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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诱杀(2)

海光寺,多家。多九爷和白掌柜正在院子里交头接耳,嘀嘀咕咕。白掌柜是来送药的,此“异常”举动让多九爷心生困惑。白掌柜平日里一毛不拔,济善堂药店概不赊欠,这次怎么太阳从西边出来啦?不仅送药上门,而且还不收药费。白掌柜的解释是草药即将过期,不如卖个人情。

相对这些鸡毛蒜皮,周长河的婚事在多九爷心目中才算得上头等大事。多禄原本是家中唯一的男丁,他这一死,多家基本上就算是绝了后。虽然周长河不是多福,但是好歹他承诺以后生的孩子姓多。

有当没有吧!假戏真唱吧!多九爷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对周长河的婚事确实上了心。

邻里街坊,故交老友,都一一打过招呼了,老头儿就差到街上直接去拦大姑娘,抢回来给周长河当老婆。因此,白掌柜这次主动送上门来,多九爷岂能轻易放过他,何况之前已经拜托过他。

白掌柜哪有心思保媒拉纤当媒婆,他找个借口到多家送药,是因为中统这边出现了突发状况,必须尽快通知周长河。

就在白掌柜敷衍应付多九爷之时,周长河和多子回来了。

周长河看到白掌柜在场,立即摆出了一副长官的嘴脸,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径直往屋里走。在中统组织内,摆谱不仅是一种习惯,而是一种尊严。它代表着明确的上下级关系,代表着神圣不可侵犯。借以时刻提醒自己的下级,贵贱有别,尊卑有序,必须无条件服从,必须无条件执行。

中统组织上下级之间要保持距离感,这是周长河的心得体会之一,利弊将在以后的故事章节中具体展现。

见到周长河,白掌柜突然像双腿被截肢了一样,立即矮了半截,缩着脖子陪笑脸。

多九爷不可能体会到他们两个的心理,仍沉浸在说媒相亲的喜悦中,他说:“儿子,过来。”

“干什么?”周长河的语气里透着不耐烦。

“没看到家里来客人啦?”感觉说法不够准确,多九爷马上纠正说:“不,不光是客人,还是我给你请的大媒人。”

周长河无奈地摇摇头,扭头又要进屋,被多子笑嘻嘻地拉住,“多福,你躲什么躲?媒人上门,大好事啊!”转身又问白掌柜说:“白掌柜,谁家的姑娘啊?长得好看不好看?”

白掌柜支支吾吾地说:“这个……好看不好看,关键是能否看上眼。”

多九爷吩咐多子说:“没你事儿,你赶紧做饭去吧!今天多加一双筷子。白掌柜留下吃饭。”

多子说:“好,你们进屋吧!”

周长河犹豫了一下,跟着多子往厨房走。

白掌柜在一旁察言观色。

多子扭头发现跟在自己屁股后头的周长河,笑着将他推了回来,“你跟着我干什么?赶紧给大媒人倒茶去。”

白掌柜小心翼翼地跟随多九爷进了屋,见周长河满脸不高兴,所以不敢轻易落座,只好站在那里。

多九爷拉着他落座,“白掌柜,你坐呀!”

白掌柜客气地说:“要是不方便,我回头再来?”

多九爷热情地招呼他说:“您亲自登门给我送药,我还麻烦您给我儿子找媳妇,您是我们家的贵人啊!快坐,快坐,千万别客气。”

白掌柜落座,屁股还没挨到椅子,周长河恰巧咳嗽了一声,虽然并非故意,但是白掌柜吓得立即起身,“我还是站着吧!”

周长河说:“坐吧!白掌柜。”

白掌柜立正,答道:“是。”

多九爷疑惑地看到,落座后的白掌柜居然保持着笔挺的坐姿,宛如军人一般,纳闷地问他:“白掌柜,你这腰不舒服?”

白掌柜含糊说:“啊,是啊,多年的老毛病了,站着没事儿,一坐下就疼,天生受苦受累的命啊!

周长河不耐烦地说:“说吧!找我干什么?”

