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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瞒天过海(5)

公寓内,周长河站在窗前,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楼下的动静。

齐铁成肯定挡不住日军宪兵队的松本野生,这一点周长河心里非常清楚。他在等一个下楼的时机,不能早,更不能晚,最好是在龟田羽出场之时。电话早已经打过了,可是特高课的龟田羽迟迟没有露面,此举预示着事态正向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周长河从未如此焦虑过。北村研一之死其实并不复杂,更何况龟田特高课已经接手此案。以龟田羽的侦破能力,暴露是早晚的事情。现在周长河唯一的机会,是搅乱龟田羽的视线,并引导他将嫌疑人确定为蒋庐山、谢婉婷夫妇。

当然,蒋庐山、谢婉婷夫妇不会有任何危险。在鱼龙混杂的天津地面上,龟田羽想抓到他们无异于大海捞针。

杨炳乾的突然出现大大出乎周长河的意料。在眼下这盘棋里,周长河压根儿就没有考虑过这位治安军**。既然杨炳乾的出场不知祸福,周长河只能暗暗祈祷,不要节外生枝。

周长河公寓门前,聚集着日军宪兵队与治安军的部队。这一幕,杨炳乾在下车之前已经看得非常清楚了,因此在齐铁成朝他立正敬礼时,杨炳乾居然视而不见,越过齐铁成,径直来到松本野生面前,主动与之握手。

“松本队长,辛苦啦!”

“杨**?这么巧?我正打算稍后到你府上拜访,没想到在这里见面啦!”

杨炳乾当然知道松本野生的意思,解释说:“北村研一先生不幸蒙难,实在令人痛心。治安总署已经责成杨某与多主任一起配合皇军的调查,争取早日将凶手绳之以法。”

老奸巨猾的杨炳乾本想假借治安总署的名义,将自己从嫌疑人名单中剔除,没想到性格执拗的松本野生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松本野生接到的命令是,将当天所有去过北村研一寓所的人统统请到宪兵队去,当然也包括杨炳乾。

松本野生冷笑道:“很好。既然如此,那就请杨**和多主任跟我去一趟宪兵队吧!”

杨炳乾不悦,“松本队长,你我原本是很好的合作者,你不会把我杨炳乾也当成此案的嫌疑犯吧?别人的事情我管不着,更不会跟你去什么宪兵队。除非寺内寿一将军亲自给杨某打电话,你明白吗?!”

说完,杨炳乾扭头朝周长河的小洋楼走去。

松本野生情急之下追上去,一把揪住杨炳乾。旁边的李耀祖、杨太保见状,迅速冲了过去护驾,与松本野生拉扯在一起。

滑稽的一幕出现了,松本野生死死揪住杨炳乾不放手,李耀祖、杨太保则假装拉架,反将松本野生控制。他们几人像连体婴儿一样纠缠在一起,谁也挣脱不掉。

混乱中,不知是谁朝松本野生连扇几耳光。

松本野生勃然大怒,突然推开杨炳乾,拔出指挥刀对准他们,“八格牙路!死啦死啦地!”

李耀祖下意识地拔枪对准松本野生。

日军宪兵队呼啦一下围上来,举枪对准杨炳乾、李耀祖和杨太保。而治安军士兵也不甘示弱,持枪将日军宪兵队反包围。

双方对峙,枪战一触即发。

“都把枪给我放下!”

随着一声大喊,周长河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大步走向杨炳乾、松本野生等人,治安军士兵纷纷让路。

一名治安军士兵动作稍慢,被周长河踢了一脚。

周长河来到李耀祖面前,朝他伸手,“李队长,你的枪交出来。”

李耀祖稍有犹豫,脸上便挨了一耳光,紧接着他的枪便被周长河一把夺走了。杨炳乾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幕,没有发话。

周长河来到松本野生面前,毕恭毕敬地替他收起指挥刀,“松本队长,怎么会搞成这样子呢?有话好好说嘛!之前我与龟田课长通过电话,请您放心,北村研一先生遇难,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说着,周长河朝停在不远处的另一辆黑色轿车指了指。

杨炳乾、李耀祖、杨太保以及松本野生等人顺着周长河手指的方向望去,这才发现,一辆悬挂日本国旗的黑色轿车静静地停在街边,车内是特高课的龟田羽等人。

龟田羽何时到场不得而知,而周长河刚才的举动显然是表演给他看的。

公寓大厅内,周长河引杨炳乾、松本野生、龟田羽等人落座,李耀祖、杨太保和齐铁成则笔直挺立。

周长河奉上雪茄,见众人都没有心情接,只好又放回原处。

“多主任顾全大局,处置得当,才得以制止这沉无必要的争端。”龟田羽的脸色很难看,话却不难听。“北村研一先生的案子已经转到了我们特高课,所以还请多主任以及杨**多多配合。”

周长河急忙表态,“好说,好说。龟田课长,其实我看到了刺客的脸,只要能抓到嫌疑人,我可以立即指认。”

“多主任以为刺杀北村先生的会是什么人?”

