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行
李掌柜态度都摆得这般诚恳了,林超自然也回了礼:“承启就先行一步,李叔回程路上也多注意脚下。”
刘生只觉得他们两人虽然脸上都带着笑,但你来我往的,似乎每一句都含着机锋,很多深意都连他一时都理解不了,只是林超也没有给他深思的时间:“咱们走罢!既然李叔说要目送咱们,若咱们不先走,可不是耽搁了李叔?”
刘生不敢耽误,急匆匆向李大掌柜行了一礼,就跨身上了马车,一吆喝,马蹄就哒哒哒地向前迈起了步子,一路上主仆二人自然无话。
因为下雪道路难行,林超二人回庄子里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后,一下车,玉竹就接了出来,林超却眼尖地看见院子里有几个刚留了头的小丫头在扫雪,面孔都很生,而且五官都只得平凡,身上的衣服也不过是青布棉服而已,只是手脚特别麻利,带着庄户人家女儿特有的质朴和勤快。
林超心中虽然纳闷,却一句话都不说,只一径进了堂屋,才发现这屋里陈设也变了许多,虽然不像平生堂当时的陈设,每一件摆设都必须是要符合主人的贵重身份,数量也不多,但也算得上是整洁大方,颜色都不显眼,倒是隐约透出了些低调的大气。
不等林超问,玉竹就主动道:“这些都是吴大叔送过来的,说是爷住的屋子,也不能太素了,而且都不算贵重物件,还请爷不要推辞了。”
又拿眼溜了一眼院子里几个丫头,又道:“这几个都是大丫的堂姐妹和表姐妹,吴叔说爷虽然不讲究这些,但统共屋里屋外,伺候的就这么四五个人,也不太像话,人家少爷屋里都十来个丫鬟婆子跟着呢,所以一早就送进来了,吴叔也说了,虽然没有**过,难免行事有些粗鄙,上不得台面,但做个粗活是没问题的,奴婢瞧着,这吴叔还是挺会做人,晓得没有挑送面容生的乖巧地进来,犯爷的忌讳,离过年还有小半个月,我们爷多金贵的身份,为何要这边委屈?庄子里处处不便就罢了,自然多几个人伺候爷,爷才能更舒心些,所以也就安排了屋子住,只打发在外头听使唤罢了。”
林超就转头看着刘生:“瞧瞧,这就是太太留给我的两个老人,心思都深着呢!”
刘生也只能笑道:“爷如今是尊重着他们,先礼后兵嘛!”
跟前都是心腹,林超说话也放松了些:“那就且看他们以后的表现了!先传饭,下午再叫吴叔进来商量事,罢了,我也累了,换成明儿吧!”想了想又先发刘生先回去:“先回去歇着,明儿有事再叫你!只是你这一回去,肯定有人找你说话,也不用藏着掖着!只是也要端着些架子,别让人以为我跟前的人,都是好欺负的!”
刘生会意:“小的明白!”
第二天早上用过饭,林超还在吃饭后的茶呢,吴掌柜就掐着时辰进来了。
林超一见他就先放下了茶盏,笑道:“吴叔来的正好,正要打发人去叫你呢!”
吴掌柜忙拱了拱手:“昨儿下午就听我闺女说,爷回来了,老奴虽然该昨儿就进来请安的,只不过想着爷一路车马劳顿,外头又冷,合该好好休息的,所以好歹是等到了今日,早上一瞧窗户纸,透亮,还以为睡过头了,吓了一跳,忙开窗子一看,才晓得又落雪了!怕您冷,又打发了家里人送了几箩筐黑炭和银丝炭进来,故此晚了些。”
都说花花轿子人抬人,体面这种东西,也是互相给的。
林超自然不会和他计较:“吴叔是长辈,又是老仆,吃了饭再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先坐,今儿这事,也得说好半天呢!大丫,把我的好茶给你爹泡一杯来!”
吴掌柜本来都已经侧身坐下了,听到这里又欠了欠身子:“偏了爷的好茶叶了!”
