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回忆里奔跑（4）

莲城那年入秋以来最大的一场雨，淹了好几条位置较低的街。丁念家的小巷却一点积水也不留。

“这片巷弄，可是清末就建好的。你看看，下水道多顺溜呀，下多少水，走多少水。以前的人，造个房子不容易，都想着多用几百年，子孙后代都受到荫蔽是最好。哪像现在的路呀，修修拆拆的，每年不翻腾个几回不算完。”李大爷得意洋洋地给来丁家店铺买东西的人科普。他对这片生他养他的小巷引以为傲。

丁爸爸坐在柜台边，翻他的报纸，心里不断嘀咕着，小念是不是哪里不对劲？自从昨晚起，她在房间里不肯吃不肯喝，摸摸头，又没发烧。他是搞不懂这个女儿，老是自念我应的（莲城方言，意为自说自话，自作主张），什么事都不跟爹娘商量。以前徐家的儿子徐舟在巷子住的时候，她还活泼点，有点小姑娘气。徐舟走了，也不见她再找找同个岁数的玩伴，独来独往的也不嫌没劲。让她多带弟弟玩，她又说弟弟年龄太小，动不动就哭鼻子，一起玩没意思。上个月老师来家访，还问丁爸爸，丁念是不是缺乏家庭温暖，人际交往困难。真是讲笑，丁爸爸心想，从小到大，不单单是自己家疼小念，这条巷子里的人家哪个不喜欢她？不是他老丁吹牛，光是想把小念娶回去当媳妇的人家，要是一起上门说亲，家里的客厅都站不下的。

“听说今年附中卯起劲来了，这届招了不少中考超过莲中分数线的学生。怕是要咬莲中尾巴了。”

来店里买烧酒的大娘和李大爷八卦道。

李大爷难得碰到和他一样爱嚼舌根的，也不管对方是不是中老年妇女，赶紧陪着聊天：“您家有孩子在莲中读？”

“我家的姑娘那么上进就好了！在附中在附中。每天作业多得很，周末还要补习。”

“那是挺累的。老丁女儿也在附中，念高一呢。”

“是吗！”大娘转向丁爸爸，“您家姑娘最近压力也不小吧？才高一就要搞什么月考，要我说，搞啥月考啊，那不是高三才弄的玩意嘛！考就考好了，还要排名，那大红榜大黑榜的，把我家姑娘逼得紧张兮兮。”

“月考……哦哦……是月考啊。”丁爸爸敷衍地回复，嘴角却翘了起来。

大娘看到丁爸爸一副喜上眉梢的样子，怒上心头：“有啥可开心的。就是你们这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爹娘多了，学校才不管不顾地把孩子搞这么累。”

“你说啥！”丁爸爸凶她，“全天下就你疼女儿？去去去。”

“神经病。”大娘拎起烧酒，把零钱丢在柜台上，撑伞走了。

李大爷对丁爸爸的脾气了解得很，察觉到丁爸爸今日兴致缺缺，也不提晚上想在丁家喝酒吃饭了，从厨房灶台上搜罗了一袋花生米，大摇大摆地回家去。进了家门，甚是心酸。为啥别人有老婆有女儿有儿子，自己家里连个一块儿吃饭说话的都没。他老豆有什么可不爽快的！动不动就给人脸色看。要是他也有这么水灵的女儿，这么活蹦乱跳的儿子，这么贤惠的老婆——不不，只要三选一，他大概每天都要笑到嘴抽筋。

晚饭时丁念终于肯下楼来吃饭了，还是眼神游移、魂不守舍。

“咳咳。”丁爸爸仪式性地清清嗓子，“小念啊，你也晓得，我和你妈从来不盯你学习。知道为啥不？我们只希望你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成绩这方面，你尽力了就行。听见没？”

丁念眼光发直，僵着脖子点了点头。

果然学习压力太大了。丁爸爸心疼地夹了块最大的排骨，放到丁念碗里。弟弟丁响不满地大叫：“偏心偏心！那块我先看上的！”然后被丁爸爸一个斜眼吓得闭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