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厉风行
既然林超话里的笃定之意已经溢于言表,吴大掌柜自然不好多说,只得应了下来,却似乎是才想起这一茬的样子,顺口问了一句:“大丫进来几天了,在您跟前还听使唤吧?老奴家里就这么一个女儿,所以从小多疼了些,有的时候还怕她不会服侍您呢!”
林超含笑道:“吴叔这就是说笑了,既然心疼小闺女,又要巴巴地送进来,如今又来问着我,叫我不知道怎么回了,好与不好,我倒不管这事的,我屋里专门管人事的大丫头这几日不在,等过几天带大丫进了城,再交给她调理调理就好了!”
吴掌柜连声应是,又随便说了几句,才退了出去。
玉竹就进来送茶,觑林超的脸色,才缓缓道:“其实大丫进来也挺听话的,不摆庄户女儿款...”
:“既然舍不得,就不要送进来!若是在姑娘屋里就罢了,随口问一句,也是有的,也挑不出错,偏偏这是在爷们屋里!哪家的少爷会管屋里的丫头?哪一行的事,就和哪一行管事的说话!才是我们这种大家的行事做派,底下一个丫头的事,也来问我,这是打量我这屋里乱得没章法了还是怎样?他以为他是谁?!不就是太太手下出来的人,所以我就得高看一眼了?他女儿就一定得我青眼了?我才不惯他们这些臭毛病!”林超却不以为意。
:“到底也要张弛有度才是。”玉竹也就转移了话头:“离过年还有小半个月,若明儿赶巧了没落雪,舅老爷和姑太太府上,是不是该提前把年礼送去了?还有城里几个老爷那里,也要送些去,我们庄子里,现成产的粮食和野味,新鲜的蔬菜,还有提前窖藏的果子,奴婢瞧这几日送来的苹果和柑橘,外头瞧着鲜灵,里头也不絮,吃起来也甜甜的,水分也足!挑些上等的送去,可都比外头买的更好些!倒比送金送银更体贴些!”
林超点了点头:“我倒还没有想到这里,你就和大丫拟了单子,叫你刘大哥安排妥当人送去就成,只是范府和外祖父府里,数量要一样,至于几位叔叔那里,倒不知道那边几个村子有没有提前送东西过去..送重了也是不好,数量就减一等吧!”
玉竹就领命而去,等到午后才带着一脸为难进来回话:“二爷,这才套车呢,不知道怎么爷要给城里亲戚们送年礼的话就传出去了,另外几个庄头都送了八九辆车的礼过来,马车把咱们院子外面路都堵得严严实实的,跟车的人都说,特地挑的今年收成中的上上等儿,请爷一定留下,自己用也行,打发给底下人也行。”
按惯例,各庄头也该提前给林超这个新主子送礼奉账,只是林超目前心思不在这上头,只是派人传话接了细账,却并未接见他们,没成想他们倒是知情知趣,还晓得随时打探这边的消息,而且很明显这些礼都是提前备好了的,就等一个名头罢了,不然八九车东西,一时哪里凑得齐?
这给主子头一遭送礼,至关重要,又不是几颗葱、几株白菜,随便地里一拔就够了的。
林超看起来却并不很高兴,只是也没说别的:“这样的路,他们走这一遭,也是他们好意,既然送来,我们也不好推,全部收下吧,也不能让他们白跑一趟,礼尚往来嘛!一会儿,每个跟车的打发二两银子,每一户庄头封二十两,就只说是给家里孩子们的压岁钱吧!都从我的私房里走,不必动用外头的账。”
玉竹应了一声,却并未挪步,脸色更苦了:“二爷,这封赏倒是小事,这么多东西,咱们就几个人,可怎么安排啊?就算把屋子堆满,也得堆两三个院子,那咱们还有地儿住么?”
玉竹毕竟年纪还小,虽然对内有一番心计,却是不大到外头去,所以对应酬之事了解得还不够透彻,林超一看她真急了,也真乐了:“傻丫头,手里有东西还怕送不出去?姑母家就算了,没有为了点礼专门还送回杭州的,家里的那批年礼早就送回去了,也不用管,外祖父家里不是有一堆表姊妹表兄弟么?还有我那些同窗和教授博士家里,一家家挨个儿送吧,城里还有八九个大掌柜,底下还有二层掌柜的,最底下还有伙计无数,要提前打点关系,人不到,礼先铺路嘛,那不赶在年前送,未必要等着过年?先把好的选出来,列了单子,我再瞧着添减。”
玉竹估计已经在心里飞快盘算一番,知道一番送下来,已经所剩不多,至少不会多占院子了,她才重新绽放了笑脸,喜滋滋地一扭身出去了。
小子们只管卸了车,把东西搬进屋子里就完了,剩下的都是她的事了,拉着一屋子丫鬟忙前忙后,她还要点数量分类登记入册,还要一一查看种类,按成色分出三六九等,再根据着收礼人的身份地位,忖度着先列出单子,足足折腾到半夜去了。
所以第二天一早她拿着单子进屋给林超过目的时候,眼眶下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林超就很心疼:“不是什么大事,何苦这么急?明日交单子过来也是行的。”
玉竹就笑:“爷这段日子动静小不了,雪一下,又是想修葺路又是想修护墙的,奴婢这边也不敢拖着,误了爷的事,赶着交单子,也是为了把爷看不上眼的也挑出来,到时候好赏人!”
