿着绿军裤,保持着军人的风范,英姿焕发。我换了一条粉红色连衣裙子,美观大方、姿态文雅、姗姗而来。

热烈的掌声过后,他继续说:“下面我们嘴里吃着喜糖,耳朵听着这对新人介绍他们的恋爱过程,我先透露一点,这是一个非常生动又感人的故事,大家想不想听?”在坐的人异口同声:“想听!”我脸红耳赤,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招,有些事只能心领神会,哪能公开言谈?李旭斌情意缠绵地看着我。不知是谁突发其想,高喊:“五四三二一!”齐声:“我们等得急!”“一二三四五!”“我们等得好辛苦!”正在热火朝天时,有个小个子战士进来报告:“首长请李旭斌同志立即到办公室去一趟。”“遵命!”李旭斌完全忽视我的存在,起身就要走,我好似预感有什么不测,一把抓牢他:“我也去!”“你去干什么?在这里陪着客人,听话!”我不顾一切紧紧抓住他离开了现场。出门以后,我们竟然腾云驾雾,飞上天空。突然几个凶神恶魔冲了过来,把李旭斌抓走了,还说:“把她扔下去!”于是用绳索将我捆绑起来,我想叫解放军来救助,可是,喉咙被卡住了,喊不出声,我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终于一脚蹬出,我惊醒了,原来是做梦。多少次梦里依稀相思泪,从未有今天这样真切,我大汗淋漓,真像经历过一场生死搏斗,只觉得头昏眼花、精疲力竭。这噩梦犹如乌鸦的哀鸣是个不祥之兆,我流泪了。再一想:人们都说梦是反的,梦死得生!我几乎又要破涕为笑。

平日从不迷信鬼神的我,竟把一个梦看成是希望,是因为我们实在不愿分离。我俩性情融洽、个性契合。离开他,天南地北何处重觅知音?没有了,绝对没有。国家颁布的《婚姻法》,为什么不能保护我的婚姻自由?一个立志为革命奋斗终身的人,为什么就不能追求美满的爱情生活?再者,我为什么要接受别人强加而来的意愿?为什么要心不甘、情不愿的扼杀自己的情感?好像自己有多么伟大似的,这是虚伪!伪装应该剥去。我不愿这样做了,我要珍惜自己的感情和青春,我要尊重自己的权利和人格。

希望没有泯灭,追求就不会停步。我起床洗面擦身,坐在床上又给李旭斌写了一封信。

亲爱的斌:

为什么不给我回信?你也看出我信中的虚伪,是吗?我现在就剥开伪装,坦率直言。我不能离开你,离开你就意味着我将离开光明和幸福,好似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只能在茫无涯际的汪洋大海上独自漂流,搏击到精疲力尽时,任凭狂风恶浪呑没。我不想死得这么惨!我热爱生活,向往美好的未来。小鸟都有择木而栖的权利,我为什么没有选择爱人的权利?旭斌!别人不相信我们,不尊重我们,难道我们自己也不相信自己吗?是金子总会发出光亮。只要我们有一颗忠于党和人民的心,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成就一番事业。你打报告要求转业吧!离开部队到地方来,照样有很多工作在等待着你,或者申请去参加边疆建设,我宁愿离开这鱼米之乡,跟你到人烟稀少的戈壁沙滩、青藏高原,做一名草原上的白衣天使,去开辟新的乐园。祖国处处是春天,远飞的雄鹰!带上你的小白鸽吧!她不会掉队,不会给你丢脸的!

爱你的星于深夜。

书信如此简短,却表达了我坚贞不屈的爱情。第二天寄出以后觉得心里的疙瘩解开了,轻松愉快多了。遗憾的是这种情绪只维持了一天,因为我收到李旭斌的前一封信的回信。

星儿:

来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我理解你的心意,自愧不如。过去我曾经对你说:“爱情是自私的,我要霸占你。”现在我才认识到这种观点是极端错误的,说明我对你的爱表现出男子汉狭隘的个人主义思想。而你对我的爱,始终闪耀着宽阔胸怀的金光。你把悲苦埋藏在心底,一切为我着想,相比之下我是多么渺小,我应该向你学习。说句不该说的话,我也想不出你的家庭究竟给了你那些坏影响,我实在寻找不到,可是我又不能为你申诉,更没有为你手拍胸脯、来几句豪言壮语的资格,有很多问号,像魔术表演那样,在我脑海亮相,百思不得其解。反正我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人、没有爱错人,更没有浪费自己的感情。说我固执己见也好,说我顶撞也好,无论把我怎样,这个观点是改变不了的。如果真不能成全我们,我必定会遗憾终身。我们就像亲兄妹一样相处吧!你愿意认我这个哥哥吗?

