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见机不早,悔之晚矣(2)
当啷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周长河、多九爷、多寿和齐铁成等人正围坐在餐桌前喝酒聊天,谢婉婷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婉婷?”周长河立即起身,迎上前去,“你怎么来啦?”
“蒋庐山被治安军抓了!你快想想办法呀!”
周长河抬手制止谢婉婷继续说下去,转向齐铁成吩咐道:“立即给治安军监狱打电话,问一下他们今天都抓了什么人。”
齐铁成答应着,跑向大厅里的电话。
“婉婷,别着急,你跟我来!”
周长河引谢婉婷进入书房,房门随之关闭。
齐铁成这边已经拨通了治安军监狱的电话,大声命令道:“这里是治安总署天津办事处,我是多主任的侍从官齐铁成。多主任让我问一下,你们治安军监狱今天都抓了哪些人?……对,人数、姓名立即报上来,我等着。”
骤然紧张的气氛让多寿稍感无聊,独自上了楼。
饭桌旁只剩下多九爷一人。他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齐铁成打电话,生怕漏掉什么关键信息。
从谢婉婷进门的那一刻起,多九爷便紧张不已,似乎被一只无形之手扼住咽喉。他知道谢婉婷是自己的儿媳妇,更知道亲生儿子蒋庐山的国军身份。因此他一旦被捕,即意味着死亡,怎能不令多九爷万分揪心?虽然这个亲生儿子不愿认他这个父亲,但是毕竟骨肉连心。
得知亲生儿子出事,多九爷如坐针毡,下意识地凑近了齐铁成。
“好,我知道了。”
齐铁成撂下电话,朝书房跑去。多九爷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就像粘在齐铁成屁股上的一张狗皮膏药。
书房内,周长河已经从谢婉婷这里了解到了蒋庐山的被捕经过。他迅速做出判断,李耀祖的诱捕行动应该是来自治安军**杨炳乾的授意。而杨炳乾与特高课龟田羽的那次密谈应该与此事有关。
齐铁成和多九爷一前一后进门。
齐铁成立正,汇报道:“多主任,已经核实过了,蒋庐山确实被关押在治安军监狱。”
“好,给李耀祖打个电话,就说在我未到场之前,任何人不得单独审讯蒋庐山。”周长河思索着一下,又补充说:“还有,你问一下日本宪兵队,韩筑霖是否已经回家。”
齐铁成答应着跑了出去。
多九爷颤颤巍巍地来到周长河面前,双腿一软就要下跪。周长河眼疾手快,伸手将他扶住。
“爸爸,你这是干什么呀?”
多九爷哽咽着说:“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呀!”
周长河当然理解多九爷此刻的急迫心情,蒋庐山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父子俩再怎么闹矛盾,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哪!这种血脉亲情,不是谁都能够轻易割舍下的。
“您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营救蒋庐山。但是,因为牵涉到天津特别市公署日本总顾问北村研一之死,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脱罪。”
多九爷纳闷地问道:“蒋庐山跟北村研一有什么关系?”
“北村研一被刺杀时,我和蒋庐山恰巧在场。”谢婉婷心情复杂,耐心地跟多九爷解释说:“因为有目击证人,我和蒋庐山很容易被确认为刺客。治安军**杨炳乾肯定想尽快结案,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轻易放人。我知道,营救蒋庐山难度很大,但是我们会尽全力的。当然凡事都要做最坏的打算,您也要有心理准备……”
多九爷一听这话,急眼了,“准备什么?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我儿子去死!让我去死!让我替他抵罪!”
周长河急忙劝解道:“爸爸,您别着急。”
“我不是你爸爸!我不是!”
想到蒋庐山当前的危险处境,多九爷忍不住落泪。“凭什么呀?明明是你杀了北村研一,我那可怜的儿子为什么要替你抵罪?亏我待你这么好!你的良心都让狗吃啦!”
原来诛杀北村研一的人是周长河,谢婉婷得知此事,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真的是你杀了北村研一?”
周长河心情复杂地点点头,“这是个意外,并非计划之中的事情。”
多九爷擦擦眼泪,朝周长河央求道:“求求你了,赶紧去找日本人,跟他们坦白交代,把我儿子换回来啊!”
谢婉婷从未见过如此自私自利且毫无底线之人,在这一刻,她被多九爷的龌龊表现彻底激怒了。
“老家伙,你给我闭嘴!”
谢婉婷愤怒地指着多九爷的鼻子,继续训斥道:“怪不得蒋庐山不肯认你这个爹,原来还真是个无情无义之人啊!你儿子的命比别人都金贵吗?好好看看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他叫周长河,是诛杀日寇的抗敌英雄。他为了国家和民族投笔从戎,誓死抵抗侵略者,浴血奋战八方,这样的人应该获领崇高荣誉,备受万众敬仰,而你居然逼着他拿自己的命去换你儿子出狱!无耻啊!你这个老混蛋还有脸活着世上吗?还不赶紧去死!”