等茶一入口,吴掌柜眉头就舒展了些:“爷也爱喝茉莉香片?这是苏州玖溪茶庄出得吧?茉莉花碧螺春,真真是香得咧!”
林超笑道:“以前在杭州的时候,整个家里就我一个人爱喝花茶,反倒有些格格不入,等一到了上京才晓得,这上京城里的人啊,多半都是爱喝香片的,玖溪茶庄的大部分订单都是送往京城的,玖溪茶庄出得茶,出得多了,喝惯了也就罢了,今儿这茶啊,倒还不是他家的,福州也有一家茶庄的茶,做得还可以,只是名气不大显,以前倒是特供过我们家一段时间,李叔若喜欢,我那里还多呢,我送一斤给您喝去!”
吴掌柜面上没有多少尴尬,惊讶也是恰到好处:“倒是老奴上了年纪,舌头退化了,竟然尝不出分别了,可见这福州这茶庄,本事也是了得!只是既然名声不显,却是专供爷喝的,想必也是太太名下的产业吧?”
:“整个家里就我一个人爱喝这个,所以多在这上头用的心思多了些。”林超的话里,却带了几丝漫不经心。:“只是这制茶的本事却是他们家祖传的,我也不能因为一个小爱好,就夺了人家祖辈的手艺吧,虽然不是做不到,但我们这样人家,行事也要讲究厚道,万不能行刻薄之事,所以只入了四分股,不过为了喝个方便而已。”
吴大掌柜听到这里,富态的脸上才终于露出了一丝丝地惊讶:一个茶庄,可不是旁的什么简单行当,全靠制茶手法高超和客人们的口口相传,名声不显之前,每年动辄都要白填进去上万两银子,当年的郑家也算是清贵之家了,但当时的郑姑娘,就算集千宠万爱于一身,也没有就为了她爱喝一种茶叶,还专门入股一个茶庄的事,没成想她的儿子,这林家的小少爷,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虽然表面看起来最和善不过的性子,吃穿住行**都不讲究,原来只不过是人家心慈手软,懂得体谅人,不在乡下地方故意摆摆场,这真要是讲究起来.....
吴掌柜抬眼看了一下屋内,心里就先叹了口气,本来以自己的眼光,已经很过得去了,如今再一细看,立刻就是处处都透出了穷酸味,哪里配得上林家这位金尊玉贵的小少爷?
只不过林超叫他来,也不是为了再敲打他:“吴叔,虽然给您派了别的差事,但也没有年前就走马上任的,都要等过了年了嘛,所以这不是还有十来日功夫,趁着您老还在这里,还有几件事可得抓紧办了,旁的先不说,头一件就是修路,我昨儿进村来,这路啊,真是比外头的官道还烂,差点没把我从车里颠出来,都听外头老人说,要想富,先修路...”
要想富,先修路,虽然话是押韵,道理听起来,也是那么回事,只是是哪个老人说过的,这么自己活了四十多年都没有听说过?
只是他却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驳主子的回:“爷这虽然是好意,只是这村里的道,和官道不一样,官道是由工部统一负责修建和维护的,官家拨钱,人人都能走,路况都看得见,所以也马虎不得,而且工部修路一般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大部分的地面都是用土黄土夯实,有些地方还会用熟土和米浆将土再烧一遍,这样就不会长虫和长草了,城里就更讲究了,主干道基本就是用大石头平铺而成。皇宫大内那是皇帝住的,那更是小心了又小心,谨慎了又谨慎,又为了防刺客挖通地道,进宫行刺,随便一条路,都是用十五层的石砖铺的...”
吴掌柜的言下之意很简单,这几个村庄的土地都是林超的,连一条路都是属于他个人的资产,普通的百姓只能依附于豪门贵胄做佃农了,谁还会有那么大闲心,劳心劳力去修路?
