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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诱杀(1)

韩宅。韩筑霖失神地望着墙上父母的遗像,脑海中浮现出囚车被炸的惨烈一幕——

老父亲惶恐的眼神,老母亲的佛珠,都在这复仇的烈焰中灰飞烟灭。

当前的状况显然已经超越“你不仁,我不义”的初级阶段,进而发展成为你死我活地殊死较量。是的,你死我活+筑霖心想,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必须赶在杨炳乾发动下一轮攻势之前动手,出其不意,打他个措手不及,或许才有几分胜算。

韩筑霖做梦也没想到与杨炳乾闹到这种地步,隐隐地有些痛恨周长河,不,准确地说,是痛恨自己的优柔寡断,痛恨自己的瞻前顾后。

当时在日本宪兵队,他完全可以一枪打死周长河,就像韩巧良枪杀杨大公子一样,事后不会有任何人提出异议,包括北村研一。谁会在乎死个把人?有顾虑的只有他自己啊!想到这些,韩筑霖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再扼住咽喉把自己活活给掐死。

说什么也晚了。周长河没死,杨大公子死了,随后自己的父母也在熊熊的复仇之火中升了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表面上看,众人似乎中了周长河的诡计,大家都被他巧妙地利用了。其实是因为自己与杨炳乾之间的裂隙越来越大,已经掩盖不住了。

韩筑霖年轻时曾留学东瀛,军校学习之余,酷爱经济读本。日本经济的飞速发展令人叹为观止,与中国落后的农耕经济相比,更是天壤之别,令人耳目一新。韩筑霖深受触动,之后广交工商企业界人士,虚心求教与交流,后逐渐形成经济济世的远大抱负。

军校毕业后,韩筑霖毅然决然地转向商界发展,并提出“减税减赋、大兴工商、偃武修文、富国强民”等主张,赢得津门一片赞誉,时至今日更成为天津商界的风云人物。

一山难容二虎。

韩筑霖与杨炳乾这对结拜兄弟,一文一武。两人看似默契协作,实则相互提防、相互掣肘、相互利用甚至相互诋毁。随着韩筑霖的父母双亲在治安军的炸弹下烟消云散,杨炳乾已经正式宣战了。韩筑霖心想,好啊!既然已经撕破脸了,那就抛弃一切幻想,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韩筑霖打定了主意,从抽屉里拿出***枪,拆下弹夹仔细检查。

韩太太引韩巧良快步进门。韩巧良喊了声二叔,韩筑霖没有搭腔,不紧不慢地将手枪塞进公文包,随后拎包朝门口走去。

韩太太见状,急忙阻拦,“老韩,你不能去啊!”

“我老婶儿说的对,无论如何今天您不能出这个门,何况是不是杨炳乾指使手下干的,我们没有掌握证据啊!”韩巧良着急地说。

韩筑霖凄然一笑,“亏你在警察局任职多年,这里边的事情都看不透?”

韩巧良只好承认,解释说:“是,现场勘察后可以认定,炸弹确实是治安军的标配,但是杨炳乾完全可以不认账嘛!”

“那照你的意思呢?我只能在这里坐等他杀上门来?”

“不能硬碰硬,我们还得从长计议。杨大公子死了,杨炳乾要报复那是肯定的,接下来我们每个人都不安全!”韩巧良缓和了语气又建议说:“当然,我们不可以坐以待毙,或许日本人可以充当保护伞。”

韩筑霖冷若冰霜,连说的话都像落地的冰锥,透着彻骨的寒意,“巧良,你太天真了,日本人是不会管这些闲杂事的。今天我死了,明天就会有人弥补我的空缺。”

“要不我们逃吧?老韩,我们离开天津,走的远远的。”

看到韩太太的担忧与惶恐,韩筑霖差点儿掉泪。自己妄称天津卫军政巨头,居然连家人都保护不了,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韩筑霖心疼地摸着太太的脸,接下来的话便带有几分诀别的意味了,“我们往哪里逃?依我对杨炳乾的了解,即便我们跑到天边去,他也会派人追杀到底。所以我告诉你,唯一的机会就在今天。趁他立足未稳,在他发动下一波攻势之前,我必须主动登门,趁其不备,取他首级!”

