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沉默
姬缨沉默良久，眸中情绪几经变幻，终是长剑一挥，刺客倒地身亡。
走到一旁惊悸未定的云萱身边，他微微垂首道：“娘娘，请允许臣护送你回宫。”
云萱煞白着一张脸，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默默转身，淡淡：“那么，就有劳将军了。”
队伍重整，继续前进。
田忌盯着队伍离去的背影，眼神微茫闪烁。
姬缨，你始终做不到心如止水，对吗？
已经是六月，气变得闷热。
姜葵在屋里呆不住，穿了广袖窄腰裙边袖口纹有荷花的浅粉色丝裙，足上套着精巧反复的绣花粉鞋，跑到庭院中侍弄起花草。
一开始，她对这种琐碎的事情并无多大兴趣，只是把它当做打发时间的消遣，然而在这宫里呆了一段时间，看着可爱的生命在自己的照料下一点点成长，心里逐渐累积出厚厚的感情。
绿盈盈的叶子，新鲜欲滴，花朵吐着红蕊，上面的水珠折射着太阳光，流光溢彩。姜葵看得心中微喜，嘴角勾起一抹浅弧。
恰在这时，昭慌慌张张跑进来。
看到丫头眼睛雪亮额头渗汗，姜葵就知道她八成又挖到了什么大秘密或者大消息，微微一笑，道：“顺口气，慢慢，你又听什么了？”
“娘娘，奴婢听人，萱贵妃现在正跪在紫宸殿前，已经有一个时辰了呢。”
姜葵动作一滞，疑惑道：“她为何跪在紫宸殿前？”
“是祈福回来的路上遇到刺客了，她觉得自己受了大委屈，求皇上做主呢。”
刺客？姜葵有些疑惑，这底下谁人不知皇帝独宠萱贵妃一饶事情，敢偷袭萱贵妃，岂不是等于在皇帝头上动土？
“她受伤了吗？”
“听姬缨大缺时正好在附近酒楼和田二公子以及赵家公子喝酒，刺客一出现，他便上前保护萱贵妃周全，萱贵妃毫发未伤，之后，也是姬缨大人护送萱贵妃回宫的。”
姜葵稍稍犹豫，站起身就往外走。“走，我们去看看。”
昭迟疑道：“娘娘，要我，这个时候咱们还是好好呆在自己宫里，少惹是非为妙。”
“你放心，我就是去看看情况，不会惹麻烦的。”
昭无法，只得紧跟着前去。
姜葵快步赶至紫宸殿，远远的，便看到殿前站了好些人，宫婢太监黑压压的一大群，“七妖令”也均赶了过来，至于她们心里存的什么心思，想想也能猜出七八分。
姜葵一步一步走上前，终于看到人群前那个身着樱粉色华服的女子，正跪伏在紫宸殿的白玉台阶前，于薄暮中勾勒出一道单薄瘦削的背影，姿态孤傲而苍凉。
四周看了一圈，都未见苍昴的影子，姜葵疑惑了――
到底是为什么，能让这个素来高傲的女子低下头颅，卑微地跪在紫宸殿前；又到底是为什么，苍昴竟然对这个素来宠爱至极的女子不闻不问，任其跪在冰凉的百余台阶上……
不经意间，她看到萱贵妃身后不远处站着的意外而熟悉的人影――姬缨。
脸庞明净，五官优美，眉如远山，目若秋水，淡粉色的唇微微抿着，似乎凝着一声叹息。白色衣袍曳地，淡雅的云纹，干净而圣洁，如同高雅的兰花――虽然是那样纯粹的白，却是她眼中唯一的颜色。
姜葵的思绪一下子变得飘忽起来，仿佛不知今夕何夕，何处何方。
是了，昭他救了萱贵妃，并且一路护送她回宫，他会出现在这里也是理所当然。
想到这里，她的思绪又有些发散，如果能被他这样救下来，她宁愿陷入危险的是自己。
期间，齐公公一直弯腰站在萱贵妃旁边，柔声劝：
“娘娘，您身体本来就不好，再这么跪下去，会生病的。就算您不为自己的身体考虑，也要想想圣上会有多心疼，您还是起来吧。”
萱贵妃垂首不语，就像是没有生命的木偶，跪伏在那里毫无反应。
突然间，人群一下子静了下来。
姜葵顺着大家的目光看去，原来是苍昴走到殿外。
这位尊贵无比的王拖着衣摆纹有祥云的曳地黑袍，一步一步，缓慢地拾阶而下，黑色的眸紧锁着跪伏于他足下的苍白纤弱的女子，眸光暗涌。
“萱儿，已经一个时辰了，你打算跪到何时？”
云萱没有回答，依然保持着跪伏的姿势，表情凝滞。
恰有风拂过，她的一头乌发被风吹起，和她苍白的面颊形成鲜明的色彩对比，整个人透着一股子苍凉。
“朕命令你起来，你要抗旨吗？”
云萱依旧垂着臻首，不语。单薄的背脊怎么看都有几分倔强。
“要怎么样你才肯起来？”苍昴的神色有些无奈。
“皇上，臣妾还是那句话。除非您休了臣妾，否则臣妾长跪不起。”
“萱儿，你何故如此为难朕？”
“臣妾出身低贱，承蒙皇上错爱，才在这宫里有了一席之地。可是臣妾知道，自从臣妾入宫之后，这背后的闲言碎语从未断过，为了皇上，臣妾一一忍了过来。今日如果不是姬缨大人在场，臣妾很可能已经成为刺客的刀下亡魂。是谁这样视臣妾为眼中钉肉中刺，臣妾不得而知，臣妾自问不曾争宠好胜，也不曾得罪过谁，却被人这样欺辱，万念俱灰，只求皇上成全臣妾。”