周长河为难地说:“一男一女,其中一个穿着皇军的军装,不过我怎么敢随意猜测呢?皇军的内部事务,当由贵军自主处理,吾等不能随便干涉。你说对不对啊?”

“多主任的意思是,皇军内部出了问题,刺杀北村先生的是我们日本人?”

周长河立即否认道:“没有,没有。龟田课长不要误会,多某一介武夫,有口无心。侦破案件还是您最拿手,谁不知道特高课的本事?”

龟田羽阴恻恻地笑了一下,说:“知道就好,谁也别跟我耍花招!”

说着,龟田羽有意无意地瞥了杨炳乾一眼。

这种猜疑的目光刺伤了杨炳乾的脸,他心里咯噔一下,竟涌出无限愤懑。从周长河的一贯表现来看,他在日本人面前既做了那啥又立牌坊,而自己因为毫无作为已经被无形地排斥了出去。

必须改变这种不利状况,必要的话可以出卖周长河。

杨炳乾已经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言语便犀利起来,“龟田课长,现在不是看谁更对皇军忠心,而是要想办法尽快破案,尽快消除恐慌影响。依我看,此次刺杀事件绝非偶然,其实另有玄机。”

“哦?杨**有何见解?”

“事关重大,我们两个能否单独谈一谈?”

说着,杨炳乾忌讳地看了周长河一眼。

“可以。”龟田羽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转向周长河问道:“多主任,您这里是否有单独的房间?”

“书房怎么样?我带你们过去。”

送杨炳乾和龟田羽进去书房之后,周长河便退出了。杨炳乾的心思他猜不透,但是这一明显避讳的动作却让他多加了几分小心。

松本野生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周长河落座。

周长河装作没看到,点燃一根雪茄,找一个舒服的姿势仰躺在沙发里。他这么做其实是给李耀祖、杨太保和齐铁成看的。日军宪兵队长松本野生在周长河的眼里是个没脑子的屠夫,对待这种人没有必要客气,另外也是一种合群的表现。

果然,李耀祖看到周长河慢待松本野生这一幕心里舒服多了,隐隐觉得周长河当众打他的那一耳光,反而是为了救他的命,竟平生出些许感激。

齐铁成的腰杆挺得更直了。与李耀祖、杨太保相比,治安总署多主任的侍从官这一头衔本来地位就高,周长河冷待松本队长的举动无疑更大大提升了他的自信力。连日本人都敢怠慢,那需要多大的勇气啊!一般人做不到。

杨炳乾与龟田羽离开后,大厅内顿时变得安静了。

松本野生百无聊赖,凑近周长河问道:“多主任,你认为刺杀北村先生的是一名皇军军官?”

“啊!”周长河含糊地答应了一声。

松本野生压低了声音说:“其实你也不敢确定对吧?因为你在撒谎。”

周长河发现松本野生说话时有一个摸枪的动作,说明他对自己十分戒备。一个无脑屠夫的猜疑本来算不了什么,但是松本野生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周长河惊出了一身冷汗。

一番察言观色之后,松本野生的声音更低了,“你不承认撒谎也没关系,相关人员已经全部被带到了宪兵队,包括韩筑霖。我们已经进行了初步调查,据有人反应,枪声最早是从北村先生的房间里传出来的。而你所说的那位穿着皇军军装的刺客连门都没有进。”

“你想说什么?”

“至少说明了两点,第一,你在撒谎;第二,凶手当时就在北村先生房间。多主任你就是其中之一吧?”

周长河冷汗直冒,但强装镇静。

原来松本野生远非看上去那么白痴,他也是一个危险的对手。

“你敢保证自己跟刺杀事件没有关系吗?”松本野生竟有些得意忘形,从周长河手里夺走雪茄抽了一口。“我现在好奇的是,土匪头子大旗杆的背后还藏着哪些秘密?”

