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上邪若梦
是夜,漫天的星辰碎落在一片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河水在幽蓝的月光下泛着青白的雾气。
风一轻拂,河畔树上的叶子簌簌作响。
忽而一片残缺的树叶坠入水中,顺流而下沉沉伏伏,乘着水流忽搅乱了一抹芳菲妩媚的倩影。
水波潋滟,扶嬴深沉的眸子映出水中的圈圈涟漪。
她的眼亦如同一汪无底的深潭。
弄苒立她身后几步,静静地望着她,几次欲言又止。
“扶嬴姐姐!”
蓦然间,一声清脆的女声响起。
她转过身来,望着一男一女靠近。
为首的是一身雪青色纱衣的少女。
少女星杏眸轻扬,似乎年纪不大的样子,嫣然一笑却如异花绽放,眉宇之间竟还有三分冷艳的气质与扶嬴相似,剩下的七分尽是娇美灵动。
少女笑着扑了过来,胯间的布包轻晃,包上的玉石流苏沙沙作响。
“扶嬴姐姐,阿凌想死你啦!”
“凌相,不得无礼。”
云深在身后闷叫住她。
“哪里无礼,都是你太拘束。”
少女回身朝他做了个鬼脸。
“阿凌,过来吧。”
扶嬴伸出手,轻唤。
“看吧,扶嬴姐姐许我放肆!”
凌相似十分欢喜般,跳到她身边。
而弄苒在旁边却将头埋地更低了些。
“阿凌,可有发现?”
她问。
“一接到姐姐的消息,我和云大哥便马上赶往那两处查看了,只是那青楼女子的闺房和婢女死去的草丛早已经被清理地毫无痕迹。”
“凌相”
云深又出声呵她。
凌相轻轻笑道
“哼,不过这可难不倒我,还好我鼻子灵,被我闻到在这两个地方都有着同一种古怪味道。”
“有何古怪?”
“这种味道不是血腥味,更不是胭脂水粉,似乎是一种药,而且我猜想,应该就是这个药,才使得一个人能在悄无声息间被人杀害。”
凌相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认真。
“凭你对药的熟悉,可能辨出此味道是何药,又出自哪里?”
凌相武功虽然不高,但却通晓医理,且十分擅于用药。
她识药用药的本事,恐怕就是这偌大的建康,还没有一个人能超得过她。
扶嬴对她这点也是非常有信心。
凌相闻言,又甜美笑道。
“本来这两个地方的气味已经很细微了,加之有人好像故意掩盖,所以我能探到的本也就仅此而已。”
凌相黑亮的眼珠一转。
“不过……就在刚刚,我却又闻到了这个味道。”
说着,凌相目光缓缓落在一旁一直沉默的弄苒身上。
扶嬴和云深也不约而同地望了过去。
凌相移动身形,慢步到弄苒的面前,竟围着她转了起来。
“这个味道,就在弄苒姐姐的身上。”
弄苒闻言浑身一颤,怔望着还不停步的凌相,叫道
“你,你说什么!”
扶嬴颦眉,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弄苒姐姐别怕,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姐姐身上之所以有这股味道,应该是在凶手动手时,姐姐恰巧经过,且还很有可能是正与凶手近在咫尺。”
凌相说着漆黑的眼瞳里登时射出幽冷的光,吓得弄苒瞳孔放大。
顿时,弄苒竟觉背后寒气乍泄,整个人也瑟缩在一起。
扶嬴的眉头皱地更深,云深的脸上也有了些细微的表情变化。
弄苒不敢回忆,若她真的在那一刻与凶手离得那么近,那岂不是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扶嬴伸手将弄苒拉到身后,算是给她一个安慰,末了又问。
“可能知是何人所制?”
