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欲盖弥彰
廷尉处
扶嬴下了马车,径直走进廷尉的府门,门口处的守卫自是认得她是何人,也不拦着。
进入内堂,里面一个穿着褐色官服的男子听见声响,走了出来。
一见她,男子先是一愣,接着赶忙上来迎接。
“下官不知侍中大人到此,有失远迎,实在失礼。”
“无妨,廷尉大人,昨夜被杀女子碧儿的尸体现放于何处?”
初听她的话,男子不解地皱眉,回道。
“昨夜并无凶案,只有一个暴病身亡的婢女,验明正身后昨儿夜里就将尸体焚了,大人是不是记错了。”
“焚了?为何?”
她急问,一桩凶案,凶手还未找到竟先把尸体烧毁,自古也没有此理。
“大人有所不知,那宫婢患的是极其凶险的疫症,且会传染,为了彻底消除病源,只得将那婢女尸体连同生前一切用物焚毁。”
正当她觉得蹊跷之际,男子又补充道
“哦,而且宰相大人还吩咐了,与此婢女长期接触的王家二姑娘等人也都要关进医署的禁室中。”
这句话说地倒令有几分她诧异。
王家身为外戚,位高权重,可谢沉檠竟然……
不过,想来也只有他谢沉檠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关了王恭的女儿。
但她听说那禁室似乎是个极其可怕的地方,死过不计其数身患急症的病人,甚至还有鬼怪的传闻。
而王嫣落再跋扈也只不过是个女子,如此岂非是要了人家的命。
男子说到此,也摇了摇头,叹息道。
“唉,那禁室又岂是女人能呆的,一个连老鼠都活不成的地方,这还不知何时能放出来,长此以往,恐怕不死也要疯了。”
她知谢沉檠是个狠毒的人,可没想到对待女子,他也没半点心慈手软。
但是转念一想,也不知曾经有多少丫鬟,在王嫣落的手上折了命。
今日这般,也算是她命该如此,怨不得别人。
但眼下并不是该关心这些的时候。
尸体虽然已经没了,但真像还是要弄清楚,一定还会有其他线索。
“廷尉大人,那尸体烧毁前的确是有医署令史验过了?”
“有,都是宫中的令史官,错不了。”
思索片刻,她又问
“那可有记录在案?”
“也有,大人请随下官来。”
男子一路拱着腰,带她来到一间摆满了书架的屋子。
屋中的架子上,整齐摆放着历年来各类案件的卷宗。
男子进去,走到一书架前将一本厚簿取来拿到她面前。
“大人,这个就是了,与此相似的事件也都记录在册,您慢看,廷尉处事忙,下官就不奉陪了。”
男子说完,小心地推门出去。
她仔细地将簿子展开,找到了昨夜的记录。
但仅打量一眼,就奇怪地发现,这簿子上本该详细记录的案件始末一句也没有。
反而就仅仅是泛泛记了些时辰,宫婢姓氏,死亡原因而已。
而这些对于弄清真相,根本毫无有用之处。
她似又想起那廷尉官刚刚说之前还有相似事件,于是便又信手向前翻了几页。
忽然间,一页和碧儿死因相似,且同样都是草草几笔记录的案件引起她的注意。
字里行间写道:熏风楼,绫薰。
绫薰这个名字另她觉得有些熟悉,似乎曾经在哪听到过。
细眉紧颦,她在一片模糊的回忆中仔细搜寻这名字出现的场景。
果然!
眉头一展,她赫然想起,这个名字似乎是听王玥之前说过。
如此看来,这两宗命案定于王玥之和谢沉檠脱不了干系了。
她的眼中又布满疑云。
绫薰,似乎是个来自烟花柳巷的女子。
若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得了什么所谓凶险至极的疫症,那岂不是早该将城中封锁,禁止商旅来往,再彻查与她有过接触的人是否感染。
可事实上却并没有。
甚至,就连绫薰的死都好像如同一缕烟尘,被风磨灭地了无痕迹,只余这纸上的只言片语。
她眼里眸光一转。
将这些零星碎片拼凑到一起细一斟酌。
同样的死因说辞,尸体迅速被焚毁,王玥之与谢沉檠的偶然出现。
倘若不是巧合,那必然是这几者之间,有着某种可怕的关联。
而这世上唯一有能力先于廷尉处下令焚毁尸体的,就只有谢沉檠一人。
他既烧了尸体,那么就一定就那尸体上有什么问题。
烧毁尸体恐怕就是不想让人发现尸体上的秘密。
或者说,是不想让她看到。
可是他不想让她看到的又是什么呢……
会不会与之前的朱雀一案有关?