见松本野生主动提到土匪大旗杆,周长河突然如释重负。松本野生显然不是最可怕的对手,再聪明的屠夫也上不了台面。因为土匪大旗杆仅仅是周长河的一种保护色,一种用来遮人耳目的手段,凡是绕不过去这个坎儿的都将迷失在似是而非的真相中。

周长河微笑道:“松本队长,您来天津时间也不短了,中文水平有了明显的地步。那您应该听说过这句话,英雄不问出处。我的经历说明不了什么,而你也没有必要抓住这条小辫子。”

松本野生一时语噎,暴躁地将雪茄丢进了烟缸。

“胡思乱想没有用。”周长河拍着松本野生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解道:“关键是掌握证据。你我唯有通力合作,找出凶手,才能让北村先生在天之灵得到安息。”

松本野生甩开周长河的手,“好啊!那就骑驴看唱本,我们走着瞧。”

杨炳乾和龟田羽在书房谈了很久,大概有两个小时。中间李耀祖也被叫进去一次。

周长河不知道杨炳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兀自闭目养神。

在自己的公寓里,周长河居然被冷落了。他就像一位等待宴请的客人,早早赶到了约好的地点,却迟迟不见饭菜上桌。周长河也想过就此询问李耀祖,但是松本野生在场,便没有轻举妄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终于书房的门打开了。

见杨炳乾和龟田羽神色凝重地走了出来,周长河起身相迎,“二位饿了吧?我准备了桂顺斋点心。”

龟田羽客气地说:“谢谢多主任,不必麻烦了。今天多有打扰,实在不好意思啊!最近两天,您最好不要出门,有什么进展,我会给您打电话。”

话说的不能再直白了,周长河知道自己已经被监视居住。

“好吧!龟田课长,祝您早日破案。”

“告辞。”

龟田羽微微鞠躬致意,转身朝门外走去。

周长河目送龟田羽离去,悄悄朝齐铁成使个眼色。齐铁成会意,跟着龟田羽和松本野生出了门。

周长河微笑着转向杨炳乾,问道:“杨**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

杨炳乾一愣,“还以为多主任会询问我与龟田羽的谈话内容。”

“有什么不妥吗?”周长河以退为进,并不特别关注。“总之你我今天都躲过一劫,应该庆幸。如果我们都被龟田课长请到日本宪兵队去,恐怕就不那么容易脱身了。”

杨炳乾感慨说:“是啊!不能自保,谈何协作?多主任,我们都是中国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协作比对抗尤为重要。”

“杨**说得好,多某非常赞同。您刚才跟龟田课长谈了些什么?”

听到周长河的问话,杨炳乾诡秘一笑,“谈了很多,包括你。不过你不用紧张,我在替你说好话。总之北村研一遇刺案必须尽快解决,你我谁也不想麻烦缠身对不对?告辞啦!”

真是个老狐狸,回答得滴水不漏啊!

周长河对此并不计较,“杨**,我送送您。请。”

“多主任请。”

周长河陪同杨炳乾朝门外走去,两人客气地互相谦让着。

周长河公寓外,治安军士兵的方队依然保持着紧密的队形,将日军宪兵队隔离在外。

龟田羽和松本野生从院内出来,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黑色轿车。

松本野生疑惑地问道:“龟田君,难道我们就这么走了吗?”

“松本君的意思呢?”龟田羽笑眯眯地反问道:“一位是治安总署天津办事处的主任督办,一位天津治安军的**,今后天津的治安还要靠他们鼎力协助,所以适可而止,适可而止啊!更何况我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什么结果?你找到刺客啦?”

龟田羽琢磨着说:“松本君,一旦太阳落山,羊群便自动回到圈舍,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它们要睡觉?”

龟田羽摇摇头,解释道:“不,是因为头羊的带领。在一群羊之中,头羊的作用十分明显,且不可估量。所以我们特高课的终极任务是,在茫茫人海的天津卫,找出那只反叛的头羊。”

松本野生愈发迷惑,“暗杀北村先生的人难道就不抓啦?”

“松本君,你要冷静,北村研一先生已经死了,治安军随便抓个人来就能结案。”龟田羽回望着周长河的小洋楼,嘴角抽搐了几下。“我来天津已经很久了,到今天才似乎嗅到了反叛头羊的危险气息。”

松本野生循着龟田羽的视线望去——

位于马场道的这栋小洋楼在寒风中伫立。院内,一株巨大的槐树肆意伸展着光秃秃的枝杈。已是初冬的季节,树叶还没有完全掉光,孤零零的几片挂在细密的树梢。午后阳光正烈,然而这栋小洋楼的所有窗户都关得严实,而且二楼以上均挂着厚厚的窗帘。明明人来人往,墅院却显得静寂无声,平添了几分神秘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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