说干就干,韩筑霖不顾众人劝阻,乘车赶往杨炳乾的寓所,下车前特意检查了一遍枪械。此次夜访杨炳乾,他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心理准备。

韩筑霖刚进客厅,满脸悲痛的杨炳乾便迎上前来,慰问般握住了他的手,“节哀顺变,节哀顺变。筑霖,我也是刚刚听说你父母的事情,两位老人家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说着,杨炳乾还挤出了两滴眼泪。

有那么一瞬间,韩筑霖真切地感受到了杨炳乾发自内心的哀恸,但他最终没有被对方迷惑,冷笑说:“炳乾,你也节哀顺变吧!我的父母以九十岁高龄离世,也算是尽享天年。可是你儿子,杨大公子他不一样,刚刚才二十出头的年纪,花一样的青春岁月就这样烟消云散,似乎更为惋惜啊!”

杨炳乾不悦,说:“我儿子一条命,换你们韩家两条命,值了!”

韩筑霖说:“好,既然如此,你也给我透个底,我们韩家还要出多少条命,你才肯善罢甘休!”

杨炳乾突然哈哈大笑。韩筑霖吓得差点儿摸枪。

“筑霖,我俩是多年的好兄弟,成天你算计我,我提防你,不是让人笑话嘛!这件事情到此为止,都过去了。”

韩筑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道:“都过去了?你什么意思?”

“人死不能复生,我们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混吃等死。其实想开了都一样,你我都是将死之人,何必为了一点误会大动干戈?”杨炳乾说得诚恳,看上去颇有悔过之意,“我心里很清楚,你们的本意并非想杀我儿子,只是凑巧让他给撞上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谁也没有办法。”

杨炳乾拉着韩筑霖落座,亲自给他沏茶。

“你这茶里不会还有别的东西吧?”韩筑霖问道,他确实有些不放心,杨炳乾的态度不可能转变的这么快。

“担心什么?担心我给你下毒?”

为证清白,杨炳乾自己先倒了一杯浓茶,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下去,接着亮出杯底给韩筑霖看,“筑霖,你也不想想,如果我要杀你,还会让你带着枪进我的家门吗?我死了儿子,你死了爸妈,我们两个现在是同病相怜,也算扯平了。从今往后,都不要再提了。”

韩筑霖苦笑说:“这么说,还是我小心眼儿啦?”

“小心眼儿好啊!心细如发,才能把钱管好。没有你们天津特别市公署的大力支持,我这支治安军部队数万人只能去喝西北风啦!”

原来如此。韩筑霖举着茶杯思索着,想象中与杨炳乾鱼死网破的一幕没有出现,代之以风平浪静地握手言和。

韩筑霖苦笑着摇摇头,喜极而泣。

杨炳乾说:“筑霖,都这把年纪了,我还是那么任性,想一想真有些对不住你的父母,说什么也不能把他们二位老人家牵扯进来吧?哪天啊,你带着我去坟前烧些黄纸,恳求二老谅解。”

“好,那杨公子这边的丧葬费必须由我来出……”

“这可不行。一码归一码,我们亲兄弟明算账。”

韩筑霖、杨炳乾两人正相互谦让,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杨大公子”和杨太太说说笑笑地走了过来。

韩筑霖一时恍惚,竟怀疑杨大公子死而复生。其实,眼前这位杨公子是治安军第二大队的副官杨太保,只是穿上之前杨大公子的衣服正合适而已。

韩筑霖纳闷地问道:“这位是……?”

“我儿子啊!杨太保。”杨炳乾转向杨太保吩咐道:“儿子,快给韩爷问个好,他是你爸爸最好的朋友啦!”

杨太保上前一步,立正朝韩筑霖敬礼,郑重地说:“韩叔叔好,小侄给您请安了!”

