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最佳搭档（2）
绵绵细雨下个不停。
杨炳乾公寓的院门外有治安军持枪站岗。身着日本和服的周晓莉心事重重地从院内走了出来，正巧看到两辆黑色轿车由远及近，于是撑着雨伞靠边，低头等着。其中一辆轿车在周晓莉身前停下。
杨大公子下了车，说：“抱歉啊，凉子，我忘了今天还要上日语课。”
“没关系。那我们下周同一时间？”
杨大公子说：“你要是不着急走，我还想问一件事情。”
“请讲。”
“你哥哥是日本宪兵队的队长松本野生？”
周晓莉很镇静，莞尔一笑：“你问家兄做什么？”
“也没什么大事，就想打听打听你们宪兵队用什么特殊的刑罚审讯抗日分子？你多少知道一些吧？”见周晓莉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杨大公子解释说：“都说进了日本宪兵队的抗日分子生不如死，最后没有不招供的。是真是假？”
周晓莉沉吟，说：“基本属实！不过近期有一个@产党宁死也不开口。”
“如果有机会，希望你通过私人关系，尽快带我去一趟日本宪兵队，看看他们的审讯手段，让我也开开眼界。这些手段，我想我很快会用得上。”
“好吧！我答应你。”周晓莉看似随意地问道：“你今天干什么去啦？”
杨大公子得意地说：“就在刚才，我在利顺德大饭店亲手抓了个土匪头子。先跟你打听一下日本宪兵队的手段，接下来我该考虑怎么审他呢！”
听到这句话，周晓莉似乎有些明白了，原来周长河的被捕真的与杨大公子有关。之前周长河给她的那张存单没有特别之处，只是在存单背面写了“杨公子”三个字。至于为什么写下这三个字，因时间仓促，周长河并没有给她解释。周晓莉当时没有在意，下意识地来找杨大公子探听情报，没想到居然有了意外收获。现在看来周长河写下“杨公子”这三个字或许颇有深意。难道他早已预感到了自己的被捕？
这怎么可能呢？交付存单在前，而被捕是突发事件。周晓莉百思不得其解，按照她对周长河的了解，除非他是有意为之，否则应该不会傻到自投罗网。周长河他到底想做什么？
周晓莉皱眉说：“土匪头子？”
“大旗杆的名头听说过没有？”
“当然知道啦！你们抓到了大旗杆？”
杨大公子恶狠狠地说：“是的。土匪大旗杆总是跟我们治安军过不去，跟我爸爸过不去，所以我这次要杀一儆百，必须找几个最痛苦的刑罚折磨他几天几夜！让这个恶行累累的土匪头子彻底低下他高贵的头颅，向我磕头求饶！”
周晓莉忍不住冷笑说：“杨公子，你不要太自信，小心中了大旗杆的圈套，死无葬身之地！”
“凉子，谢谢你的提醒！”杨大公子微微鞠躬，神情越发得意了，“不过大旗杆已经被关进监狱，下一步就是展开审讯。告诉你吧！土匪头子现在非常沮丧，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下场，他害怕了。”
“是吗？大旗杆不是很嚣张吗？”
杨大公子说：“死到临头还嚣张个屁！等着瞧吧！用不了多久他会跪在我的脚下哀求放过他，如同一只摇尾乞怜的野狗，而我最终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赏它一颗子弹！”
杨大公子得意地哈哈大笑。周晓莉的心情却愈发沉重。
鞠躬告辞之后，周晓莉对周长河的担心上升到了极点。想起曾经一起共事的点滴岁月，回忆携手配合的一系列行动，两人一如家人般相处，爱情的秧苗早已在心间滋生蔓长。
当周长河那熟悉的笑容再次浮现在周晓莉的脑海，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必须做些什么，为营救周长河而努力，哪怕因此而牺牲，她都要去做了。
韩宅，客厅。韩筑霖正在看报纸，韩巧萍穿着睡衣走过来。
韩筑霖头也不抬地，说：“巧萍，你最近脸色不好，因为什么事情发愁啊？”
“您都能看出我脸色不好？”
“还用看吗？回到家之后，你一句话也没说就上楼去了。对了，最近见到巧良没有？”
“我见他干什么？”
“思来想去，我和你妈还是觉得你和巧良比较般配。你没有背着我们去找那个杨公子约会吧？”
韩巧萍不高兴了，撅着小嘴说：“爸爸，不瞒您说，刚才我就和亮亮在一起。怎么啦？”
