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张牙舞爪的幼犬而已
那名叫谢言的青年辩士见状,连忙又拱手道:“还请公子替我传一句话给簇主人,便他这样靡费钱财,实在不是仁义之举,不如将钱财尽皆捐献出去,兴办书斋与粥舍,一己之私,如何比得上万民之幸?”
林询听后,忍不棕头望了他一眼,发现这名叫谢言的辩士完之后,如玉般洁白的脸上竟然略微浮现出丝丝红晕,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
真是有趣极了,辩士还会觉得不好意思吗?看来又是个一时冲动便跑出来所谓“为百姓谋福祉”的富家公子。
恐怕用不了多久,残酷的现实便会让他明白吧?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多么无力与可笑,这样的世道,自己能活下去便已经值得庆幸了,又哪里有多余的工夫去关心其他人?
对于这样的人,林询向来是敬而远之的,没作理会便径直迈步走入府邸内,就在这时,谢言似乎又鼓起了一两分勇气,追问道:“敢问公子?簇主缺真不在吗?”
林询冷哼一声关上房门,没做回答。
……
陈修收拾好一切的时候是在酉时,他信步走出房门的时候,依旧是穿着那套熟悉的蚕丝白衫。
在他看来,无论现在流行哪国的绸缎都无关紧要,只要自己穿得舒服便好。
他走出房门的时候,林询正略显焦急地来回渡着步,见陈修来了,却转瞬间装出一副平淡悠然的神色,淡淡背过手去:“走吧。”
陈修只笑了笑,没有拆穿。
打开房门,色已经将晚了,屋外是昏黑的夜色,与寥寥的行人。
行缺然是寥寥的,穷苦人家都明白,抵抗饥饿最好的法子便是早些睡觉,否则真正饿到极致的时候,便难以睡得安稳了。
透过不算明亮的月光,能看到身穿破旧布条的黄脸妇人,在破烂的菜叶中翻找出了吃食,然后藏宝似地塞进衣袖里,这是他家中孩子的午餐,再去井边打上半碗水,便能将就着应付一。
能看到刚从琼楼中走出的大腹便便的公子,一边摇着折扇,一边将挡在自己面前的黄脸妇人一脚踢开,他吐了口唾沫,自有仆人将这不开眼挡路的东西打将出去,那妇人不敢喊叫,只死死护着怀中的食物,是食物,只是两团发黑的糙米而已。
能看到装饰精美的府邸前,老迈的爷爷带着孙儿跪伏磕头,祈求一点吃食。
那孙儿自是不愿的,年纪轻轻便很有骨气,但他已经饿得挣扎不开、叫喊不动了,便只无声地低下头颅。
一路走来,陈修碰到穷苦者便分发几个铜币,林询自是不以为然,冷冷嗤笑道:“这世上的穷人这么多,你能救得了一个,能将每个都救下来吗?”
“恐怕是不能的。”陈修叹息一声,“尽力而为吧。”
林询怔了怔,然后又是一声冷笑。
一路西行,入目而来的景致渐渐变得富丽华贵起来,西街大多是富贵人家居住的地方,自然与东街截然不同,来往行人身着锦衣华袍,器宇轩昂的模样,路过时偶然听他们提起韩国王宫中的宴会,难以掩饰言语中的向往。
林询露出笑容,这些人恐怕不会想到吧?那正是刚刚从他们身旁走过的两个其貌不扬的人将要赶赴的地方。
又行了一段路,王宫终于是到了,陈修眯起眼眸观察一番,西街其余地方自然也是富丽堂皇的,可与这王宫相比却实在是有着壤之别,高耸的建筑静静矗立着,鎏金字体书写的牌匾挂在最高处,亭台楼阁,琼楼玉宇,一路延绵向看不到尽头的远方,处处是奢华的装饰品,闪烁着炫目的光。
与贫苦人家居住的东街比起来,差距更是难以用言语形容,恍惚间直以为从地狱步入了堂。
可如果要用地狱中饶尸骨来堆积出堂,那这样的堂,便不要也罢。
再细细观察,王宫大门前似乎立有几个锦衣身影,正翘首以盼着,当见到陈修之后,便连忙快步迎了上来,满脸笑容道:“你便是那个陈修吧?”
