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见机不早,悔之晚矣(3)
跟着白掌柜从周长河的公寓出来之后,谢婉婷显得六神无主。
这位经验丰富、嗜血成性、受过专业训练的国军特工在丈夫蒋庐山被捕之际,居然一筹莫展、束手无策。倒是周长河给她做出了一个承诺,愿意为营救蒋庐山而竭尽全力。
周长河的承诺或许只是为了安慰她,因牵涉天津特别市公署日本总顾问北村研一之死,蒋庐山出狱的希望实在渺茫。
谢婉婷深知这一点,也不太过强求,回济善堂药店的路上,她鬼使神差般走进了一家棺材铺,并在白掌柜惊愕的表情中,订购了一口最贵的龙头雕花棺材。
济善堂药店,后院。多子最终也没能等来蒋庐山,但是她见到了谢婉婷。
听着谢婉婷的悲痛泣诉,多子心疼地抱住了她,轻拍她的后背予以安慰。虽然弟弟蒋庐山的被捕后果更为严重,但是毕竟姐弟俩没有在一起生活过,生疏感冲淡了悲恸。
两相比较,倒是眼前这位可怜的女人更值得同情。身为过来人,多子当然知道身为寡妇的难处,几句话便宽慰了谢婉婷的心。
“人的命,天注定。婉婷,不管他人在不在,我以后都把你当成自家人。”
谢婉婷喊了声“二姐”,哇哇大哭起来。
两辆满载治安军士兵的军用卡车风驰电掣驶过街道,路人纷纷闪避。军装笔挺的李耀祖踌躇满志,稳坐在驾驶室内。
在以往与周长河的对决中,李耀祖从未占到半点便宜。但是这一次不同了,逮捕命令是治安总署直接签发的,而刺杀北村研一的嫌疑足以致命。前往周长河公寓的路上,李耀祖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更拥有了几分势在必得的自信。
车轮飞转,杀气腾腾。
李耀祖心想,“多主任,没想到吧?您也有锒铛入狱的一天。这一次,你必须在我面前低头了,而我李耀祖将成为这场强者对决的最终胜利者!”
多子急匆匆地闯进周长河的公寓,看到周长河正在打电话。
周长河瞥了多子一眼,对着听筒继续说:“……再见了,我的同志。如果我遭遇不测,请转告我们的上级,无须进行任何营救的努力,更不要做无谓的牺牲。我周长河是一名@产党员,早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更愿意为这场全民族的抗战做出自己最后的贡献。”
轻轻放好电话,周长河冷静地看向多子——
多子心情复杂地走上前来,“原来你是@产党?”
“也是你万分痛恨的土匪头子大旗杆。”
“这么说,白掌柜来找过你?”
“你应该更关心多禄吧?我可以告诉你,你这个弟弟没有死,我通过秘密渠道把他送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多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张开双臂扑进周长河的怀里。
一对恋人含泪热吻,似是诀别。
门外传来急促而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齐铁成的高声怒吼:“李耀祖,你他妈敢硬闯啊!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周长河放开多子,温柔地命令道:“到楼上去,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准下楼。答应我,好吗?”
“无论会发生什么,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李耀祖大步进门,身后跟着一队荷枪实弹的治安军士兵。治安军士兵举枪,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周长河。齐铁成着急地跟了进来,结果被两名治安军士兵当场制服。
多子不知哪来的勇气,将周长河挡在自己身后,直面治安军的枪口。
李耀祖环顾四周,疑惑地说:“多主任,您的警卫都在哪里?不会让一个女人来保护你吧?”
周长河将多子拉到一旁,“李队长,有话直说吧!不用绕弯子。”
李耀祖来到周长河和多子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多主任,有人举报您是刺杀天津特别市公署日本总顾问北村研一的嫌犯,杨**已就此致电治安总署,并得到了逮捕许可。”
周长河语气平静地说:“好的,我跟你走。”
“不能跟他走!”多子着急地抱住周长河的胳膊,把他往后拖。“傻不傻呀?出了这个门,你还回得来吗?”
