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云隐孤星寒（五）
十五年前
云隐夜魇
云落天在用缚云索递出那一击后便彻底陷入了混乱之中，他听到了族人的惨叫与质问，听到了血肉撕裂与金铁交鸣，亦听到了家破人亡与垂死挣扎。这云隐庄，已经没几个活人了，可是身为庄主的他却已油尽灯枯，无力相救，如果说现在的他还能做点什么，那便是拼死屠了眼前这人，以奠云氏老小未散亡魂。
云落天披头散发，状若疯魔，垂在地上许久的缚云索被他重新唤起，雪白的锁链上隐隐有血光浮现。他现在只想杀了眼前之人，噬其血，啖其肉，挫其骨，扬其髓，让他烂在云隐庄这片土地上，永生永世都受云氏魂灵的噬咬折磨。
云落天，究其一生，也从未有过如此浓烈的杀心。
但就在他抬头的那一刹，整个人却恍若雷击，紧绷在脑海中的最后一根弦终于被劈断，方才浮起的一切想法全部烟消云散，心底坚守的那道防线轰然崩溃，只因看到那个泪眼朦胧，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
帝阳天身边站着一个气息阴诡的黑衣人，他怀中抱着的，正是不久前还缠着云落天要听故事的云轩星。
“爹……”云轩星带着哭腔，怯生生地喊了一声。他方才经历了人生中最可怕的事情，明明睡着之前还都好好的，娘亲还在一旁看着他，一切都那么安静美好。可突然却有人将他从梦中拽起，抱着他便走，他惊惶无措，大声哭泣，却无人赶来救他。他朝后望去，想找寻到爹娘的影子，却看到有人踩着娘亲的身体，将一把满是血迹的剑缓缓捅入她的心口。
刻在云轩星脑海中的最后一幅画面，是娘亲绝望的面容，是那柄赤亮刺目的剑，是那个人阴鸷的笑容，是被血染红的云阁小院。
这一幕，成为他终生的梦魇，萦绕在未来无数个漆黑的夜里，无数次将他从睡眠中唤醒，助他将仇恨融进血肉，刻入骨骸。
“你赢了。”云落天无力地说道，他一身气息萎靡不振，目光暗淡无神，长发凌乱地铺在脸上，遮住他颓败的面容。从看到云轩星的那一刻起，他便再无斗志。若是这孩子已经死在他们的屠戮中，云落天一定会与帝阳天不死不休，毫不妥协。但让他亲眼看着云轩星被他们拿捏在股掌之中，因他而遭受折磨，云落天自问，他做不到。
“放我父亲和星儿一条生路，我的命和缚云索你尽皆拿去。”
“落天！你糊涂啊！”云翳老泪纵横，抬手指着云落天，想厉声斥责，但万千话语凝在嘴边，却只吐出了一声“糊涂”。
“好，帝阳宫绝不动云伯父和这孩子一根汗毛。”帝阳天点点头，示意黑衣人放下云轩星，并朝云落天大步走去。
云落天抬起抓着缚云索的手，冷漠地盯着意气风发的帝阳天。
“爹爹！”在帝阳天身后，云轩星也哭着跑向云落天，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让人看着颇为心疼。
云落天神情恍惚，给了云轩星一个暖暖的笑。
星儿，你要好好活下去，原谅爹不能陪着你长大了。
下一瞬，他眼前一黑，头顶传来一阵剧痛，却是帝阳天毫不留情地拍碎了他的天灵盖。
“帝阳宫不动你儿子，不代表紫宸星阁也不会动，一会儿就让你们全家在地狱团圆。”帝阳天盯着云落天颤抖的白眸，露出了快意的笑容。
“你……”
云落天轰然倒地，死不瞑目。
直到临死的那一刹，他才明白，即便他已经最大化地揣度了帝阳天的恶意，但那还远远不够。
这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打算放过云氏。
“爹！爹爹！你醒醒啊……爹！——”看到父亲倒地身亡，云轩星重心不稳，径直摔到了云落天身前。他爬到云落天身上，用小手拍着这个男人的身体，哭声宛如幼兽哀鸣，凄伤悲恸，令人不忍听之。
滚烫的血和泪将少年和父亲融在一起，在这寒寂的夜里，染出一朵浓艳妖异的血肉之花。
“辰星河，处理干净！”帝阳天声绽如雷，对着云隐庄内冷声吼道。随后他深深地看了云落天的尸体一眼，转身消失在云雾之中。
辰星河面色复杂地望向东边，看样子帝阳天那边已得手，但不知为何，从帝阳天的语气中他听不到任何欣喜之意，反倒有一丝落寞在其中。
“剩下的事就交给辰阁老了，我等先行一步。”帝昊笑着抱拳，向辰星河道别。“密道在庄子东边不远处，紫宸星阁诸位清理完后，从那里离开即可。”
“我等自做好善后事宜，君者自便。”辰星河的态度不失礼数，但也不算多么恭顺。此行之凶险远超他的想象，那时若是云落天起了杀心，他们兄妹四人怕是都要陨落在这里。
对于强拉辰氏下水的帝阳宫，辰星河实在生不出丝毫好感。
帝昊也不在意，带着其余四人循着帝阳天的行踪而去。帝阳宫目的达成，而且几乎没有什么损伤，算得上是战果斐然，也就懒得理会辰星河那般不敬的态度了。
毕竟狗只能是狗，就算会发脾气，那也只不过是多吠两声罢了。
云翳勉强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走向云轩星。他只剩一口气吊着，必须在辰家人赶来之前将云轩星藏起来，否则即便是死，老人自问也不得安稳。
“星儿，快随爷爷走，这里很危险，我们要先躲……”
听到爷爷的话语戛然而止，失声痛哭的云轩星猛然回头，却看到一柄鲜红的长剑穿透了爷爷的胸口，而执剑的人，正朝着他阴恻恻地笑着。
又是那个人，又是那柄剑！
云轩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挥着拳头，怒冲向凶手，他知道自己打不过那个人，可是他很讨厌他，讨厌到想杀了他，即便做不到，哪怕是咬他一口也好！
可惜他尚未近身，便以更快的速度飞了出去。
“阿默！”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辰星默扭头看了她一眼，顺手拔出了血淋淋的佩剑，站在那里邪邪地笑着。
“这还是个孩子，留他一命吧。”辰星澜轻声说道，她望着躺在一旁不省人事的云轩星，面露不忍之色。
“孩子又如何？今夜我们杀的孝，少说也有十多个了。”辰星默歪了歪脑袋，冷冰冰地反问道。
“谁都能留，唯独他不能留。”紫色佩剑的男子淡然道，一句话便决定了云轩星的命运。
但他本日并没有出手的意图，身为紫微星剑的执剑者，他天生高傲，自不屑对孩童出手。
杀人的事，交给阿默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