苍昴的目光若有似无地从姜葵身上掠过，脸上浮现一抹洞察一切的冷笑。
姜葵心中没有来的一紧，他为何这样看她，难道他认为这件事和姜家有关？
正思虑间，便听到苍昴开口：“萱儿，朕知道你心里想要什么。你放心，今日发生的事，朕会彻查清楚，一定还你个公道。”
云萱苍白着脸色，下唇咬得泛着青白。
苍昴走近她，眸光里闪过一丝难言的情绪，然后将手轻轻放在她的头顶，极其轻柔地抚摸了几下，这样一个温柔到极致举动，由他做出来，看在一众人眼里都是艳羡而妒忌的。
“萱儿，乖乖听话，起来吧。”
面对他的举动，云萱的心里不是不动容的，她知道，这已经是这个帝王所能做的最后的妥协。眼底闪过一丝轻不可察的犹豫，最终还是椅着站起身。
看她终于肯起来，立刻有宫女上来搀扶她。
“送萱妃回宫，然后找太医来给瞧瞧。”苍昴吩咐宫女。
“奴婢遵命。”宫女心翼翼道，扶着云萱缓缓离开。
姜葵目送着这风华绝代的女子的背影，感慨万千。
这皇宫之中，只有云萱，有这个胆量和魄力对苍昴这样的话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仿佛看到云萱和姬缨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遥遥相对，只是两个人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仿佛彼此看到的只是虚无，又同时别开目光。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注意这个细节，就算是看到了，也不会做他想。只是这一幕落在姜葵眼中，心里突然生出些许怪异，然而她也无法把握这凭空生出的怪异是什么，就让这突如其来的未知念头从心头一闪而过。
随着主人公的离开，殿前的一干人纷纷离去，紫宸殿恢复安静。
姜葵转身，敲和姬缨的视线不经意交错。
他看着她的目光只是轻微闪了闪，便迅速移开。
姜葵心底蓦地一痛，她没有忽略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是什么――
厌恶。
毫不掩饰的厌恶。
他为何这样看她，莫非，他也认为这件事和她有关……
姜葵心里有些受伤，本来他就对姜葵这个人没有什么好感，这下好了，如今她又多了争强善妒这一点，更加让他讨厌了。
这件事情到底和父亲有没有关系，她不敢保证，可是，至少她从来没有过害人之心。
一时间，心里五味掺杂，酸楚涩然。
她身处这个境地，早已经无法清者自清。
色愈来愈暗，阴霾密布，恐怕会有一场大雨降临，像是这皇宫中人莫测的命运。
直到此刻，姜葵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和姬缨、和苍昴、和云萱、以及和那位不在人世的夕皇后会有怎样密切的关联。
她也无法想象，自己在这群人中，是一种怎样尴尬而多余的存在。
命运，会一步步告诉她。
只是，那都是在很久很久之后了。
云萱遇刺之事，苍昴命令大理寺卿苏和彻查。
然而没有人证物证，此案一时半很难处置，短期内也没能有个结果。
不过，自从这件事后，云萱获得了比以往更多的恩宠，苍昴接连几都在荣华宫留宿。
一开始，姜葵心里很是惴惴不安，因为她也不确定这件事到底和姜里有没有关系。虽然他是那么慈爱的一个父亲，可朝堂毕竟是朝堂，官场毕竟是官场，自古为了自己利益牺牲儿女幸福的大有人在，更何况在姜里眼里，除掉萱贵妃只会对她有百利而无一害。
接连几，苍昴一直没来长宴宫，也没找她什么麻烦，姜葵的心放了下来，继续优哉游哉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这晚上，姜葵一边欢快地洗着花瓣澡，一边哼哼唧唧唱着：
“姑娘我十八一枝花，腹有诗书气自华……”
突然间，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姬缨的脸庞。
想到那日他厌恶的目光，她的心里就堵得很，一直想找机会跟他解释，却再没有什么机会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