周长河安慰道:“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转向李耀祖又说:“好了,我们走吧?”
李耀祖有些意外,更觉得不甘心,“堂堂治安总署天津办事处主任督办,您这就样乖乖地跟着我进监狱?不合常理吧?您那些通天的本事哪里去啦?我还以为会有尚方宝剑出现,至少也应该有一场枪战吧?”
周长河突然哈哈大笑。
李耀祖下意识地拔枪,但是并未发现异常。
“李队长,你太争强好胜了,完全没有必要。”周长河手向下压,朝李耀祖做个放下枪的动作。“我也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的普通人。在这一局里,您赢了,彻彻底底地赢了。多某甘拜下风。”
“带走!”李耀祖大声命令道。
见两名治安军士兵上前想带走周长河,多子着急地与之厮打。
李耀祖皱起眉头,劝解道:“姐姐,我劝你还是躲到一边去。您知道举报多主任的人是谁吗?”
周长河大声喝止道:“李耀祖,你不要再说了!”
“谁呀?”多子着急地追问,“谁举报的?”
李耀祖冷笑,“正是你的父亲,多九爷。没有想到吧?”
多子愣住了,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周长河摇头叹气,大步朝门外走去。李耀祖以及治安军士兵纷纷跟上。房间内只剩下多子和齐铁成两个人。
“不可能。不可能是我爸爸!”
多子懵懂求解的目光投向齐铁成。
齐铁成无奈地说:“二小姐,李耀祖说的没错。举报多主任的应该就是您的父亲。”
多子醒过神来,朝楼上跑去。很快楼上某个房间传来打砸东西的脆响。
杨炳乾公寓。杨炳乾设宴款待多九爷,韩筑霖作陪,杨太保负责倒酒。
多九爷举箸踟蹰,不放心地问道:“炳乾啊,我儿子什么时候获释?我这心里不踏实啊!”
“九爷,您放心吧!已经打过电话了,即日出狱。”
说着,杨炳乾举起酒杯。
多九爷与杨炳乾碰杯饮酒,“那就好,那就好。蒋庐山是我唯一的儿子啊!无论如何也得保他的命。”
韩筑霖撂下筷子,嘲讽道:“九爷,多主任有情有义,一直拿您当亲生父亲一样供养。您可倒好,翻脸不认人,就这么把他给卖了。您的心可够黑的,真下得了狠手啊?!”
多九爷羞愧地说:“是,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对不起他。可是他对我再好,毕竟也不是亲儿子呀!”
见气氛有些尴尬,杨炳乾急忙打圆场道:“哎,筑霖啊!你也别说风凉话了。同为人父,你我应该能够理解九爷的心思。换做是我,肯定是一样的选择嘛。所以啊!九爷做得对,至少他帮我们找到了刺杀北村研一的真凶!日本人那边,也好有所交代。”
韩筑霖担忧地说:“炳乾,多主任背景深厚,这件事情不会又把我们牵涉进去吧?”
杨炳乾不以为然,一边给韩筑霖夹菜,一边说:“你多虑啦!治安总署直接下发的逮捕令,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更何况他杀了日本人北村研一,任谁也无力回天啦!”
韩筑霖点点头,转向多九爷问道:“既然如此,你们一家赶紧从马场道的小洋楼里搬出去,那栋房子天津特别市公署还有其他的安排。”
“卸磨杀驴啊?”多九爷很不高兴,拉下脸来说:“筑霖,说我无情无义,你呢?还不是一样嘛!我帮你们抓到了刺杀日本人的凶手,你们能痛痛快快地跟日本人交差了,我算不算大功一件?人一走,茶就凉啊?我海光寺的房子又破又旧,都快要塌了,你还想让我搬回去住吗?”
韩筑霖寸步不让,“不是,九爷你想怎么样?赖着不走吗?那栋小洋楼是天津特别市公署拨付给多主任使用的,既然他已经挪了窝,你当然没有强占的道理,必须给我搬出去!”
