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值得纪念的夜晚
见陈修没有如他所料那般惊恐骇然,想要恐吓他的秦姓青年不由皱起眉头,有些怫然不悦。
人逗弄猫狗,猫狗便应当亲昵地舔犊;人恐吓猫狗,猫狗便应当惊恐地倒退,岂能够不做反应呢?未免太不识抬举!
“秦兄不必生气,此人不过是个蠢货而已,哪值得为他动气呢?兴许只是吓傻了而已。”韩礼见状,连忙上前微笑着劝慰,然后头也不转地对着陈修道,“还不快向秦兄赔礼道歉?否则他若是当真生气起来,我可保不住你。”
陈修看了这名叫韩礼的少年人一眼,有些想笑,他竟将这当做恩典了吗?似乎自己能有赔礼道歉的机会,都是大的幸事。
他有心想要发怒,但想到专业救世者这五个字,便顿时冷静下来,以自己的身份,如何能与这些少年人计较?未免太失身份。
身为专业的救世者,陈修是绝不愿因为一己私欲便动用武力的。
众人见陈修这幅模样,都以为他是被吓得呆滞了,顿时哄堂大笑,到处是嘲讽议论声。
“这蠢货还真以为自己有资格与我们坐在一处呢?”
“你当我们邀你来这做什么?你这下贱的东西!谁给你的脸,敢与我们称兄道弟,猴子便应当有猴子的自觉,明白?”
“诸位,诸位。”也有人劝阻,“收敛些吧,真将他吓跑了,我等便没得玩了。”
“他敢!”那秦姓青年冷笑,居高临下的模样,“敢走出这里一步,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吵嚷的声音包裹下,陈修眯起了眼眸,露出笑容,他转头看去,一旁的林询已经皱起眉头,狠狠握紧了双拳,满脸的不忿。
他在为陈修感到不忿。
林询只觉得一股愤怒冲上心头,难以压抑,脸颊都气得涨红。
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无论如何,陈修都至少算得上是一个心地不错的人。
哪怕愚蠢了些、真了些、无能了些。
但便是不忿又能如何呢?一两个划过心头的念头,永远是最廉价的东西。
人这一生,自心中划过的念头何止万千?恰如划过夜空的万千灿烂流星,一闪而逝,不见踪影。
你向哪颗流星许愿了吗?又是否付诸现实?若都没有的话,那这颗流星便不值得歌颂,不值得纪念,它只是倏尔飞过,不会再被想起。
在这之后,便只余下漫漫漆黑长夜。
真正昂贵的是行动,从来不是念头。
见陈修身子依旧一动不动,韩礼顿时皱起眉头,似乎有心想要发怒,倒不是替秦姓青年生气,而是自己的话语竟然无用,让他调笑这只猴子的乐趣消减了许多,隐约觉得无趣。
就在他将要行动之时,那秦姓青年人却忽然抚掌大笑:“原来是被我吓傻了!”
他得意洋洋地退后回去,大口饮一杯酒,似乎很为自己的威慑力感到满意,便咧嘴露出一抹笑容,悠然地翘起二郎腿,合上眼眸。
其余人也附和着大笑,屋中的气氛再度恢复了欢快活泼,众人大口饮酒,周遭是舞女翩翩然的身姿,是朦胧薄纱倏尔拂过脸庞,如唇半醉朦胧后,韩礼忽然笑道:“陈兄以往可曾饮过这么好的酒吗?”
陈修听后,目光不由恍惚了一瞬,回忆起了另一个夜,下意识答道:“我曾与杜康一同饮酒,那一夜没有舞女酒肉,却有朦胧的月光作伴,不是今日可比。”
这话音落下,顿时哄堂大笑,就连陈修身侧的林询也皱起眉头,因为羞愧脸上有些发红。
韩礼探过头来道:“陈兄可曾读过书么?杜康便是酒,你还能与酒一同饮酒不成?”
陈修皱了皱眉,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将心里话出了口,他向来是不喜欢撒谎的,也懒得解释,便索性住嘴不言。
传中杜康是酿酒的始祖,因此后世多以这两个字代指酒名,
这个世界里,也有类似的典故。
就像这座世界也有太阳与月亮,自然与故乡的太阳与月亮不同,但落在陈修耳中,便自动翻译成了同样的称呼。
他的确曾与杜康饮酒过,在曾经的一次旅途郑
那是美好的一夜,现在想来依旧记忆犹新,欢声笑语,朦胧月光,风都令人沉醉。
如今杜康也死了,死在某场不知名的战役中,陈修曾去他坟前祭拜过,没带香烛,他过不喜欢这样繁杂的东西,便只在坟冢上洒上两三杯酒,沉默着送别。
祭拜的时候也是月夜,寒风凛冽,那是另一个值得铭记的夜。
与之相比,今夜便无论如何都不值得被记在心头了,陈修打了个哈欠,难以掩饰脸上的兴致寥寥。
他找了个机会,以入厕为名离开,韩礼以为陈修这是意识到自己的无知,因此羞赧,便带着古怪的笑容点零头,没有阻拦。
终于能够再度行走在月夜下,感受着拂过脸庞的清凉的风,陈修禁不住露出一抹笑容。
这朦胧的月光,终归要比烛火清亮几分。
“还好这几日经过了林询的锻炼。”他一边自语一边加快了脚步,身形在亭台楼阁间闪烁摇曳,探查着“子气”。
“尚未出生……尚且年幼……将要死去……”他喃喃着道出了可能的三个猜测,发散灵气调查四周。
将偌大的韩国王宫走了个通透后,却依旧没能找到踪迹,他去往后宫,未曾发现将要出生的子嗣,寻遍每个阴暗角落,未能发现年幼且聪慧的孩童,至于将要死去之人,则更是无迹可寻。
“如此一来……”他喃喃一声,将目光投注向王宫最中央,那座富丽堂皇、灯火辉煌的偌大宫殿。
“可能的目标,便只剩这一个了。”
那是韩国国君举行宴会的地方。
事实上,这本应该是最有可能的地方才是,除去一国之君外,还有谁更有资格拥有子气?陈修之所以将这个地方放在最后,是因为在他看来,若真有明君坐镇,如今的韩国国都又如何会沦落到如簇步?处处是人间地狱,不堪入目的景象。
但眼下,却无论如何都要走上一遭了。
他定了定神,踏上行程。
……
宫殿之中,灯火辉煌,群臣侍立,韩国国君是一个身穿华贵衣衫的青年人,二十二三的年纪,面容也算得上俊逸,眉宇之间,都弥补着长居上位者的桀骜与威严。
只有更前方那位穿着一袭黑袍的老者目光流转过来时,他脸上的桀骜方才消散,露出尊崇神色,蹑手蹑脚的上前两步,站在那老人身后,用轻如蚊蚋般的声音道:“仙人,如何?”
那仙人拂袖冷哼一声,没做回答,韩国国君见状顿时慌乱,连追问道:“不可吗?”
完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大了几分,连忙露出歉意恭敬的笑——眼前这位仙人,最忌讳的便是别人在他面前高声言语。
也因此这满座群臣,尽皆是一言不发的哑巴……亦或者便是并非如此,他们也同样是哑巴。
仙人头也没回,声音同样很轻,像是风拂过脸庞:“也并非是不可。”
“那便好极了。”韩国国君尽力压低着声音,却难以掩饰脸上的喜色,“只要仙人您能求得雨来,无论多少钱财,我都可以尽力为您筹措!”
正从屋外走来的穿着蚕丝白衫的少年,听后忽然驻足,躲在一座石柱旁,眯起了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