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天外相逢欢复泣（上）
是夜。天元岛客房。
那客房只得三四间，竟是依山壁而建，远远望去，竹屋半倚翠屏，半面悬空，下以嵌入山壁的竹木支撑。屋边十丈远，一道飞泉垂素练，尽数落于崖底清潭，飞珠溅玉，声如玉罄。
小风临窗而立，望着潭中明月，神情缥缈，不知神游何方。
“笃笃笃”，三声敲门声，小风回过神来，忙去开门。门外却是灵儿，小风急忙退身让她进屋，道：“不好好休息，来我这儿作什么？快进来。”
灵儿进屋坐下，见小风关好了门，思索片刻，开口道：“姐姐今日在水榭有所异样，灵儿心中奇怪，遂来问问。”
小风微微一震，面前女子果然是玲珑心肝，什么都瞒她不得。
灵儿又道：“不仅是我，逍遥哥哥他们三个，也是十分疑惑，姐姐棋力虽比我们要强些，但今日下出四劫循环也太过超常。棋力一事，非一朝一夕所能修成，我们……”
她话还没说完，小风便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道：“不用猜了，我告诉你们便是。”她叹了口气，“今日被那棋仙老人一子双征，我们无计可施。但说来奇怪，就在那时，有一个声音暗中指点我落子二二路，这才解了双征之困。后来许多妙着，也是依他的指点，那四劫循环，实则是他与棋仙下出来的，我只不过是代为执子罢了。”
灵儿诧异：“有这等事？”她转念回想，恍然道：“难怪姐姐那时忽然神色大变，原来是有人以传音之法暗中相助……姐姐可听出那声音是谁？”
小风摇头：“那声音低沉嘶哑，是个男子，但我思来想去，却毫无印象。”她蹙眉沉思，“开始我以为是引我们来的小七暗中相助，但后来证实不是……在这神界中，我们见过的人除了恋夜、嫏嬛神女和她座下小童，再有棋仙师徒，似乎便没有……”她戛然而止，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个人来，猛然一震。
莫非是……他？
她不由心脏剧跳，声音发颤：“灵儿，莫非是……御辞？”她越想越觉得有理，双目闪着兴奋的光芒，自言自语：“是他，一定是他！我们在神界，除了刚才说的那几个，就只见过御辞了。一定是他尾随我们来了天外天，见事情棘手，便出手相助。只是，他为何不直接现身来见我们……”
灵儿起初见她想出线索，原本十分欣喜，但一听那名字，便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她看着眼前喜不自禁的女子，心中蓦地伤痛难禁，她紧紧握住她的手，几乎要落下泪来：“姐姐！你清醒一下吧！凌大哥已经去了，你这样日思夜想，都魔怔了！恋夜姑娘已经说了，那人是青陵剑仙，不是凌大哥！青陵与我们素不相识，又怎会无端跟来天外天？再有，如你所说，那声音低沉沙哑，也不可能是凌大哥啊！”
小风仿佛被人当头痛击一棒，面上的喜色凝在脸上，片刻，渐转凄然。她颓然闭眼，以手捂脸，好像一身力气都被抽走，默然不言。
灵儿见她痛苦模样，心中酸涩难当，只能拉过她的手，紧紧握在手里，仿佛这样便能替她分担点痛苦一般，低声安慰开解。
竹屋外，月明柔亮，整个天元岛仿佛被笼罩在一层薄薄水白轻纱之中。
高崖之上，飞瀑之端。
一修长的身影负手而立，冷月之下，白衣焕然生辉。
※※※※
次日。
众人经一夜歇息，休养精神，又是精神奕奕。那棋仙果然信守诺言，亲自送了叱风玉来。那叱风玉椭圆形状，拳头般大小，色泽淡青，风灵之力蕴若无边汪|洋，果然是极品奇珍。
众人珍重收好，再三言谢。那棋仙不喜虚礼，随口应承了两句，便让青衣小七带了众人离岛，指明璃龙岛方位，利落送客。
天外天岛屿星罗棋布，但居有散仙神|兽的，却是不多。璃龙岛位于天外天极东边缘，别说与三十三天，便是与天外天中的神与神|兽都毫无往来，偌大岛屿孤零零地漂浮在荒凉死寂的仙风云海中，仿佛成了一处被抛弃的所在。
众人这一飞，耗时更是长久，花了一天一夜，到天际曦光明朗时，才终于看见了璃龙岛的影子。
璃龙岛与天元岛差不多大小，岛上山峦起伏，于高空望去，那绵延山峦竟似一条盘卧于岛面上的巨龙，龙头、龙身、龙尾，神形皆似，看得人啧啧叹奇。
一行人在璃龙岛上空放眼望去，但见岛覆翠盖，别说人了，连鸟雀之声都不闻，连荒岛都算不上，荒岛好歹还有鸟兽，这简直可叫做死岛。
巡看片刻，毫无所获，众人只得先降落在岛的边缘，商量对策。
逍遥看着面前莽莽山林，提议道：“不如咱们兵分五路，分头而寻，看能不能找到线索。咱们从岛的这头出发，一路找到岛的对面去，在那座就像扎着龙尾的棍子的山峰脚下汇合。不管有没有线索，天黑前都一定要到那儿等候。怎样？”
小风点头：“如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你们要小心，别忘了嫏嬛神女告诫的，璃龙极善惑心之术。若找到线索，切莫轻举妄动，等汇合了再行磋商。若遇险情，便发信号求援。”
那四人点头答应。五人便分了五路，各自寻去。
