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变化之痛

她收回眼,以为他会嘲笑自己刚才的行为,只是没想到,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屋中静默了很久。唯一让方清浅觉得他还活着的,便是他掌心里压在自己腰肢间的那道力量。

力道并不大,却足以让她僵化。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传来他虚弱而微小的声音:“清浅,我做了一个梦……”

李惊澜做了一个沉沉的梦。梦里的他一路跟着走得极快的方清浅,不知为何,永远都追不上面前近在咫尺的她。直到最后,她的脚步停在一处浓浓的迷雾里,她穿着和浓雾一般颜色的纯白衣裙,仿佛他只要稍有不慎,她的影子便会在浓雾里消散。

她笑得极美,告诉自己,别跟来了。

他哪会依她呢?他心知他若不跟上,她就会真正地消失在自己生命中。

他连忙跟上去,使出了自己最快的速度。

他抓住了她的衣角,可是没能抓住她。她很快便随着那浓浓的白雾一起消失,眼前一片清明,似乎这里从来不曾有过什么白雾,他也不曾有过她。

那时的他,就像走丢了的孩子,无助,迷茫,望着四方的天,不知该何去何从。

只有心口难以抑制的痛告诉他,他真的经历过了,真的经历过了。

“至少我抓到过你的衣角,我算不算,是曾经抓住过你?”他的眼神写满了温柔,嘴角噙着一抹自嘲的笑意。

他只是做了个梦,并且说给她听了而已,她却像是听着别人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听着戏文里那些起承转合,才子佳人,而为之动容,为之酸涩。

“你发热了,脑子也烧坏了吧。”她讽笑着,告诉自己,李惊澜一定又在说谎话骗她了。

挣扎着爬起身,看到被褥上那一滴深色而不易察觉的痕迹,方清浅心有余悸。好在她起身之前把眼角那点很熊小的湿润都往被褥上擦干净了。

李惊澜眼神在她身上划过,看到她穿着自己的衣裳,心如明镜的他一双鹰眸当即黯沉了几分。他似乎很努力地提了提唇角,但是也没能笑出来,只是淡淡道:“山下不安全,清浅暂时还不能离山。”

方清浅一听,十分头大,又来了又来了,又要替她做决定了!

见方清浅不语,李惊澜继续道:“要是山中无聊,我让七影去山下买点好玩的小玩意给你。这山很深,也很大,山上有一只七色鹿,明日我陪你去看。”

方清浅做出一副不领情的模样:“就你这身体状态,怕不是你陪我去看,而是我驮着你去看!”

她才不想他走到一半就倒下,她又要拖着跟块千斤重的石头一样的人回到竹屋。

李惊澜总算是笑了起来,眼里的温柔和庆幸似乎在告诉方清浅,他认为她还是在乎他的。

她在乎他?方清浅绝对不可以给他这样的错觉。

“你看什么看?你以为我乐意救你?要不是还有话要问你,你气息奄奄关我什么事!”方清浅蹬鼻子上脸,恶狠狠地瞪了空气一眼,愣是没舍得瞪他。

哎,他是病人,她还是不要太过分了。

“你要问我何事?”他收敛了笑意,竟挣扎着要坐起来。

这一看可把方清浅吓到了,连忙将他按回去,“你躺着回答我的问话便可。”

他不知道自己身负重伤吗?不乖乖躺着,还想上天呢!真以为自己铜皮铁骨啊!

她对他实在是有些无语,无奈心中藏着一万个疑问要问他,她决定不与他计较别的。“我问你,我昨晚是不是受过伤?”

他叹笑了一声,摇头,“没有。受伤的人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个。”

方清浅气不打一处来,叉腰挺胸,誓与此人斗争到底:“还说没有?李惊澜,我劝你老实一点,不要耍我,不然你信不信我戳你伤口啊!你就没想过,我为什么都准备要走了,又回到你这里?当然是因为我已经把事情都了解了个七八分!所以,你不要骗我。”

他一双极好看的眼眸看着她,眼里似乎有浓浓的化不开的痛意:“清浅,你何苦要知道呢?”

“你又是何苦要骗我呢?”方清浅忍着心里的痛楚,嘲笑一般地反问一句。“我只是想知道真相,都是关乎我的,我想知道,有什么错吗?我到底有没有受伤?那些人到底是冲着谁来的?到底是谁替我医治?为什么一夜之间我奇迹般的痊愈,连一点创口疤痕都没有留下?!”

她顿了顿,似是心有不甘,添了一问“还有,你刚才什么时候醒来的。”

“清浅,你相信我,留在我身边,等时机成熟,我一定会全部告诉你。”他的声音竟有些祈求。他的清浅就像一朵不沾染尘杂的白玉兰,一双眼只见世间之美好,然而许多事都不是她想象的那般简单。他目前还不舍得让她接受残酷的现实,宁愿明目张胆地让她瞒在鼓里,他相信自己有能力为她摆平一切,等拨云见雾,海阔天空之时,他一定会想出万全的说辞让她相信。

但一切的前提,都是她要无条件地信任他。

方清浅觉得李惊澜的思维真是莫名其妙,她又不是还没断奶的娃娃,她已经是一个有思维,有判断能力的成年女子了!虽然她是个女人,但她也不是他想的那般没有担当!她要是没作好被刺激到的心理准备,那她又回来问他做什么?

“你是不是打算什么事情都替我扛着?你莫非想当我爹?”方清浅忽然觉得好笑。鬼知道她费了多大的力气压着心里那股子火,她一声又一声地告诉自己,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可是东华烈王,比那群碰瓷的富家小姐更狠,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招惹的人物。

可是她和他没有半点关系,她不需要他替她扛下所有的事情,她更没有资格让他扛下所有的事情。她只想知道关乎她的,这难道很过分吗?