星儿!以前我盼望的是能和你结为夫妻,白头偕老。因此,彼此之间毫无忌讳,在书信中,写了很多超越同志友谊的话、开过不少近乎低级趣味的玩笑。现在觉得很对不住你,万一我们成不了婚,就是对你人格上的不尊重,你能理解我、宽恕我吗?此时此刻,我的心,好似被疆场上万马奔腾的乱蹄,踏的粉碎。再也写不下去了……

我泪如断珠流淌不止,他的诚实、憨厚,令人感动,与社会上个别玩弄女性的人相比,显得何等高尚。怎能说成是对我人格的不尊重?为什么要乞求我的宽恕?那就是对我情感的真实流露,是弥漫在我心房热烈的爱,正是我所寻求的爱情,何况我们之间还是停留在精神爱情状态,没有任何越轨行为,更没有偷吃禁果,一个热烈的初吻,使我终身难忘,仅此而已。我真后悔:在南京会面,人们都说我们试婚去了,我们不该那么理智,强关紧感情的闸门,我太看重“贞洁”二字。如今,想重温旧梦都失去机会了,因为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无法回到一分钟之前的过去,只能接受眼前的现实。

现实使我的心被一种无法抗拒的痛苦所吞唑,李旭斌今天笔下的万一我们成不了婚,实质上已经成了定局,我们不可能成婚了。要求转业也是我异想天开,我对人生的所有美妙设想全成了泡影,化为乌有。我悔恨自己曾经浪费过多少享受爱情的好机会,甚至后悔不该同意今年结婚的,否则,他春天回来探亲时,我可以大大方方领着他到家里作客;领着他到医院来玩;陪同我去出诊,回来时,我们在树林中追逐取悦,小溪滨玩水逗乐。上达天时地利,下至鸡毛蒜皮,无话不谈,无忧无虑,就这样糊里糊涂地享受爱情的幸福,不比现在更好吗?我宁愿陶醉在梦幻中追求希望,尽管它总究要被毁灭,不过人生在世,谁不想欢欢乐乐、高高兴兴、少一些烦恼和忧伤?谁不盼望幸运多多、福气多多、平平安安、幸福美好生活在世上?何况我还是一个没有认识人生真谛的少女。

夜空似无边的碧玉,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中,大地被弯月装点得明净澄澈,今天是七月初七,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人们仰望天际,觉得皎洁的月亮正在吟诵着天地的赞歌,柔和的光辉在跳跃着欢乐的舞蹈,自己好像置身于明晃晃的光晕之中,又好像沉醉在静谧的银河水里。多么美丽的景色,多么美好的佳节!在这美好的幸福时刻,我这个刚刚迈开生活脚步的少女,曾经为自己的爱情默默祈祷、暗暗祝福过,然而,今天却体会不到生活的情趣和爱的享受。耳边不断传来欢乐的笑声和乘凉人的言谈,饱经风霜的人们唱起了动听的歌曲,歌声在我耳边萦回,我在河畔独自散步,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呱呱蛙鸣是大地的交响曲,河水是月亮的镜子,我不知不觉走上了东进水库的堤岸。明净的水面上漾漾柔波是这样恬静、委婉,使人大有海阔天空之想。我坐在节洪闸门旁的水泥墩上,遥望前方。高低起伏的大茅山沉睡了,习习清风吹拂我前额的短发,感到全身一丝清凉,好像头脑也清醒多了。

在这样宁静的夜幕下,我反复思考近来的一些情况。李旭斌对自己的处境作过分析,领导决不会同意他转业的要求。看来我们所作的努力就像拍下去的皮球,一次又一次地被弹了回来。我明明知道他热爱部队生活,部队也需要他,为什么提转业之事呢?岂不是毁弃他的前程?我为自己的自私而内疚。一个人为自己所爱之人寻求不到幸福,而是在制造烦恼和痛苦,怎么能称为爱人?岂不是名符其实名的害人?我们的国家从医学角度好比是人的机体,工、农、商、学、兵各行各业就像人体的呼吸、循环、消化等各个系统,党中央是中枢神经系统,而各个地区就像人的头和胸、腹、四肢等部位,我们每一个人,则是组成这个机体的一个细胞,肌体是个有机的、统一的整体,缺一不可。组成肌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无声无息地工作着,末梢神经的感应很快传导到中枢神经,指挥中心就会发出相应的命令,又去支配着行动。没有一个个细胞,固然无法组成肌体,反之,细胞离开机体也是无法独立生存的。因此,个人对于国家只有从属的意义。失去爱情是痛苦的,但这必竟只是两个人的事,无关大局。个人必须好好工作下去,这是职责所在。

记得保尔·柯察金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只为家庭活着,这是禽兽的私心;只为一个人活着,这是卑鄙;只为自己活着,这是耻辱。”我是一个平凡的人,一举一动谈不上高尚二字,本能的自尊,使我拒绝与卑鄙、耻辱这些字眼占上边。也不能沦为别人的抛弃者,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主动地、自觉地离开他,免得他进退两难,这种情绪时间拖长了,肯定会影响他的工作和前途。该断不断,反遭其乱。是到下最后决心的时候了,唯一的办法是把我对他的爱汇成潜流,深深埋藏在心底。并且,制造裂痕,筑起一道感情的鸿沟,使他认为我不过如此,没有必要为我作太大的牺牲,还是另谋出路为好。对!只有这样做了,我该立即写信给他。想着想着我慢慢地站立起来了,那影子就像水面浮着一朵盛开的荷花,出淤泥而不染。

一个人在思想斗争最激烈的时刻反而变得异常冷静,当一种情感战胜了另一种情感时,就会产生一种新的信念。这种信念能驱逐悲痛,使人变得无比坚强。做雷锋式的青年,这也是我此生的选择。像雷锋那样,做一颗永不生锈的镙丝钉;像雷锋那样,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中去。我跨着坚定的步子向医院走去,未曾想到,吴秀娟和高强毅二人正在四处寻找我,见我安然无恙回来,才放心回宿舍睡觉。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