“是这样的,我来给多九爷送药,顺便也想给您检查一下枪伤。”白掌柜试探着说:“您看可以开始了吗?”

“已经好利索了,你以后不用再来了。”

说着,周长河悄悄给白掌柜使了个眼色。白掌柜会意,立即起身,不料被多九爷一把摁回原位。

“正事还没说呢!您可千万不能走啊!”多九爷有些着急了,提醒他说:“白掌柜,你看多福正巧回来了,给他说说跟你那个远房表妹相亲的事,那个姑娘她叫什么来着?”

“周晓莉,我表妹叫周晓莉。”

多九爷自问自答说:“对,周晓莉,她今年二十二对吧?二十二岁,比我们多福小两岁,年龄正合适。还不要彩礼对吧?”

“不要彩礼。”

“那个陪嫁呢?她能带多少过来?”

“这……我得回去问问。”

见多九爷打着小算盘,与白掌柜一唱一和,周长河觉得好笑,说:“问什么问啊?真是吃饱了撑的!”

多九爷不高兴了,唉声叹气地说:“唉!白掌柜啊!都说养儿防老,可依我看啊,这儿子姑娘一个个的谁也靠不住,都是一群白眼狼啊!我的病,您是清楚的,说不定那天就走了。可是您瞧见没有?外边做饭那个,是没人要的寡妇;屋里这个呢?说一套,做一套,前两天还答应得好好的,一转眼就不认账了,真让人寒心啊!”

“我怎么不认账啦?”周长河忍不住反驳。

多九爷气鼓鼓地说:“你就是不认账。好好想想,你是不是答应过我娶媳妇生孩子?孩子以后也姓多?”

“我现在还不想考虑这件事情。”

周长河明显拒绝的态度,让多九爷有些着急,眼珠一转,计上心头,装可怜说:“哎哟,我这个病……我活不了几天啦!儿子,爸爸求求你了,爸爸给你跪下了。你行行好,发发慈悲,给我们多家留个后吧?!”

周长河左右为难。

白掌柜上前劝解说:“您老别着急,多福他可能心里已经有人了,所以才不着急相亲嘛。”

多九爷听到这话陡然来了精神,说:“有人啦?谁呀?我怎么不知道啊?”

白掌柜看了一眼在院子里忙活的多子,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欲言又止。

“哎哟,我这胸口憋得慌,有点儿喘不上气来了。”多九爷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捂着胸口开始哼哼唧唧地装病,只见他伸出两根瘦长的手指在眼前无力地晃一晃,就像比划了一个“V”字手势,“看见阎王爷招手了,估计天不亮就走。儿子,等给爸爸下了葬,你再去相亲,你再结婚生孩子,反正我什么也看不到了……”

周长河无奈地说:“行行行,我听你的,我去跟那个周晓莉相亲,这下您满意了吧?”

多九爷顿时收敛,两眼冒光,兴奋地说:“白掌柜,你瞧瞧,他连周晓莉这个名字都记得一清二楚,缘分啊!我看这门亲事肯定能成!”

白掌柜打着送药的幌子登门,其实是为了紧急联络周长河,因为上峰来了一封急电,必须第一时间报告长官。之前,白掌柜与周长河并没有太多接触,对这位长官的脾气秉性并不了解,于是装作拘谨的样子察言观色。

周长河的思绪仍深陷两位老战友的悲惨遭际中,一位是被关在日本宪兵队饱受酷刑折磨的老方,另一位则是不明原因变成傻子的冯进喜。

周长河何尝不想立即拯救战友脱离苦海,可是面对残酷的现实他又无力改变现状,时间一长,那份愧疚又转化了深深地自责,烙印在扭结变形的眉头。面对中统特工白掌柜,周长河不能轻易流露内心的痛苦,自然更不会给他好脸。

送白掌柜回去的路上,周长河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一直在察言观色的白掌柜则是一头雾水,感觉眼前这位周长官比魏老板更加深不可测。

白掌柜低声试探着说:“周长官,如果不是有突发状况,我也不可能直接去找您。魏老板急电,按规定必须第一时间送达。”

“治安军第二大队的高明,这个人你了解吗?”