李惊澜实则气若游丝,他费了很大的力气作出一副一切都好的样子与她交谈,为的便是不让她担心。

他的衣裳都被她扒光,身上只有一床薄薄的被褥取暖,不知是不是深处山林中气温低的缘故,在这大夏天里,他头一回觉得冷。不过他的心还算火热,她既然敢调皮胆大地扒光他的衣裳,至少说明了,她并没有把自己当做外人。

要是放之从前,她能有这般动作,他早就给她吃了,只可惜如今,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清浅,我想当谁的爹你难道不清楚吗?”说着,他似笑非笑地瞅了一眼方清浅的肚子。

方清浅一张脸涨得通红,他这眼神,意思是想当她孩子的爹了?

可是她肚子里空空如也,连饭食都没有,更何况一个肉球?她可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他凭什么下定论!他倒是想得长远,也想得太美了吧。要是放在从前,她一定会为了逞口舌之快与他大战个三百回合,如今她不想再与他有多的联系,只想问清楚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好一走了之。

“我们先不谈这个。你能不能先回答我之前的问题?等你回答完了,我再告诉你我清不清楚你想当谁的爹。”她真是头都要大了,“我很清楚病人是不能多说话的,想必你比我更清楚。你能不能为了自己的身体健康,言简意赅地回答完我的问题,然后好好休息?”

“好。”他破天荒地答应了自己的要求,方清浅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看来还是要苦口婆心地站在他自己的立场上劝说他才管用,你看,方才那番话,出于为李惊澜的健康着想,一下子就打动了他。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还是挺自私的。

就像他对自己纠缠不清的感情一样。他一直都把他自己放在高位,而把她看成他的玩物,必须要听命于他的玩物。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她的感受,只是一味地想一手操盘她的一切。

他若从未把他自己和她摆在同一个高度,要怎样看清她的内心呢?

也许这就是他身为统治者的惯性吧,他习惯了统治所有人,也会带入性地想统治她的情感。

罢了,她能理解。

既然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就不要谈情说爱了。

而他,看到了她眼里的厌恶,到那一刻,他才真正觉得,她是真的要放弃他了。

是不是他曾经的谎言对她来说,并不是善意的保护层,而是让她尝到背叛滋味的毒药?

李惊澜想,自己在她心中或许没有那么重要。否则她怎会一味地寻求答案,而看不到他藏无可藏的苍白无力。

正因为在她心中没那么重要,他不敢再多顾左右而言他,他知道,他拖得越久,就是无形中将她推得越远。

“你确实受了伤,伤势严重。”

“来刺杀的人是三拨,加上本王的护卫,一起四拨人。目前可以确定的是,一拨刺客的目标是你,一拨的目标是我,还有一拨是那秦芷儿的家丁,目的应该只是为了来找你我发难。”

“替你医治的人是易临。至于你一夜之间伤口完好甚至连疤痕都没有留下,这个我和易临目前还无法给你解释。但你先稍安勿躁,我已经派人去查,很快就会有头绪的。”他已经派人监视了公子玄衣,他的直觉告诉他,方清浅身体的异样是出于什么,又意味着什么,公子玄衣全都知道。监视他,一定是没错的。

方清浅喃喃,“所以我真的受伤过,但伤口在一夜之间就全然消失了?”

“是。”

“我的伤口总不能是突然间被人拔了去的吧,好得再快也要有个过程。你肯定亲眼见到那个过程了,对不对?”

“对。”

“那你告诉我,伤口愈合的过程。”

“清浅,你是不是很疑惑你为什么肤色比常人更白?”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方清浅一句,看到她神态微变,他继续道:“昨夜一过,你的肤色与常人无异了。”

是么?方清浅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脸颊,只可惜竹屋中没有铜镜。倒也无妨,这山林里有水声,说明一定是有水面的,等她问清楚了,便去照一照。

当即她也反应过来,难道她伤口的愈合和自己的肤色有关?

“伤口的愈合是出于你体内的一股力量在运作,我虽是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但也能看出一些模样,那是很多细细的血线化成的力量,从你身体的四面八方汇聚,经过之处肤色都发生变化,治愈和抚平你的伤口后,又回到你的心脏。”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已经十分虚弱了。

“你骗我吧?”方清浅告诉自己她不应该信。这种神乎其神的说法,只有话本里才会有。

什么力量啊?身体里还能有什么力量?不就是血液流动吗?

细细的血线是什么?难道他的肉眼还能透过她的皮肤看到里头?

可是人的皮肤并非透明的!

“我也希望那是骗我的,因为……”那意味着你乌骨族神女的身份,一旦被锤实,等待你的将是危险重重。

“因为什么?”她的心拔凉拔凉的,鼓起勇气追问。

“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

他闭上了眼,在方清浅看来,他仿佛是经历了一次闯关重重的旅程,结束之时,甩掉身上包袱的释然感。

总算回答完了她的问题,他一定很开心吧?

“但是我不信。”她忽然笑了开来,提起步子走到了竹屋外。她没有离开,只是站在门口,想让自己静一静。

细细想来,她也没有理由不信他的话。

她那个如现实一般的梦境,梦由始到终,她都无法忘记一个感觉。

痛,不仅仅出自那四箭所致伤口的痛。

从全身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毛孔传达到大脑的讯息,便是一个字,痛。

只是梦中她太渴望走出那片荒漠,她忍着所有的痛,努力地求生,只为自己不死在荒无人烟的大漠里。所以一切的痛楚和死亡比起来,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但不代表那些痛可以被她忽视。

如今再被李惊澜提起来,她觉得,或许那些痛,便是她身体发生变化而导致的。

不是,那意味着什么?

她还真如若兰所说的,是个怪物了?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