韩筑霖生气地摔了报纸，怒气冲冲地说：“翅膀硬了是吧？连父母大人的话也敢忤逆不听了对吧？好好好，我们只当没有你这个女儿！马上从这个家里搬出去，以后再也不用回来啦！”
“为什么呀？爸爸，之前您不是挺喜欢亮亮的嘛！再说了，那天二叔当着您和我妈的面，正式提的亲。”
“谁二叔？我从来没拿杨炳乾当过兄弟！”
明显话茬不对，韩巧萍疑惑地问道：“怎么呢？你们老兄弟闹别扭啦？”
“你别管，赶紧睡觉去。”
“出了那么大的事，我睡得着吗？”韩巧萍掖着心事，试探着问道：“爸爸，你听说了没有？土匪大旗杆劫了治安军的军饷！”
“是吗？太好了！我要好好谢谢这位土匪头子，帮我出了一口恶气！”韩筑霖冷笑。
“别光说气话了，您知道土匪大旗杆是谁吗？富民洋布店的周长河！”
“谁？”
周长河这个名字宛如抛来了一颗炸弹，韩筑霖吓得扔了报纸站起来，吃惊地看着韩巧萍。
“爸爸，您是不是感觉很意外？当时得知他的身份，我也懵了。原来之前经常有个土匪头子来咱家呀！爸爸，您的心可真够大的。”
“不是，你说谁是大旗杆？”
“周长河呀！”
“你看见他啦？”
“看见啦＋巧良已经把他抓了，现在就关在警察局监狱。”
韩筑霖突然扑向桌上的电话。电话机却先他一步响了起来。韩筑霖一把抄起听筒。
电话那头传来韩巧良的声音：“二叔，有件事情需要跟您汇报一下。”
“我正想找你呢！巧良，你给我听好了，无论如何你也得想办法把周长河给我弄死。……什么钱？钱我不要了，我只想看到他早点儿死！”韩筑霖对着话筒咆哮着。
曹仲达垂头丧气地回到家，发现房门敞开着，急忙快步进门。屋里像是遭了贼，书柜衣柜都被翻过了，满地狼藉。听到里屋有动静，曹仲达抄起一根顶门杠悄悄靠近。一个穿着和服的日本女人从里屋出来，曹仲达挥棍要打，发现原来是周晓莉。
曹仲达指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房间，纳闷地问道：“晓莉，这都是你干的？还以为家里遭了贼。”
“那张存单呢？你藏到哪里去啦？”
“你找它干什么？”
“周长河同志给我们留下了重要线索！快拿出来啊！”
见周晓莉焦急地催促着，曹仲达猜到可能另有玄机。他犹豫了一下，说：“那你先转过去。”
“你快着点儿。”
周晓莉不耐烦地转过身去，曹仲达也转身解开裤腰带，从内裤里摸出那张存单，“存单在这里。”
“老曹，你看一下背面。”
曹仲达翻看存单，发现背面的字迹，他说：“杨公子？老周写杨公子三个字是什么用意？”
“我之前就看到了这三个字，不过没有在意。周长河同志突然被捕，让我觉得很疑惑。我太了解他了，他一向不打无准备之仗，难道这次是太大意了吗？马失前蹄？我看未必。”周晓莉解释说：“忽然想起他写在存单上的这三个字，猜测此事或许与杨公子有关，所以我去了一趟杨炳乾的公寓。”
“老周被捕当然跟大杨公子有关系。我刚从利顺德大饭店调查回来，老周被捕时，杨大公子也在场。”
周晓莉试着分析说：“所以说，周长河同志到利顺德大饭店之前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在那里遇到杨公子。”
“你的意思是，这是老周刻意的安排？”
“应该是这样的。现在的关键是我们怎么来配合周长河同志。”
曹仲达一时乱无头绪，烦躁地说：“怎么配合？我们都不知道他想做什么！说实话，我对老周这个人非常有意见，如果他有行动计划，应该提前告知我们，并直接说明行动意图，而不是让我们提心吊胆，或者胡乱揣摩他的用意！”
“你不能怪他。我们利顺德大饭店的行动是为了获取这张存单，存单既然到手，计划已经完成。”周晓莉皱眉思索着，又说：“后面发生的事情，也许连周长河同志自己也没能预料到，之所以在存单上写下杨公子三个字，大概是为了以防万一。”
曹仲达琢磨着说：“如果老周没有被捕，杨公子三个字就没有特别的用意；如果出了意外，一定与杨公子有关？老周给自己留了后路？”
“可以这么理解，但是也不仅仅如此。周长河脱狱一定需要我们的配合。”
周晓莉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了，曹仲达依然是一头雾水，“你怎么知道的？他又没跟你交代什么！”