玉竹和半夏两兄妹能从进府时身世飘零,孤苦无依到如今,踩了高跷去撑杆跳似的,一跃好几级到了林超这个嫡出少爷身边伺候,甚至到了三把手的位置,那还真的不是光因为林超的移情的原因。
底下人这么能干,做主子的也只能领情,林超也就接过单子,先是看得范府和郑府两张,送给当家主母的礼,基本涵盖了衣食住行,柴米油盐酱醋茶,至于送给小主子们的,都是在吃食和衣料皮毛上做功夫,嫡出、庶出虽然数量不一,成色不同,但种类都是一样,考虑得这么周全细致,自然没有什么大问题。
只是林超特别叮嘱了一句:“今年郑家的大表姐好像要开始说人家了,她的那份皮毛衣料可以多备些,倒还不是仅仅因为她是嫡出,这些以后她也用得上。”
玉竹赶快加了几笔。
然后就是看要送到以后的老师、同窗家里的单子。
说也好笑,这些人中,就只见过一个白麒麟,就这位主儿,和林超关系都还很微妙,其余人家住哪里,品貌秉性如何一概不知,就算细看,能看出什么不对来?
林超叹了口气,全部道:"除了送给老师的保持不变,其余同窗家里,全部送吃的,庄子里新鲜肉食、野味,刚地里起的蔬菜,还有外头不好买到好的水果,一概只送这几样,当时吃了就算了,也不用送衣料皮毛,经常看到还能念几分情,个个都是见多识广,富贵乡里长大的,什么好的没见过?太贵的咱们不能送,还不如简单点好,粗俗就粗俗吧,反正就自家庄子里出的,也只占个新鲜劲这一宗好处了,好在以后说不定也只见面情,没必要弄得那么亲昵了,不然还以为咱们舔着上赶着结交呢!”
玉竹哦了一声,正要抬腿走,林超猛然想起一事,又赶着补了一句:“姜家这个长孙,是东北出身的,猪肉和新鲜大白菜多送些,还有沐家那个蓄爷,瞧瞧送来的干货,有没有什么菌菇,还有干辣椒花椒一类的辛香料,多给他送些,那边湿气重,口味倒比川渝更重些!”
玉竹就很无奈:“爷,人后就罢了,人前可不能这么说,当着矮子,别说矮话,什么蓄爷,从哪里又跑出来一个蓄爷?人家沐大少爷都快十五岁了,可这个侯位还没传给他呢,也不过是白身!”
玉竹这几句话虽然暗藏深意,但这里头这段公案却是人尽皆知,林超自然也听出来了,只是聪明人都知道说话要绕过对方的痛点,至少人前不必逮着下针,自己的确是最近顺风顺水得过头,一时有些大意了。
林超抚了抚额:“该打!这几天可真的忙昏了!”
至于是林超其实是有心挪揄,还是真自个儿一时误了口,玉竹也不敢多计较:“那爷您先歇着,奴婢这就安排车子去了,拜帖自然就叫吴叔那边安排着写了。”
等玉竹出了门,林超的脸一下就垮了下来,直接拧了自己大腿一着:“叫你嘴快!”
随即涌起的痛楚令他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好半日才叹了一句:“云南沐家,嘿,这个沐家!”自己却又沉思起来。
云南沐家,可是前朝就传下来的老牌子权贵世家了,历经两朝仍然屹立不倒,虽然今朝一直不受皇帝待见,但人家依然把云南守得铁桶似的,陈家是皇帝的耳目不假,可这么多年了,连个小浪花都没翻腾出来。
如今的珍妃,云南王唯一嫡出的亲妹妹,多么高贵的身份,起点也高,根本不用从贵人的份位开始熬,一入宫就直接封了妃,引得六宫侧目,结果人家瞧起来娇娇弱弱的,不甚受宠,却还有本事在一堆人的虎视眈眈中,生了一个健健康康的儿子,还给平安抚养长大了。
如今这位三皇子,今年还和大皇子打了一番擂台,虽然竞选太子一职没能成功,但却是顺利封了亲王,虽然这里头包含了无数的帝王心计和平衡之道,但沐家人自己肯定也是有许多底牌在的。
虽然林超这些同窗家里都是且富且贵到了十分,让帝王都不放心了,才不得不把儿子、孙子送进来当质子的,可这一堆人中,林超第一个不敢小看的,就是这位沐大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