之前他一直极力阻止她追查朱雀案,现在又煞费苦心地隐藏真相。
她实在想不明白,他究竟是有意袒护凶手,还是真如弄苒所说的,是为她所想。
想着,她的眼神愈加凝重。
再从廷尉处出来时,天色已晚。
不知不觉间,她竟然已经在那间屋子里呆了一整天。
但她并未就此回府,而是自朱雀桥起,沿淮水河畔顺流而下,来到一开阔地界。
见四下无人,扬手放飞了一只信鸽。
望着那信鸽逐渐消失在寂寥的夜色之中,她才稍舒了口气。
朱雀桥旁便是相府,所以放出消息不久,她便慢步朝相府踱去。
也并不是她不急,而是今日一天下来她还水米未进,眼下胃里实在疼得厉害。
扶了扶额,宿醉的后力再一次使得她头中疼痛如搅。
加之胃里愈加严重的烧灼,身心疲惫,可谓是雪上加霜无疑。
好不容易挨到回府,她缓缓推开房门,趁关门之际又借着门板稍休息片刻。
垂首,她忍下身体里疯狂袭来的痛楚。
突然,屋中的烛火亮起。
她一惊,忙转身查看。
谢沉檠睁着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眸,赫然坐在她的书案后。
稳住情绪,她理了理衣袖向前一步。
“如此晚了,谢大人何故在我房中。”
“等你”
他温和地说道,深色的瞳孔里看不出任何波澜。
这两个字如同涉过青山绿水,辗转许久才堪堪落到她的耳边。
她微怔。
“等到了,那么就请回吧。”
说着便只身向屋里面走去,想就此躲过他探寻的目光。
“阿扶今日去了廷尉处吧。”
他不是疑问,而是肯定,语气极轻。
戛然止住脚步,她眼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
的确,什么都不可能瞒得过他。
“去过了”
“可有什么发现吗?”
他将目光又从她刚进屋的地方,慢慢挪到她的身上。
“我知道什么,大人不是早就清楚。”
她始终背对着他。
“那你为何不来问我?”
他的语气竟有几分失落。
“不必,大人尽力隐瞒就是,不必有恻隐之心。”
他怎么可能听不出她语气里的疏离。
徐徐起身,绕到她的面前。
她的目光低垂着,他月白色的衣袂忽闯入眼底。
“可我还是瞒不住你,所有你想知道什么就直接来问我,我定不欺你。”
“好”
她蓦地抬起头来盯住他,一字一顿地问道。
“那我问你我之间,究竟是敌是友呢?”
他静静望着她,欲言又止,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神情落寞。
良久,他开口。
“我们一定要如此对话吗?”
她的眼波流转,竟觉得他这句话的语气里藏着一丝委屈。
眉心不觉抽动,似乎有一种怪异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慢慢滋生。
她立即退开一步,一副冷淡的模样。
“大人请不要忘了,我是你的弟媳,天色晚了就请回吧。”
“这样?”
他呵出一口气,也慢慢退开。
半晌,他又重新整理情绪说道。
“阿扶你今日还未吃过东西,我给你带了些粥,刚刚一直捂着应该不会凉,你快去喝吧。”
顺着他的眼神,她也望向书案边,那里的确放着一个小食盒。
正当她晃神的时候,门吱呀一响,他也消失不见。
屋内在一瞬之间静了下来。
然而,周遭的寂静,却让她清晰地闻见,自她心房里传来的怦怦的心跳声。
蹙眉,她下意识地轻按上胸口,可另一种酸涩的感觉又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