小风不多时已深入林中，那璃龙岛树木高大繁茂，林间杂草丛生，几乎有半人高，偶见青石山径，也只是零落几块石板，生满了青苔，也不知有多少年没有人从上面走过了。
小风小心在山林中穿行，她走得极是谨慎，生怕一不小心惊动了那传说中的璃龙岛主人——她不知那璃龙究竟是龙形还是人形，按她猜测，能修成人形的神|兽，若非被人收服当了坐骑，一般都会以人形现身的吧？
这一走，竟走到午日当头。她已经深入璃龙岛腹地，此处树木不如岛缘高大参天，山径石路也变得完整，上面别说有青苔，便是连一片落叶也没有，倒像是有人清扫过一般。
小风抬头，往前方看去，下一刻，她禁不住圆睁双目，原来她竟看见了远处低矮丘陵上，绿林掩映中的飞檐朱瓦。
怎么回事？先前在岛的上空往下看的时候，没有看见有屋舍啊？她原地思索片刻，心下暗中戒备，迈步前去，欲探究一番。
她离那所在越来越近，山径越发平整干净，夹道的草木也是被人修剪过的形状，她心中惊疑不定，越发谨慎。
然而就在此时，头顶上阳光却转眼黯淡下来，小风抬头看去，但见乌云滚滚，翻涌蔽日。这璃龙岛上的天气，竟似人界盛夏一般，说变就变，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就准备大雨倾盆了。
一阵山风扑面吹来，小风闻到雨前特有的潮|湿气味，心中惊异这神界天气竟然也如人界一般，有阴晴雨雪。但天气的变化显然无碍于她找寻线索的计划，她依旧小心前行，不多时便到了那丘陵之上。
放眼望去，绿荫之后，亭台楼阁，池塘假山，竟是一处精致园林。数道溪流潺|潺而来，汇入池塘，又分三路，蜿蜒而去。然而这里除了水声风声，竟再无半点声息。
“轰隆隆——”一声闷雷自天际滚过，阴风四起，豆大的雨滴落了下来，转眼在天地间拉开了雨帘。
小风连忙撑开灵气壁，以遮挡暴雨，她站在园林门口，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这园林是璃龙的居所？然而为何死寂一片，一丝动静也无？太过古怪，她不敢轻举妄动，思虑片刻，还是决定先暂且离开，等与逍遥等人汇合后再作打算。
她转身欲走，却在举步那一刹那，耳朵敏感地捕捉到了身后传来的极轻微的脚步声。有人？
她霍然转身，往后看去。
一望之下，不由大震。
大雨倾盆，茫茫雨雾中，一抹白影渐渐显露。那人自不远处左侧的月洞门中走出，徐徐步过水池曲栏走廊，往她这边的院门走来，手中撑着一把白底画青莲的竹伞，那青莲水润，似真似幻。那白衣衣袂翻飞，墨发飞扬，雨幕之中，仿佛周|身围着影绰水雾，如梦如幻。
小风的脚似被钉子钉住，她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池廊上的人，喉间梗住。她既失神，便无心维持灵气壁，那灵气壁自动散去，大雨滂沱而下，顷刻将她淋得通透。
那人面上戴着半截青玉|面具，黑眸清亮，不是青陵，又是哪个？
他双目流|溢出浅浅清光，缓缓走近。
相隔一臂之远，两个身影，无言相望。
雨水自她的额上蜿蜒流落，她的脸上水珠涟涟，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凝视着她雨中狼狈的样子，双眸的冰寒渐渐融去，浮上似曾相识的无奈与一丝宠意，映入她眼里，便成就了一场流光长逝的沉寂。
“御辞……”她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的白衣人，眼泪簌簌而落。
“你啊……”他的眸光清和，薄唇开合，低声叹息。迈前一步，竹伞往前送了些许，将她笼于伞下。“被淋成这样，也不懂找个地方避避。”
小风哭得不能自已，她微仰着头，颤颤地伸手，往他面上青玉|面具而去。
那双黑眸里盛满了温柔的光芒，他一动不动，等她揭开他的面具。
手与面具越来越接近。
三寸。
二寸。
一寸……
“风儿！”身后蓦地传来一声厉喝，小风如遭雷击，手指在面具前半寸之地，停滞不前。
一股巨大吸力自后方袭来，似一条无形的绳索缠上她的腰，大力往后扯去，一把将她扯离白衣人面前，小风只感到面前景象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往后飞去，半空撞进了一个宽阔的胸膛中。
一道青光破空往白衣人激射，雨幕中一化万千，无数闪烁着青芒的气剑呼啸透体而过，那白衣人怔忪前望，双眸流露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全身突然发出白光，顷刻崩裂成无数光点，消散在大雨里。
整个空间异变陡生，眼前景象忽然像水波一样扭曲波动起来，亭台楼阁、廊池草木，全部生出密密麻麻的裂纹，“砰”地一声，园林景致像画屏被打碎一般，龟裂崩碎，刺目的白光从无数裂缝里迸发出来。
这一系列过程都在一瞬间完成，小风什么都来不及反应，就被白光刺得下意识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