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坐吃山空

屋外清爽的风让她的脑子一下子清明了,她细细捋了一遍身边的每一个人说过的话,结合自己的感受,将整个事情尽可能地连接起来。

刺杀?

中伤?

身体的异况?

她的梦境?

她或许真的不似常人吧?方清浅无语地望了望天,天空一片洁净如洗,根本没有神仙姐姐笑着跟她打招呼啊!她脑子清醒地活了十八年,也没觉得自己跟平常人有什么不一样啊?

要是挑刺儿一般地找茬,那只有她祖传单身的诅咒还说得过去。

她甚至从未深入地思考过,在祖传单身这样狠毒的诅咒之下,娘妻又是怎么生下自己的。她没有爹吗?可是她从未听娘亲提起过,甚至她玩笑一般问起的时候,娘亲都是顾左右而言他。

既然语言躲闪,神色有异,肯定是在知道真相的情况下欲盖弥彰。

她又想起来,曾经娘亲说过的几句话。

浅儿,你这是越到十八岁越白了,不知等你过了十八岁会不会好些。

女儿家的抛头露面不好,你就乖乖在家呆到十八岁那年。

娘亲在自己的印象中多次提及十八岁,而她如今也马上年满十八。若说其中没有什么关联,那她是不会信的。

只是她从不想怀疑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她心底还是贪恋那点天真无邪的吧。

娘亲肯定是知道真相的。

她不知道她身边的人都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要欺骗她,她以为可以依靠的李惊澜欺骗过她,她这一辈子最亲近的娘亲欺骗过她,曾经她视为姐妹的若兰欺骗过她,甚至连她并不想招惹的姜九渊也欺骗过她。这些形形色色的人,在自己生命中或浅或深地走过,却都留下同样的一道痕迹,欺骗。

她忽然笑了笑,现在是不是连自己的身体都欺骗了她?

一阵风过,她无端打了个哆嗦,原来大夏天的也能这么冷。

一下子不知道自己可以依靠谁,难道真的要像那些行走江湖的独行侠一样,嘴上享受自己来去自如潇洒惬意,心里却在煎熬着无限的孤独?

她知道,一旦自己真的被昭告天下是个怪物,她就无法避免地要忍受最痛苦的孤寂。

因为没有人愿意和一个怪物相处。

她能否控制自己的心智?

她会不会滥杀无辜?

还有谁会接纳她?

就连方清浅自己都厌恶这样的自己,更何况那些与她毫无关系的外人。

那么……她发起病来,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她好恨自己发病时还在昏迷,不然,她至少可以知道自己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大怪物。李惊澜说得不够细致,光用言语怎能将一件事形容得淋漓尽致呢?她多想能自己看看,看她是不是像话本里写的怪物一样,三头六臂,体生鱼鳞,眉眼间写着满满的恶。

如果身体里的异能让她可以无视一切创伤,从此,她就可以无人能敌,无人能伤了。可是她的身体有没有替她想过,她可以自愈身体上的创伤,可是心灵上的创伤,要谁来医呢?

要是她没有那么执着地追问李惊澜该多好,得到这样的答案,可能会成为她一辈子的困顿,这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了想,或许自己就像那些不知身世的可怜人一样,他们走遍天涯只为找出自己的身世下落,无畏前途艰难可怖。而她,步步紧逼与他周旋也只为拨开心中的迷雾。

可是……

可是……

就算她是个怪物,她也不能了结自己的生命。她的身体有异于常人的自愈能力,让她不会轻易轻易死掉,就说明她降生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长命百岁的。

她要好好的活下去。

她才十八岁,她的人生才前进了很小的一截。她还没活够,她不想死。

谁说身体不似常人就不能好好生活?就算被万人敌对,她也誓要活出自己的精彩。

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阳光仿佛明媚了那么一些。

转身回到竹屋内,看到李惊澜依靠着枕头,双眼轻闭,如玉的俊颜上两瓣睫毛细微的翕动,看来他并没有睡着。

她算是清醒过来了,眼里真正地有了他的影子。她走上前去,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继而探了探他的胸膛,也是滚烫!