“是幽州敛家”
凌相斩钉截铁。
想当年幽州敛家的医术天下闻名,何人不知谁人不晓。
当时的敛家还一度被任命为燕国皇室的御用医令,且福泽几世,风光无限。
之后又是在王室的扶持下,敛家设了这天下最大的医署,上邪阁。
而后,每年到燕国上邪阁求学的医师,更是趋之若鹜。
可惜好景不长,后逢连年战乱,燕国被前秦所灭,上邪阁毁,敛家也就此销声匿迹。
不过近几年似又传出敛家的消息。
有人说敛家早知燕国会有此难,所以早就将上邪阁搬进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打算不再过问世事,只一心行医。
此消息一经传出,为了求得更高医学造诣的人,便踏上了苦苦寻觅的道路。
带大凌相的婆婆似乎就是一个成功找到敛家隐藏之处的人。
学成归来已是两鬓斑白,于是将这毕生所学教给凌相,这也才有了今日的凌相。
回忆毕,她再一次追问。
“阿凌,你可确定?”
凌相将手在抵在下巴上,肯定道
“不会错,寻遍婆婆留下的手札,我才有所发现。”
“是何?”
“笔记中记载敛家原本制作此药,是为了在给病人做开膛治疗时减轻病人痛苦,但之后因有人不能掌握剂量而伤了人命,所以没有问世多久这药就被禁了。”
顿了顿,凌相又补充道
“如今若这世上再出现此药,那么就一定是敛家的后人。”
听了此话,她心中一事落定。
可新的疑问又来,幽州敛家何故不远万里来建康行凶呢?
凌相一副言语未尽的样子,又将目光锁定她身后的弄苒。
“我和云大哥这几日多方探听,得知那青楼女子死时发生了一件怪事,若两件事真是同一人所为,那么,我想和弄苒姐姐核实一下。”
凌相眉眼轻轻一勾,沉沉道
“不知那夜横死的婢女,是否也在死后被人斩去了右手?”
忽闻此,扶嬴脸上的表情一滞。
回头望住刚回神的弄苒,问
“可有此事?”
弄苒又复颤抖,唇瓣张合,最后虚弱地叹出一个是字。
闻此她眸光倏地一闪,脸色也愈发阴沉下去。
紫夜血雨,那日大船上黑衣人被尽数斩断右手的一幕仿佛就在眼前。
凌相倒是一拍手道
“这下便对了,罪魁祸首还是这个朱雀戒指的主人,他蓄意害人不过是想给我们一个警告,想叫我们收手罢了。”
“可敛家又怎会牵扯其中?”
许久没发话的云深道出疑点。
“这个嘛,阿凌就不知了。”
凌相莞尔一笑,退到一边。
扶嬴未置一词,她心里不明。
这次谢沉檠毁尸灭迹,不想让她发现尸体真相。
那是否上一次在大船上斩手抛江,同样也是想毁灭证据?
而且几次命案都与谢沉檠有关系,可他究竟又在这里面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他对着她的眼神不像是假的。
可他有意瞒她,偏向凶手却也是千真万确。
“扶嬴姐姐,你在想什么?”
凌相瞧着她有些奇怪。
她清理了杂乱的思绪,严肃说道
“阿凌,你与云深先停止追查朱雀一事,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这个敛家人。”
也许,他才是找出朱雀案主使的关键。
“这个不难,只要他胆敢再出来伤人就一定会留下气味,到时阿凌就可跟着气味找到他的藏身之处了。”
凌相十分自信地挑眉。
“姑娘,我们真的要查下去吗?”
回府的路上,弄苒终于忍不住问。
她慢慢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对弄苒仿佛也是对自己说道。
“放任自流只会殃及更多无辜,你可明白。”
生于斯,谁又能真的置身事外。
就连曾经打算隐居深山的谢沉檠,不也一样又来管这世间纷扰之事了吗。
“奴婢明白,姑娘心兼天下,不顾个人生死,可奴婢不同,弄苒的心里就只有姑娘一人。”
弄苒绕到她面前。
她抬起头,盯着眼前动情的人又继续说下去。
“不过,若姑娘执意要将这条路走下去,奴婢,跟着就是。”
弄苒的笑容里挂着几滴泪,她有些心疼地握住弄苒略显单薄的肩。
“跟着我,叫你受苦了。”
弄苒忙摇头。
“姑娘待我的好,从未让奴婢觉得苦。”
微凉的夜风里,主仆二人相对而立。
隐隐月光中,本萧索的背影却愈发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