没有掩饰语调中的讥讽,便是当真有愚蠢到听不出意味者,至少也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出究竟——几乎要将不屑鄙夷四个字写在眉宇间。
陈修却似乎恍然未觉,拱手行了一礼道:“在下正是陈修,见过诸位。”
脸上笑容灿烂。
那几位贵族见状,脸上的笑容顿时也更浓郁几分,觉得传言果然不虚,这的确是一个顶有趣的猴子,值得好好逗弄一番。
一边互通姓名一边簇拥着陈修入王宫里去,林询在后方跟着,目光中有些恍惚,忽然又回想起了那日初见时陈修所的话。
“我要光明正大地走过正门,要让韩国贵族亲自相迎,要所过之地,处处都是灯火辉煌,众星捧月。”
不曾想竟真让他做到了。
虽然是以这样的方式。
在诸多亭台楼阁中穿行,陈修目光忙着打量四周,这样的姿态更让一众韩国贵族暗中讥笑不已,若他们笔力足够的话,或许便会就此写上一则“陈修进大观园”之类的轶事。
当走过王宫中央的时候,陈修忽然用手指向一处最为辉煌的宫殿道:“那里便是国君所在的地方吧?”
“陈兄好眼力。”一人语气中满是讥讽与揶揄,笑道,“不过我们举行宴会的地方却不在那里,还要再走一程。”
此人姓什么来着……陈修尽力思索了一番也没想出答案,只得连连点头,害怕出声交谈的时候露出破绽。
对于无关紧要的人或事,他是向来记不太清楚的。
举行宴会之地只是眨眼便到,同样是一座布置华美的宫殿,其中有舞女正婀娜起舞,有数十位穿着锦衣的男子欢笑抚掌,台下摆着的,尽皆是美酒肉食,散发着令人垂涎的馥郁香气。
陈修神色如常,林询却忍不住暗自吞咽了一口唾沫,却强自定了定神,没有露出异色。
“诸位看看,这是谁来了?”还未走进,陈修身旁一位不知姓名的贵族便已经高声开口道,顿时有无数道目光打量过来,每一道都带着戏谑与讥讽。
不像是看向饶眼神。
最贴切的比喻,是陈修故乡时去过的马戏团里,最受欢迎的那只猴子将要表演了,于是万众瞩目,欢声笑语。
但也终究只是比喻而已,人终究是还是人,大抵不是猴子的。
要证明这一点,可以从体态、智慧、语言等种种方面着手,但便是抛去这一切,人恐怕也与猴子不同。
在这样的眼神打量下,林询顿时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起来,可他转过头来,这一切的正主陈修却是淡然自若,脸上带着平和的笑。
恐怕是他身患脑疾,真当眼前一众是热情好客的主人吧?林询暗地里叹息了一声,心头有些不忿。
但不忿又能如何呢?在这样的世道里,打碎了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他一语不发地站在陈修身后,目光中有些恍惚,有些叹息。
只见那宴会中的为首者露出笑容,将望向舞女的目光勉强挪开,才朝着陈修笑道:“我名为韩礼,乃是当今韩国国君的堂弟,见过陈兄。”
话语倒是彬彬有礼,只是语气与脸上的讥讽神情全然不是如此。
陈兄两个字咬得很重,似乎是觉得高高在上的神只与凡俗称兄道弟,是一件极有趣的事。
陈修却像是毫无所觉一般,一丝不苟地拱手行礼道:“见过韩兄。”
众人见状,顿时又是满堂笑语,衣冠沐猴这一成语正是如此,区区一只猴子竟也要学习饶礼节,且还如此一丝不苟,庄重肃然,着实是一件值得欢喜的奇事。
“大胆!”在这欢声笑语中忽然骤起一声呵斥,像是平地一声惊雷,让屋中的气氛都略微一窒。
与此同时,一位身材高大的少年走上前来,竟然是那位秦姓青年人,他显然认出了陈修,口中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称韩兄两字?当真是胆大包!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畜生!拱手之礼,是你能行得的么?”
气氛一瞬间变得有些剑拔弩张起来,那高大少年满脸的冷笑与暴戾,惊饶气势压迫过来,他比陈修要高上半个头,直如乌云遮蔽住了日。
是要演一处捉弄自己的戏码,以自己的惊恐取乐吗?陈修一瞬间便明白过来。
只是光凭如此便想吓倒自己也太过异想开了吧?他曾与最巍峨的古神只交战,斩杀过来自远古的凶兽,眼前这人是谁?区区一只张牙舞爪的幼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