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神射手

几百辆警车从四面八方包围了拜耳公司。从一辆装甲车上走下几名身着SAS黑色作战服的重兵，在离公司较远的街头观察情况。

武装直升机在大楼上空盘旋，穿着蓝灰色警服的宪兵在阻拦市民。公司内部浓烟滚滚，不久前还传出了激烈的枪声。

“空军司令部，这里是’神射手’，我看见了四个穿着美国军服的武装份子在二楼挟持公司科研人员若干，现有一人负责看守，其他人带着一名科学家不知去向。你们的意思呢？”一名SAS边架设狙击步枪边接通自己的呼机。

“’神射手’，这里是行动指挥官麦克米兰在说话。情况有变，恐怕你们得强行突入。”另一个庄重的声音在另一头说。“几分钟前我们接到来自边境码头的报告称，一艘不久前从美国的瓦勒普斯岛归国的货船上有不明人员偷渡的迹象，疑为几名美军的逃兵非法入境。所以不要期望他们会遵守任何的交战法则，在弄清他们的目的前首要救出人质。”

“遵命。那地方我知道，据说以前还是我们国家的殖民地，只不过从1940年代后早就面目全非了。”代号“神射手”的SAS说。

“另一方面，拜耳公司那边本来是不乐意我们参与进来的。但随着大楼里的那些家伙逐渐深入，他们显然坐不住了。他们勉强和我们上边的人达成了共识，条件是要对这里的内部事务严格保密。”指挥官麦克米兰补充道。

“意思是看见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就得假装看不见，像这样吗？”神射手把语气变重了一些。

“大概如此了，总之是一些’私人财产’。你们只管按计划就行了。”麦克米兰挂断了通讯。

“也许是个不小的数目呢！”旁边一名SAS队员发话道。

“也许是无价之物，是的，维夫。我简直等不及想见一见了。”神射手把架好的枪又收起来，挂上肩头。他转而拿出一支HK MP5*。

“热能探测器保持锁定留守的那名敌人，其他人戴好防毒面罩，和我进入大楼内部，抓捕余下的敌人。”名叫维夫的队员转头对大家说。他是一流的皇家空勤团干员，专职进攻。

SAS们戴上标配的S-10防毒面具和灰色的遮光罩，然后冲向拜耳公司一侧的外墙。这身行头配上全黑的连体战斗服，十分吓人，何况是在多雾气候的英国沿海街头，看上去就像是一群恶魔。

现场执勤的宪兵帮忙开出了一条道，这支队伍冲到墙边。领队的维夫拿出军用破门锤，训练有素地一抡，将围墙上端敲开一个口子，其他队员顺着口子翻墙而入。

一些宪兵用高音喇叭对公司内喊话，但却不见留守的那名敌人的踪影。只有位于街对面一处楼顶上的热能探测仪在穿墙而视，捕捉他躲藏在里屋的身影，以及被他挟持的科研人员的动向。虽然击杀他已成为可能，但这更可能导致他的同伙在其失去联系后狗急跳墙，危及被带走的那名科学家。

当神射手和维夫带队进到公司后，首先看到了几具穿着绿色保卫服的尸体。尸体上戴着的“Bayer”袖章表明其是拜耳公司的安保人员，此时的他们看起来像是经历了一仇力悬殊的战斗。

SAS全体尽可能地在守敌的视野范围外行进，悄悄地步入公司大厅。

随后出现的狼藉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瓦砾遍地的大堂内，各种枪械的弹壳洒了一地，穿戴着美式凯夫拉头盔和特战制服的不明人员尸体到处横陈，俨然就是一场战争。

“Fuck me。”神射手轻叹道。

“’私人财产’，哈？”维夫在一旁说。

“我见过这些家伙。”神射手盯住面前的尸体，往前走去。

踏过狼籍，一行人步入直达二层的安全楼道，缓步上楼。

“分组行动。A组八人，和我搜查大楼；其他人作为B组，与维夫作好营救人质的准备，在我们确认被带走的那名人质安全后立刻行动。清楚了？”神射手边走边下达指令。

“清楚了。”众人低声应道。

走过楼梯，就到了静悄悄的二楼办公区域。这里向着东西两侧延伸的长廊上，两边的各处房门仿佛都暗藏着危险。

“那间房！”维夫领着十一名严阵以待的干员走向人质所在的工作室。

神射手的人就地展开排查，分别突入几个房间进行搜索。

一名队员在走廊西侧的化验室发现了异常。

这儿的墙壁被开出了一个大洞，洞内黑森森的一条通道伸手不见五指。

“也许他们应该在这儿写上’暂不开放’。”神射手试着走了进去。

前方的黑暗中，回响着一种封闭的中空系统的声音。与之相接的是一段盘旋往下的网状格栅楼梯，可以依稀看到下方的情形——仿佛无底深渊一般。

“这些是用来做什么的？”负责开路的SAS惊疑不定地望着楼道的四壁。这儿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封闭单元，有管道，也有面板，沿着墙壁往下延伸，泛动着墨绿的奇异色泽。

“可能是由计算机控制的内部体系，是和这座建筑的外立面互相关联的。更多的是各种小单元，每一个大概都能通过智能控制，然后根据外部环境变化，为大楼的日常作息进行相应调整。但我看不懂那些管道的作用，也许意味着底下有更匪夷所思的玩意儿。”神射手分析道。