见谢婉婷言辞激烈,周长河急忙制止,“婉婷,不要再说了,可怜天下父母心,我能理解。”
“理解个屁!周长河,我看你就是太软弱了,对待这样的老混蛋不能有丝毫仁慈,否则他会害死你的!”
被谢婉婷劈头盖脸地一通怒骂,多九爷脸上挂不住了,拂袖而去。
周长河忍不住埋怨道:“婉婷,与人为善啊!你这个臭脾气总是改不了。其实多九爷说的也没错,是我周长河杀了北村研一。冤有头债有主,上法场也应该我去!”
谢婉婷被周长河的言辞气乐了,“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你跟那个老家伙在一起待久了,真不知道他往你脑子里灌输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蒋庐山和我都是国军的特工,自走上战场的那一刻起,早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此次我丈夫蒋庐山意外被捕,是我们自己的失误,跟你没有一点关系,怎么能让你来承担过错呢?周长河,你应该知道,牺牲是军人的光荣,你无权剥夺别人的荣誉。”
周长河哑口无言。
齐铁成进门,“多主任,我刚刚问过了,韩筑霖从日本宪兵队出来之后,直接去了杨炳乾的公寓。”
“好,我知道了。”
“多老爷刚才一个人出了门,问他去哪里也不说话,要不我派两个兄弟跟着?”
不等周长河开口,谢婉婷抢着说:“别管他,爱去哪儿去哪儿!这种自私自利、厚颜无耻之人,我见到他就来气!”
治安军监狱,牢房。戴着手铐脚镣的蒋庐山蜷缩在干草堆里,微眯着眼睛,虚弱地喘息着。显然已经动过刑了,他浑身上下血迹斑斑,脸上是伤痕累累。一缕头发被血痂粘连,紧贴他的鬓角。
多九爷前来探望,看到亲生儿子的惨状,忍不住老泪纵横。
“你来错地方了吧?”蒋庐山坚强地撑起身子,隔着铁栅栏望着多九爷。“不在小洋楼里享福,跑到治安军监狱来做什么?”
“我得救你啊!”
“救我?我们两个有关系吗?”
多九爷抽噎着说:“知道你恨我,可是我必须得来,否则也太没有人性啦!儿子,爸爸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谁是你儿子?”蒋庐山不屑地笑了笑,捡起一根干草插在自己的头上。“老家伙,你他妈给我看清楚,当年从你往我头上插草标的那一刻起,我们两个再也没有任何关系啦!你有权利卖儿卖女,老子也有权利重新选择自己的生活。我蒋庐山活得很好,死也要像个英雄!”
“你千万不能这么想啊!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
“呸!”
一口浓痰啐到多九爷的脸上,蒋庐山几乎是出离愤怒了。
“老子是一名国军军官,杀的就是猖狂的日本侵略者!不管是哪个混账王八蛋让你来劝降老子,都是枉费心机!老家伙,我很是庆幸啊!幸亏你当年把我给贱卖了,否则在这样的家庭长大,一定是个汉奸狗腿子!”
多九爷痛哭流涕地说:“你误会了,我不是来劝降的,我真是来救你的。我知道,你没有杀日本人。”
狱卒打开铁门,李耀祖、史天诚朝这边走了过来。
蒋庐山听到动静,故意提高了声音说:“你错了,我已经签字画押,承认北村研一就是我杀的。我蒋庐山死而无憾啦!老东西,还不赶紧滚!”
说着,蒋庐山给多九爷使个眼色。
在这一瞬间,多九爷真切地感受到了亲情的温暖。蒋庐山毕竟是亲儿子,虽然他嘴上不承认,但是内心深处还是把自己当成了亲人。因担心父亲被牵涉进来,所以才着急地催促他赶紧走。
多九爷喃喃地保证说:“你放心,多家如今就你这一根血脉,无论如何我都要让你活下去。”
“快走吧!以后不要再来啦!”
在蒋庐山的催促下,多九爷起身要走,被随后赶到的李耀祖拦住去路。
“老人家,你认识这个人吗?”
“当然认识。”
“他是谁?”
“他是我儿子!我的大儿子多福!”
李耀祖对此并不吃惊,扭头与史天诚交换了眼神,转向多九爷继续问道:“那多主任呢?他又是谁?”
“他不是我儿子,他是杀掉北村研一的真凶!”