“这怎么回事啊?儿子?什么时候的事情?”

韩筑霖被搞糊涂了,目光绕过杨炳乾,向杨太太求证。

杨太太笑着说:“韩爷,您有所不知啊!其实他是高明大队的副官,临时借调过来的,亮亮他爸非逼着人家喊爸爸……”

“说话要凭良心啊!是他自愿的,我可没逼着他。”

杨炳乾虽然严肃地纠正着太太的说辞,但是语气里仍带出几分满意。

杨太保认真地说:“爸爸,您说的对,确实是我自愿的,能伺候您孝敬您是儿子天大的福分啊9有我妈,我希望您二老都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活到九十九。”

杨太太高兴地说:“瞧我这大儿子多会说话呀9知道疼人。我们能遇到他真是好福气啊!”

杨太保殷勤地帮杨炳乾、韩筑霖倒茶,杨炳乾疼爱地看着他,“好啦C啦!儿子,你别忙活啦!陪你妈到外边遛遛,我和你韩叔叔还有话说。”

杨太保又说:“爸爸,还有半个小时就该吃药了,我已经吩咐厨房给您提前温着,到时候准时送过来。”

“好儿子,连这点小事也记着呢?”

“爸爸,那您们先忙着,我陪我妈出去走走。”杨太保转向韩筑霖又说:“韩叔叔,小侄年轻不懂事,很多道理一知半解。不当之处,您老别见怪。”

韩筑霖微笑说:“年轻有为,谦逊有礼,孺子可教也!”

杨太保和杨太太出了门,走向停在院子里的轿车。杨太保紧跑几步,上前帮杨太太拉开车门。

能在短时间被杨炳乾夫妇接纳,并迅速替换杨大公子的位置,杨太保凭借的是发自内心的真诚,而不是靠耍小聪明。如今这年月,谁也骗不了谁,在饱经风霜磨砺的杨炳乾夫妇面前,真诚不真诚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杨太保出身书香门第,父母都是读书人,耳濡目染,言行举止里除了保持军人的雷厉风行,还比一般人多了几分儒雅从容。与前任杨大公子的飞扬跋扈截然不同,这位杨太保杨公子谦逊有礼,知冷知热,一举赢得了杨炳乾夫妇的心。尤其在杨炳乾的眼里,杨太保不仅是军中的异类,更在其儿子们中间出类拔萃。杨太太的情感倒是有所保留,对杨太保表面上的喜欢其实是做给丈夫和外人看的,心里还是忘不了她的亮亮。

见杨太保打开车门,杨太太疑惑地问道:“不是随便走走嘛!坐车干什么?”

“妈,亮亮哥刚走没两天,您心里惦记他可是又不肯说出来,今天我打算陪您去给他上坟烧纸,想说什么就痛痛快快地跟他说。”

杨太保的善解人意瞬间触动了杨太太的泪点,一边掏出手绢拭泪,一边长吁短叹。

杨太保又补充说:“纸钱、蜡烛都提前备好了,您看还需要什么,我去买。”

杨太太感激地说:“好儿子,你真贴心。亮亮没了,可是他爸一直不让我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更不准我提亮亮这个名字。这几天,没人知道我这心里有多难受啊!虽说亮亮不是亲生的,可也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他突然走了,我这个当妈的能不心疼?”

“我懂,上车吧!我们一起去看看他。”

杨太太点点头,弯腰就要往车里钻,忽然想起什么,又停下脚步,看着杨太保欲言又止。

杨太保心领神会地说:“妈,您放心,这件事我保证不让爸爸知道。”

“好儿子,真懂事。”

古香古色的客厅里,杨炳乾与韩筑霖品茗聊天。

杨炳乾得意地说:“你瞧瞧,抢着给我杨炳乾当儿子的人多的是,杨太保就是其中之一。你也许会笑话说,他看中的是我的权势,嘴里喊着爸爸,心里骂着脏话。那又能如何?我又没有任何损失啊!白落一儿子。”

“是,你是治安军司/令,手里有枪,腰杆就硬。”韩筑霖在心里积蓄着怨气,又说:“我跟你不能比,父母没了,总不能随便找个人来给我当爹吧?”