“高明?”白掌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周长河根本没有接他的话茬儿,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您问这个人做什么?”

周长河停下脚步,朝白掌柜投来锐利的眼神,一字一句地说:“我提醒你不要忘记自己的中统身份,跟长官说话能用质疑的口气吗?”

“是,属下错了!”白掌柜略一沉思,开始集中精力回答关于高明的问题,他说:“治安军第二大队的大队长高明是头脑简单的浑人,但是此人的忠诚又颇得治安军司/令杨炳乾的信任。十年兵龄,步步晋升,全靠敢打敢杀。”

周长河边走边说:“听说他还是个孝子?”

“是的。高明的老父亲得了癫痫症,配药治疗需要新鲜海马。他因此经常往返塘沽港,不惜高价购买。”

“他还进过一次日本宪兵队?”

白掌柜显然误会了周长河的意思,解释说:“天津治安军虽然与日军没有太多交集,但是两家联合行动还是有的,高明去一次日本宪兵队不足为奇。”

“我说的是他曾经被日军抓过!”

白掌柜顿时警觉,悄悄瞥一眼周长河,“周长官的消息很灵通啊!”

周长河不悦,立即停下脚步,一言不发地盯着白掌柜。眼神里似乎藏着一把利剑,又透出明显的克制;宛如刀锋徐徐出鞘,寒意逼人。

白掌柜知道自己又犯错了,哪怕只是一个短暂的迟疑,都是对长官的忤逆,于是急忙补救说:“是的,据我所知,日本宪兵队通过特殊渠道掌握了一份有关@产党秘密活动的情报。在日军接下来的抓捕行动中,高明等三人被捕,后经审查甄别后予以释放。在天津卫,被抓进日本宪兵队又能活着出来的,恐怕也只有这三个人了。”

周长河继续朝前走去,说:“除了高明之外,那两个人是谁?”

“这个我真不知道啊!只是听说其中一个好像是鱼贩子……”

说话间,周长河拐出胡同来到了大街上。他环视左右,想着心事。白掌柜不敢多问,旁边等着。

“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周长河发话了,可是白掌柜暂时还不能走,他还没有完成任务。

白掌柜是来传递情报的,可是周长河显然对此并不关心。身为中统天津负责人,却对中统工作不管不问,这样的冷漠态度不禁让白掌柜生疑,可是又不敢多问,只能硬着头皮把话说完。

“周长官,魏老板急电,军统特工蒋庐山即将抵达天津,执行一项秘密任务。我们中统济善堂联络站接到指令,负责接待并需全力配合其工作。”

周长河自嘲地说:“我们中统什么时候变成军统的跟班啦?负责接待工作?让我当店小二?”

“中统军统合并办公是领袖的倡议嘛!”白掌柜解释道。

“好吧!既然是这样,你来负责这件事情。”

见周长河要走,白掌柜急忙说:“周长官,您知道蒋庐山是谁吗?”

“谁啊?不会是皇亲国戚吧?”

因为是同姓,又是上峰委派,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白掌柜理解周长河的心态,趁机介绍说:“这位国军少尉蒋庐山正是多九爷当年送给赵大善人的那个儿子——多福。”

周长河点点头,不动声色地说:“不愧是搞情报的,连这个你都知道?”

长官难得一句夸赞让白掌柜恢复了自信,同时周长河出奇的镇静又让他不得不刮目相看。这位周长官不是凡人啊!真神要来了,眼前这尊泥胎马上就要毁了,可是周长官看上去却是风轻云淡,似乎任谁也搅动不起一丝波澜。

白掌柜小声提醒说:“周长官,蒋庐山一来,恐怕您在多家就无法呆不下去了,或许因此身份暴露,并置身不可控的高风险之中。所以我的建议是,早寻退路。”

“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我想不了那么长远。”

依然是波澜不惊的语气,周长河这句话刚说出来,声音还没有传到白掌柜的耳朵里,便被一辆过路的军用卡车捎带脚地运走了。

韩宅。韩巧良正陪着韩太太说话,忽然听到门外传来汽车喇叭声,他跳起来朝门外跑去,不一会儿又跟在韩筑霖身后进门,激动地说:“老婶儿,我二叔回来啦!”