:“那说白了,就是钱的事嘛,这一点吴叔倒不必担心,这一项呢,我是准备了银子的,大家忙了一年,各家各户的冬事难不成都备起来了?有银子不出来赚?而且这新官上任,我也特别体恤他们,家里能劳作的都算上,哪怕五六岁的孝子搬几块土,也算他人头给钱,吴叔,这算是顶体贴纳下了吧?
:“第二宗,而且不仅是路要修,道路两旁都要留出走水道,直接挖通至河里,山坡贫瘠处培草种树,多种些果树,还有村庄的护墙和门楼也要重新修起来,有备无患嘛!”
:“还是一宗事,我悬心很久了,我瞧着村里青壮年、孩子也多,却是都在家里蹲着,未经教化,只帮家里干农活而已,可是大大的浪费了,我又准备在村子里修一个私塾,专门教孩子读书识字,还有武馆,外头世道都不太平,村子里人也要学些功夫护身,说什么卫国安邦,那都是虚的,至少要保家吧?恩,要是有人想学医的,医馆干脆也开一个吧,乡下人家,看大夫也困难,自然不是白读,要收费的。”
:“只是我也知道,他们怕舍不得这项花销,只是刚才上头那两宗,我也说的很清楚,全家人哪怕一家七口全上阵,就可以一天领七份银子,可若是他们不领银子呢,一天做工,就可以抵入学一天的花费,这几宗都是大工程,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完工的,细算下来,也不算贵了,但是呢,这私塾也好,武馆也好,还是这医馆也罢,没成气候之前,暂时只对我名下这个庄子里的人开放,其余庄子虽然也是我名下的,但既然有负责的庄头,就不必我再管这些去了!”
虽然林超语气温和,而且全是一副商量的口吻,但吴大掌柜心里却就是一沉。
本来以为郑姑娘的儿子,天生也就遗传了其母的几分聪明的底气,所以他也没敢小看他,也提前料想过林超会从历年的账目入手,这是最保险,也最高明的立威法子,没想到人家根本不玩这些虚的,直接虚晃一枪,却把目光盯准了底下的这些佃户身上。
虽然这简单三条,但都是走的阳谋,就算里头包含了多少算计和深意,也是算计得光明正大,明明白白,利益所致,也由不得人不上钩!况且别的都可以不论,光第一条,就可以看出此人心机有多深!
今朝延续了前朝的赋税制度,男为丁,女为口,十六岁曰成丁,成丁而役,六十岁免徭役,只是历年来,官方官员一向是在人口上大做文章,千方百计作弊,以多报少,而老百姓为了逃避赋税,因而户口数时虚时实,就连底下这些庄头,为了向主子哭穷,也会故意隐瞒人口,毕竟事实就在那里摆着,人少,哪里耕种得过来?粮食产量自然也就减产了!
可林超却不派人去重新丈量土地、核算人口,反而想出了按人头做工拿工钱的法子,为了多得一份工钱,谁还会故意隐瞒家中人口数量?
这虽然是撒出去一些银子,却不费吹之力就将庄子里人口都重新统计一遍了,还轻轻松松就收服了人心,这可比看账本还厉害!因为账目上数字可以作假,但这人头数量却做不了假,再反向推回去,何愁不能推出大概的真实数据?
再和账本一对比,差入不大就罢了,若是相差得多了,那这本账册的真实性,还用说吗?!
到底还是低估他了!
吴大掌柜的背心不期然就起了些冷汗,就又陪笑:“老奴倒只是怕底下的人见钱眼开,看不到那么长远,倒白费了爷的一片苦心!”他说的倒也是实话, 庄户人家,求吃一口饱饭就足够了,哪里还有心思去念书求上进?
林超不以为意:“那怕什么!左右我跟前的人,人品如何,吴叔也是看在眼里的,不是会识文断字,就是身手了得之辈,以后若想在我这儿伺候,不满足这些条件的,不论是谁家的孩子,几辈子的脸面我也不会看!村子里人人若都爱财,不肯上进,我也不勉强,只是他们安分守己,不闹什么幺蛾子,我也不是那不能容人的性子,吴叔只管把这句话传出去,到时候自有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