一直往下，下面出现了更多泛着绿色的金属外壳。这些充满化学意味的管子像一条条缠绕的蛇，蜿蜒直下。

忽听一声铁栅断开的脆响，前方的台阶在开路的SAS脚下消失了，一大片格栅轰然碎裂，七零八碎地坠落下去。

“噢！见鬼——”

那名SAS当场掉落。

他的身体落在下一圈楼梯间内，重重地往下滚落。滚动的声音一直延伸到楼梯底端，渐渐远去。

“果然作了点手脚么，这些美国佬。”神射手在偌大的断裂口边捏了把冷汗，“至少他们没把楼给炸了。”

众人开始检查自己的装备。幸免的SAS都为各自戴上了一种纳米材质的手套。

一个队员把手放在墙边，具备24个独立吸附模块的手套便自动贴上墙壁，让他轻松地爬上没有任何攀抓点的壁面，爬墙而行。

其他人紧随其后。他们集体攀过断裂口，到达了另一边的阶梯。

这一次神射手决定不拿队员的生命冒险，亲自上阵，在前开路。

又过了两圈盘旋楼梯，尽头的微光一下显现出来。那是从一个半开的房间门里发出的。

最后一级台阶前躺着那名不慎跌落的SAS。他是从陡峭的楼梯间一级一级地摔下来的，整个人都已面目全非。

神射手沉住气，将那虚掩的门推了开来。

铁门启开的闷响回荡在前方一条全透明的环形通道内。

神射手只觉自己仿佛进入了水族馆的水下走廊，水漫四周，湛蓝一片。莹莹波光在地板上来回掠动。

这里的观赏鱼很特别，他想。

他正注视着几团墨绿色的、像溶液一般的物体在头顶飘荡，伴随着古怪的气流，所到之处大量的水被蒸发成汽，然后排出，沿着卷流的中轴线冲上去，形成小小的漩涡，伴随在这些物体的周围。

他还是头一次看见这样的奇景。

在通道的右侧排列着一些控制面板，上面用德文写着一些有关调节水温和水循环的标语。神射手检查了一下，按下几个按钮。

水温变低了。

令众人惊呆的场面发生了——

原本像液体一般的物质竟发出了活物的声响。那是大家未曾听到过的恐怖声音。

物体内钻出了无数软体动物般的触足，一条条地昂起，隔窗覆盖过来，将屋内变得昏暗一片。几团墨绿色物质像瞬间吸水的海绵般急速膨胀，逐渐固化，形态越来越大，宛如太平洋巨型章鱼一般。

神射手感到一双眼睛盯住了自己，那眼睛像是巨大深黯的黑洞，水流在它周遍翻覆不止，飞快地化作虚无。

这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控制面板上亮起了警示灯，警报作响。神射手以最快的速度将动过的按钮调回原样。

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彷佛恶魔的诅咒般回荡在四壁之中。已经近在咫尺的恐怖转瞬即逝，黑沉沉地消散开去，万千碎片汇聚在黑暗中，剧烈地骤缩，团成一个个绿莹莹的暗影，化作流质。

通道又恢复了明亮，就如来时一样。

“真有趣。”一名队员低语道。

“某种特殊的恒温机制，我猜。这东西一定能随意分解细胞结构，以温度的变化，甚至更多因素。”神射手的思维在飞转，试图理解这未曾目睹过的景象。“拜耳公司的家伙们还真是发现了新大陆。”

“也许热量对于这玩意儿来说是某种催化剂？可以令它在固体和液体间转换？”

“它是活着的吗？”

队友们争相发问。

“这能弄清，不过得有样本才行。如果有谁够胆，可以在任务结束后搜集一份给我。”神射手摊摊手。

“呃，不是说不能动这儿的东西吗？”队友犯难了。

“难道你们想让这成为私人机构的玩具吗？”神射手丢出一个理由，然后朝前走去。

众人缄声。

在通道的另一边，一扇双开式防盗门挡住了去路。一名队员上前查看，那扇门是由机械密码锁给锁住了。

这种门通常在金融单位的金库中使用，防水、防火、固若金汤。

“需要密码才能过去。我们能侵入主机吗？”神射手说。

“已侵入，正在搜索密码。”一个队友从身上拿出军用笔记本，竖了下大拇指。

神射手也竖了个大拇指，然后站到门前。他隐约地听到一些不易察觉的异动。

有枪声从门后传来。

他的心头一跳。莫非那些美国人在里面遭遇了额外的武装？

那些在公司大堂里死去的不明人员重现在他的思绪里。

他的思路在这一刻仿佛回到了17年格鲁吉亚与俄罗斯的两国边境，那处位于高加索山脉的安全屋。

那些人被叫作影子部队，而他从他们那里目睹了一起针对友军的谋杀。

代号为“幽灵”和“小强”的两名行动干员。

“Awaiting orders。”一声话语从肩上的呼机传出，让他没再想下去。是维夫的声音。

“继续等。”神射手应声道。

“我们已经在人质的关押点附近。虽然被带走的家伙是个重要人物，但他仅仅只是一人。”维夫说。

“不，暂时别这么想。我和A组队员在公司底下发现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有一人意外死亡，目前情况尚不明朗。”神射手回头看了一眼水池里的东西。

“你们发生交火了吗？”

“快了，现在看来其他的武装分子正在和另一批人对峙，不过还需要进一步确认。这个地方复杂得很，也许一个不小心我们就会失去全部的人质，所以，待命吧——”神射手没再说下去。

他看见，正在操作笔记本的队员在键盘上按下了ENT.，然后屏幕上出现了“All Access”的字样。

营救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