他的身体是那般滚烫,而他的唇色却是异样的灰白,仿佛被人丢进冰窟里,连嘴唇都冻得起了一层薄冰。

“烧到这么严重!”方清浅忽然急了,眼前这人半死不活的样子,哪里还有之前那般威风凛凛调戏自己时的生机。

“我去找神医!”她不等他回答,一股脑扎出门外,四处张望一番,选择了一条不明晰却能细辨的小路一路上山,看着脚前新鲜的脚印,这条路一定是神医之前走过的!

身后竹屋传来一道悠扬的玉哨声,她神色缓了缓,如果有他的七影在身侧,她也安心一些。

**

李惊澜没来上朝的第二天,李元启的态度是,想他,想他。

而朝中大多数大臣们的态度则是,担忧,担忧。

这些日子朝廷里并不安生。南部十三江旱情未治,南荻又以污蔑之辞先咬了东华一口。

十三江是十三条互相交错流行的江河的总称,这十三条江河有大有小,大致流势都是由西南向东北,最终经由东华东部的河口城流入大海。

这十三江流域贯穿大半个东华,是东华农业灌溉最重要的水源,而这一个月来,十三江流水量越发减小,加之数天不见落雨,到如今,已成一片干旱之势。近日东华数十个城镇纷纷向朝廷上报旱情。

六月到七月,正是东华农作物成长的关键期,而东华的农民们却用水紧缺,十三江里的河水也是日渐减少,眼见着作物发黄,百姓们坐不住了,怨声载道,状告官府。但官府势力对抗天灾太微小,他们拿十三江的旱情没有办法,只能上报朝廷。

李元启对这种真正的国家大事一知半解,早在事情刚发生时,他就把治理十三江旱情以及抗灾的全权事宜都交给了李惊澜处理。李惊澜介入此事不过四日时间,就查清此次导致十三江旱情的一大原因是南荻故意加大取水量。

南荻是十三江的上游之地,亦是十三江发源地。往年三月至四月南荻械而东华多雨,到了六月至八月,则是南荻多雨而东华械。按照这种雨水分布来看,六月至八月,南荻根本不需要过多取水就可以游刃国内灌溉,而往年的情况确实如此。

而今年的南荻却反常地在南荻雨季过多取水,十三江上游流经东华的水量大大减少。本就经历旱季的东华,在南荻过多取水的情况下无疑是雪上加霜。

南荻为何要大肆取水?这件事满朝文武尚不得知,只能等李惊澜的人脉后续的上报。

皇叔不在的时候,李元启上朝连一点小差都不敢开。他生怕哪位臣子上奏一本,他自己没听清,还没有皇叔来打圆场。

以穆右尹为首的右派在十三江旱情一出之时就极力谏劝拨款救灾,这种办法被李惊澜一口否决。李惊澜当时给出的意见是,兹事体大,事关天灾人祸,光有拨款还不足以救灾,朝廷拨出去的钱必须花在灾情的关键点上,如今这个关键点还没找到,就拨款先行,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不在关键点下力气,花再多的钱在那些不痛不痒的地方也是不起作用的。

李惊澜的猜测很快就有了结果,因为仅仅四天之后,探子就来报南荻大肆取水,取大于用的消息。

朝廷上纷纷猜测,南荻这般动作,到底是为了什么?

而如今李惊澜甫一不在朝堂之上,这穆右尹又来催促惺帝拨款下放了。

“陛下,”穆右尹出列一步,“昨夜微臣又接到青江城城守的加急来报,青江的水位已经过了最低线,比十年前那场大旱之下的水位更低S里的鱼都几近涸死,那作物也青不了多久!青江城的百姓担心以后没饭吃,自发成群结队去那泥潭里捞鱼,这成何体统!官府的人拦也拦不住他们,只能派人把青江河封锁起来。可是陛下,这根本不能解决问题啊!朝廷的态度拖得越久,百姓们就越对朝廷失望!为今之计,就是救灾!寻水!抚平人心!微臣恳请陛下拨款救灾吧!”