咣啷一声,蒋庐山愤怒地举起镣铐砸向多九爷,却被铁栅栏阻挡。“老不死的,胡说八道什么?北村研一是我杀的,与他人无关!你到底想干什么?到底要害多少人啊?!”
多九爷打定了主意,仰首挺胸朝外走去,头也不回地说:“李队长,麻烦您立即送我去杨炳乾那里,我会告诉你们所有的秘密……”
见李耀祖、史天诚跟着多九爷离去,蒋庐山奋力椅着铁栅栏怒吼:“老流氓!老混蛋!老畜生!你他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再敢胡说八道,老子一定要你的命!”
目送载有多九爷、李耀祖的军用卡车驶离,史天诚快步返回办公室,抄起桌上的电话,转动摇把。
魏宅,客厅。青帮大佬魏冲正跟陆少杰交代着什么,身后突然响起急促的电话铃声。
魏冲上前接听,“喂,哪里?”
电话那头传来史天诚的声音,“魏爷,我是天诚啊!上海的林老板恐怕有麻烦,多九爷那个老混蛋要掀他的底。”
魏冲猜疑地问道:“消息属实吗?”
“千真万确啊!耀祖已经带多九爷去杨**的官邸了。”
魏冲疑惑地说:“多九爷到底想干什么?刚搬进马场道的小洋楼没两天,好日子就过腻啦?”
“魏爷,您有所不知啊!多九爷的亲儿子蒋庐山被我们治安军抓了,怀疑他是刺杀北村研一的嫌疑人。多九爷为了救自己亲儿子极有可能出卖林老板啊!他已经愿意指证林老板才是真正的刺客。”
魏冲恍然大悟道:“明白了,我看这个无情无义的老东西算是活到头了!北村研一真是林老板杀的吗?”
“这个……还需要进一步调查。”
“好的,我知道啦!”
撂下电话,魏冲皱眉思索着。
陆少杰凑上前来,“魏爷,出什么事啦?”
“林老板有麻烦,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否则也太不仗义了。”魏冲说着,又抄起电话,对陆少杰说:“你带几个青帮弟子,到杨炳乾公寓外边守着。一旦见到多九爷那个老家伙,直接给我弄死他!”
陆少杰答应着跑了出去。
魏冲转动电话摇把,“给我接治安总署驻天津办事处,我找多主任。”
电话很快接通了,正巧是周长河接的。
“林老板,是我,魏冲。”
“原来是魏爷,您找我有事?”
“刚刚接到来自治安军监狱的内线消息,多九爷可能要出卖你啊!就在刚才,他已经去了治安军**杨炳乾的府邸。”
周长河愣住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为了救蒋庐山,多九爷居然会无情地出卖自己。与多九爷父子相称、和睦相处的温馨场景一幕幕掠过周长河的脑海,恍如隔世。此时的他惟有苦笑,对这个家庭全身心的付出却换不来多九爷真诚的回报,曾经的其乐融融只不顾是逢场作戏。
一旦身份暴露,周长河知道后果的严重性。他现在完全有时间逃离天津,但是一想到组织交给自己的策反任务,又有些犹豫了。边区**对自己的信任与期待,以及所有人为策反治安军所做的努力,都成为了权衡利弊的砝码。
最终,经过深思熟虑,周长河决定冒险留下继续完成任务。他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铤而走险只为保存一线胜利的希望。
电话那头的魏冲并不了解周长河的心思,建议道:“林老板,您现在收拾行装到河边去,我这边将派出两条快船前往接应。另外,我已经安排陆少杰赶往杨炳乾的府邸,只要多九爷敢露面,我保证第一时间解决了他!”
“谢谢魏爷鼎力相助,不过我并不打算离开天津。”
“您杀了个日本人,留下来会是什么后果考虑过没有?”
周长河语气坚决地说:“魏爷您不用再劝了。我现在还不能走,因为有些恩怨尚未了结。我林沪生的脾气您肯定是知道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哪怕是死,我也要看清自己的对手!”
“唉!识时务者为俊杰,您不要太固执了,会吃大亏的。”
“我主意已定,就这样吧!”周长河忽然想到什么,补充了一句,“魏爷,最后再麻烦您一件事情。”
“请讲。”
“找到粪霸老六,替我把他送进治安军监狱。”
虽然魏冲搞不清楚周长河针对粪霸老六的动作,但他还是决定照办,“好吧!林老板身为上海青帮大佬,我知道您的本事,但是日本人万万招惹不得啊!如今您杀了日本顾问,替天津爷们儿长了志气,我们都敬佩您,但是也替您担心啊9需要魏某做什么,您尽管吩咐,我保证让您不留遗憾。”
魏冲最后这些话颇有些诀别的意味了,周长河微笑着,说了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