周晓莉自信地说：“默契，这是我跟周长河同志长期在一起工作的默契。我是他的最佳搭档！”
曹仲达不信，摇头苦笑说：“好吧！最佳搭档同志，说说你的想法。”
周晓莉卖个关子，故作轻松地说：“啊，是啊？该怎么办呢？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我怕万一猜错了现眼。这样吧，这张存单暂时由我保存，剩下的事情就不用您费心了。”
曹仲达闻听，急忙将存单紧紧抓在手里，疑惑说：“老周什么也不说，你呢，又云山雾罩地跟我在这里打马虎眼。你说你俩是最佳搭档，依我看，你们两个谁也踩不上锣鼓点。这笔钱是要上交的，谁也不能动用。”
“老曹，你想不想救他？”
“这还用说嘛！他是特派员同志，必须想办法救人。不过，你真有把握吗？别搞得鸡飞蛋打。”
周晓莉郑重地说：“我已经说过了，在长期的地下工作中，我是周长河同志的最佳搭档，他心里怎么想，我现在是一清二楚。这张存单只是个道具，周长河同志还要我们配合他演一出好戏。”
周晓莉说这番话时很认真，几乎连她自己都要相信了。很多事情都是这样，不敢想便没有成功的可能。此时的周晓莉愿意相信，周长河被捕是他自己预设的步骤，接下来或许还有更重要的行动。一切都是以假设为前提，事已至此，周晓莉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曹仲达虽然早已看穿周晓莉的谎言，但仍犹豫着递过存单。装糊涂吧！死马当做活马医，让她试一试，万一成功了呢！曹仲达心想。
周晓莉感激地说：“老曹，如果营救失败，我负完全责任。接下来，你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做什么？”
“别忘了周长河同志之前交给你的任务，如果有的话。”周晓莉接下来的话便有了诀别的意味，她说：“我们应该相信周长河同志的智慧。老曹，如果我回不来，那就是我跟他还不够默契！但愿一切顺利吧！”
敲门声在持续，济善堂药店白掌柜披着衣服提着马灯，快步穿过大厅过来开门。
门外是撑着雨伞的多子，“白掌柜，对不起啊，都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
“你爸爸没啦？”看到多子焦急的神情，白掌柜首先想到的是年事已高的多九爷，他同情地说：“你等我一下，我去换件衣服。人没了，应该先去寿衣店，钱带了吗？”
多子急忙解释说：“我爸爸好着呢！我来找你不是因为我爸爸，是我们弟弟多福。”
“周长官他……”白掌柜情急之下说漏了嘴，急忙改口说：“不是，你弟弟出什么事啦？”
“周长官？你管我弟弟叫长官？”
“一着急说秃噜嘴了。告诉我，你弟弟怎么啦？”
多子说：“我也正想问您呢！他说来济善堂给我爸爸抓药，可是到现在也没回家，这都几点啦？我不放心，所以才冒昧过来问问您。我们多福从您这里出去之后，说没说去哪里办事？”
“没说呀！不是，他压根儿没来我这里抓药呀！”
多子急得直跺脚，说：“没来？去哪儿啦？”
白掌柜安慰她说：“你别着急，应该不会有事的。估计街上遇到熟人，约着一起去喝酒也说不定。”
“我们多福是在保定府长大的，在天津哪有熟人啊！”多子眼前一亮，她想起了什么，“不对，他好像说过保定慈善总会下属保丰粮店在天津有分号。您知道保丰粮店在哪儿吗？我找找去。”
“没听说天津有保丰粮店啊！你是不是记错啦？”
“不会错。多福为给我爸爸买棺材，还挪用了保丰粮店的钱款。”
白掌柜一乐，说：“多子，弟弟说什么你都信啊？你也真够实诚的。我敢给你打包票，天津卫肯定没有保丰粮店的字号。”
上当了，又让多福给骗了！绝不能轻饶他！这么一想，多子便恨得牙根痒痒，暗中握紧了拳头。
“别着急了，一个大酗子能出什么事啊？”
白掌柜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他故意戳穿周长河的谎言，希望藉此惹怒多子，并看到周长河如何应对。虽然周长河是他的长官，但是为了完成此次中统局布置的内审，当然可以采取非常规的手段。
“回去睡个安稳觉，没准儿明天一早他就回家了。”白掌柜笑呵呵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