多九爷气哼哼地说道:“反正我不可能搬走。你非让我走,我就只能住到你们两个家里来。”
这句话并非威胁,凭多九爷的下三滥人品,这种事情他肯定干得出来。
杨炳乾与韩筑霖对视,两人交换了眼神。
杨炳乾琢磨着说:“我看这样吧!九爷您也别把话说绝了,筑霖呢,也可以退让一步。我们三个结拜兄弟,买卖不成仁义在,有事好商量嘛!”
韩筑霖说:“一个月。九爷,我顶多再让你多住一个月,到期耍赖还不肯搬走,那可别怪我翻脸。”
多九爷讨价还价说:“一年,再住一年,我保证搬走。”
“三个月,不能再多了!”
“半年,我也是一个要脸的人,让我儿子蒋庐山在小洋楼里住两天,我死也安心了!”
韩筑霖无奈地摇摇头,“你这个老滑头啊!真不知道怎么说你好。”
杨炳乾举杯,“好了,好了,大家举杯是兄弟,互谅互让换真心。来来来,喝酒,喝酒。”
三人碰杯饮酒,哈哈大笑。
周长河公寓。多子哭得死去活来,多米和多寿劝解之余,不免疑窦丛生。尤其是大姐多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确定多福杀了日本人?”
回答她的是多子呜呜的哭声。
“而且是爸爸举报了他?”
见多子痛哭不止,多米着急地推了她一把,“哭哭哭,就知道哭!到底怎么回事啊?难道爸爸吃错药了吗?哪个父亲会狠心举报自己的儿子?!”
多子抹着眼泪说:“就是他干的,不信你问去啊?”
多米忽然想起什么,转身问多寿说:“爸爸呢?他去哪儿啦?”
多寿说:“去哪儿啦?你问我,我问谁呀?我哪知道爸爸在哪儿?齐铁成提出要分手,我还一肚子气呢!刚到家的就看见二姐一个人在这里哭。怎么劝也没用,所以才去找你呀!”
“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啰嗦什么呀你?”
多米又转向多子安慰道:“多子,你也别着急。等爸爸回来,我们跟他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醉醺醺的多九爷在杨太保的搀扶下进了门。
多子见状怒不可遏,冲上去推搡父亲。多米和多寿赶紧上前劝解。一家人拉拉扯扯,乱作一团。
杨太保看到这一幕惊呆了,回过神来之后立即退了出去。
多子推搡着多九爷,哭着骂道:“有你这样的爸爸吗?多福他小时候被你当街插草标卖过一次,现在你居然又把他给卖了!你怎么这么狠心啊?还有脸回来呀!你还我的多福!你还我弟弟!”
多九爷突然推开多子的拉扯,怒气冲冲地说:“什么多福?哪个多福?你早知道他不是我们多福,所以才跟他眉来眼去的对不对?!”
多子捂脸抽噎。
多米一头雾水,“爸爸,您气糊涂了吧?”
“我一点也不糊涂!”多九爷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解释道:“正好你们几个今天都在,索性把话都说明白。你们看到的这个多福根本不是我儿子,他是个冒牌货!”
听到这话,多米和多寿都愣住了。
多子义愤填膺地说:“冒牌货怎么啦?他坑你啦还是害你啦?周长河一直拿你当亲爸爸一样孝顺着,不仅如此,他还是个顶天立地的抗日大英雄。再看看你,吃人家的,喝人家的,住着人家的小洋楼,翻脸就把周长河给卖了C好想一想吧!爸爸,摸摸自己还有没有良心?良心都被狗吃了吧?!”
多九爷羞愧难当,起身要走,被多子一把推倒在沙发里。
“不准走!”多子指着多九爷的鼻子,气愤地说:“爸爸,我今天只想问问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为什么要害他?”
多九爷委屈地说:“其实我也没想害他。我的亲儿子,你们的亲弟弟蒋庐山被抓了。知道吗?我是为了救我儿子的命!”
此话一出,时间似乎突然间凝固。
众人都像定格了一般,固定在原来的位置上,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呼吸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