韩太太喜极而泣,抹着眼泪说:“这么长时间没动静,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老韩,你可算是回来了呀!”

韩筑霖感慨地说:“没想到啊,我也没想到自己能活着回来。”

“二叔,快给我们说说,杨炳乾那边是个什么情况?”韩巧良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和他握手言和了。”

此言一出,韩巧良和韩太太目瞪口呆。

出门前,韩杨两家还背负着血债深仇。杨家死了唯一的儿子,韩家死了九十高龄的父母。三条人命,不共戴天之仇,在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居然能够轻松化解,一笑泯恩仇?开什么国际玩笑?他莫非受了什么刺激?还是韩家即将大祸临头?

“老韩,你不要吓我,要杀要剐说清楚啊!”

韩太太气若游丝,哆哆嗦嗦地有些站不稳了,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韩筑霖扶着太太落座,拉起她的手安慰说:“是真的,都过去了。我和杨炳乾已经谈妥了,两家互不追究。你就放心吧!”

“杨大公子之死,他不追究啦?”韩巧良将信将疑地问道:“爷爷奶奶没了,您也不打算追究啦?”

韩筑霖冷笑说:“杨炳乾怎么想我不管,反正我是不会放过他的!”

韩太太问道:“老韩,杨炳乾到底什么态度啊?”

韩筑霖皱眉思索了一会儿,“不好说,表面看上去杨炳乾已经把这件事情放下了,但是我似乎感觉到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是故意在我面前做戏!”

韩太太担心地说:“那就是说,我们全家还是有危险?”

“有危险的是他!”

韩巧良彻底糊涂了,他疑惑地问道:“二叔啊,您能不能把话说明白一些,我们听不懂啊!杨炳乾是治安军司/令,他能有什么危险?难道是日本人对他不满?”

“有一个人或许是他杨炳乾的克星,而我也是刚刚才想到这一点。”韩筑霖胸有成竹地笑了笑,又说:“这个人就是土匪头子大旗杆。”

韩太太赞同地点头,一迭声地说:“对对对,那个土匪头子多次劫掠治安军,还公开宣称与杨炳乾势不两立。我们去找大旗杆帮忙,他一定能保护我们。”

“不对啊!大旗杆就是杨大公子,已经结案了呀!”

韩巧良当即提出质疑。在他有限的想象中,杨大公子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恶匪大旗杆。此次证据确凿之下,才一举挖出了他的隐秘身份。虽然韩巧良一度觉得这件事情不可思议,但是随后似乎又想明白了,正是这种不可思议才造就了土匪大旗杆的传奇。

“愚蠢,杨公子不是大旗杆,大旗杆另有其人!”看到韩巧良疑惑的眼神,韩筑霖耐着性子解释说:“巧良啊,你还是太年轻,有些事情你以为看到了真相,其实是中了别人的障眼法。”

“那您说谁是大旗杆?”

韩筑霖犹豫了一下,预言性地说:“让我们拭目以待吧!记住,谁能把杨炳乾搞死,谁就是大旗杆!我们韩家现在暂时是安全的,而且我已经把杨炳乾这个老混蛋的视线引向了土匪头子大旗杆。接下来,我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二叔,我好像有些明白了。您这是坐山观虎斗的意思啊!引发杨炳乾与大旗杆的争斗,您才能找机会从中渔利。”

“渔利什么?你懂什么?大旗杆不是一般的土匪,他背景深厚,手段高超,略施小计便将我和杨炳乾玩弄于股掌之间。”想起杨大公子惨死日本宪兵队的一幕,韩筑霖心有余悸地说:“不过,幸亏我幡然醒悟,及早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否则脑袋掉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土匪大旗杆以及他背后的势力,我肯定是惹不起啊!现在好了,杨炳乾似乎愿意去啃这根硬骨头。而且,我有一种预感,杨炳乾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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