两朝为臣的老人精说着这番话时激动得抖起了身子,看向李元启的时候,眼里似乎写满了殷切恳求。

而群臣队列中不知谁嘀咕了一句,“穆大人平日里极力拥护烈王殿下的每一种态度,在此事上怎么和烈王殿下的意思相悖?”

这一石激起千层浪,朝中大臣一时间都觉得穆大人总算有了自己的想法了,这是个可喜可贺的好兆头。

穆笛也把众大臣的言语听了进去,主动解释道:“十三江旱情事关重大,关系着东华农业命脉,老臣只是觉得,在这种大事上,每一个做臣子的,都要勇于发声,发表自己的看法,集思广益,尽可能把所有的因果和解决办法都想到,才能做到减少朝廷财政上的损失。”

“是啊是啊……”

“对啊……”

一些大臣纷纷赞同,还有一些大臣仅是笑了笑,并不发声。

而李元启的面色很难看,他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答应穆笛还是该坚持皇叔的想法。穆笛不是第一次提起赈灾放款的事情,他此前还提过一回,只是被皇叔否定了。皇叔不知为何不来上朝,他就见此机会又上奏了一次,是他太关心十三江的旱情吗?可是前些天皇叔在朝的时候,他为什么不提起呢?

穆笛说起来是自己的亲外公,他是母妃的父亲。按道理说,自己的亲外公,一定是为了自己好的。更何况他还是当朝右尹,辅佐过三朝皇帝,在朝中威望颇高,他的言论,也是有不少臣子拥护和支持的。

可是皇叔……

皇叔你去哪里了呀!元启现在好孤单,好无助啊!

朝中安静下来后,有人又站了出来。

李元启一看,是今年新上任的文状元石明玉!李元启记得他!当初朝廷年宴时,这位石状元七步成诗,让在场所有臣子都佩服不已,母妃更是嘉奖了他白银百两。

石明玉那般有才,一定能说出些什么!

“陛下,微臣觉得穆大人所说确实不无道理,但也操之过急。依烈王殿下所言,如今十三江的旱情不仅仅是天旱那么简单,更是牵扯到南荻这个邻国的做法。往年的这个时候,东华虽少见降雨,也不至于十三条江覆盖的流域全部干旱,农民灌溉都成了一大问题。

今年十三江的旱情成为绝无仅有的第一大旱,单靠拨款农民有什么用呢?最佳的办法则是和南荻沟通,让他们只取用自己需要的用水,用多少取多少,也好让下游的东华百姓用上水。”

李元启很清楚,这位新状元的言论,是和自己的皇叔想到一块儿去了。

穆笛也出列,眼神往后稍瞟了一下,似乎用余光看到了那位新状元,他的眼里暗了一分。“陛下,微臣的意思是,如今农民地里的作物都旱死了,拨款到农民手中,才能让他们有钱购买新的种子,不然到了该收获的季节,农民颗粒无收,到时候,怕是会举国大乱啊!”

石明玉不甘压制,声音略高添了一句:“既然右尹大人知道农民地里的作物是旱死的,可见水源是多么的重要。如今已经旱死了一批农作物,再种下去新的种子,没有水源的情况下,唯一的结果还是旱死。与其拿朝廷的拨款用在周而复始的种地到旱死上,不如拿着拨款,去寻求新的出路。”

穆笛神色一凛,当即有大臣明白了他的意思。

秦大夫秦律走出列,“石大人稍安勿躁,我想,穆大人的意思是,拨款给农民换一批新的种子,等农民种下去的时候,已经接近八月,再多等一段日子,东华又能迎来几场大的降雨。到那时,不就能种出苗儿来了?”

李尚书李左在朝廷上是秦律的死对头,两人出了名的谁也看不惯谁,此刻李左走了出来,“秦大人,你的意思是,这七月到八月的两个月里,农民们就坐吃山空?”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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