“没错啊,正因为如此,我对你还是有些内疚的。”

韩筑霖摆摆手,说:“好了,我们谈正事。炳乾,今天我来找你,是想彻底了断你我这桩心事,弥补你我之间的**。那天我们到日本宪兵队审案,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个人?”

杨炳乾微微一笑,说:“你是想说多九爷的儿子多福吧?”

心有灵犀啊+筑霖一愣,旋即也笑了。

杨炳乾一边给韩筑霖倒茶,一边分析说:“多福不是一般人,一打眼我就明白,他走到哪里都会是了不起的人物。你知道吗?普通人进了日本宪兵队肯定会吓尿了裤子,可是我儿子被枪杀的一刻,这个多福居然毫无表情。什么人才能表现得如此淡定?要么是饱经风霜磨砺的垂死之人,要么是枪林弹雨中杀出一条血路的军人。多福当过兵,一定不会错。我只是没有想到,下三滥的多九爷居然能生出这样优秀的儿子,简直是匪夷所思啊!”

“您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韩筑霖故意卖个关子,悠闲地品茶,等着杨炳乾的好奇心。

“筑霖啊,你是想说土匪大旗杆?”杨炳乾想了想,又说:“我儿子肯定不是土匪,那么你的意思是,多九爷的儿子多福才是?”

早知道杨炳乾的眼力出众,判断力惊人,但是韩筑霖没想到,自己这么隐讳的发问,居然变成了清晰的提示。

杨炳乾琢磨着说:“如果多福就是土匪大旗杆,那么他与土匪蔫狗子联手做局陷害我儿子,一切谜团都将迎刃而解。但我还是有些不明白,即便多福是土匪大旗杆,他为什么要跟我们杨家过不去?为什么要杀我儿子?”

“你再仔细想一想当天审案的经过,应该不难做出判断。”韩筑霖食指敲了敲桌子,说:“不是单纯地跟你过不去,而是意在挑拨你我的关系,而且我们两个都上当了。”

杨炳乾微微点头认可,他说:“如果我猜的没错,多福应该有着某种秘密身份,他的胃口很大,必须及早处置。你说多福有没有可能是@产党?或者是国军特工?”

“很有可能啊!”

“筑霖,关于这位神秘的多福,你还知道些什么?”

水鬼吃人案、须笛玲珑塔、恒洋纱厂枪战……一连串的关键词差点儿遏制不住地从韩筑霖的嘴里冒出来。若不是杨炳乾的眼神里没有藏住阴谋,他一定会和盘托出。杨炳乾或许太着急了,一个阴狠的眼神暴露了他与韩筑霖的心理距离。

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韩筑霖心想。打碎的瓷器即便粘起来也将布满裂纹,更何况如今二人还有血仇在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想到这里,韩筑霖装糊涂说:“其实我什么也不知道,你这么从头到尾一分析,我才如梦初醒嘛!”

杨炳乾纳闷地说:“是我分析的吗?我怎么感觉你应该早就知道。”

韩筑霖摊摊手,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不知道啊,我是真不知道,只是觉得多福不对劲而已。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杨炳乾反问道:“你说呢?”

“当然是杀了,越快越好。”

韩筑霖一个杀字再次勾起杨炳乾的仇恨,他冷笑说:“杀了?杀了他,便死无对证,你说多福是大旗杆,他就是土匪大旗杆;你说多福抢了我的军饷,他就是抢了我治安军的军饷。甚至你还可以说,是多福设计陷害了我的儿子。筑霖,你这个想法很不错嘛!”

韩筑霖愠怒说:“炳乾,你还在怀疑我?”

杨炳乾一乐,说:“生气啦?跟你开个玩笑嘛C,我听你的,杀了多福,免留后患,不用管他还有什么隐秘身份!”

说着,杨炳乾起身,抄起桌上的电话命令道:“给我接第二大队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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