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核心会议
杨怀轩反对接受这笔生意,“这批黄金数量太大,我们犯不着为这些美国佬担这么大的风险。我不相信这么大一批黄金集中到这里,会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他是个精还差不多。说不定警察早就盯上姓冯的了。这几年我们比较安稳,就是因为我们不做太显眼的事,我们不能为了这事和警察发生直接对抗,那不好。”
涂和强和余叶玲却是主张接受的。
留着一脸络腮胡子的涂和强说:“三哥谨慎得太过分了。”
他已五十多岁了,皮肤黝黑,身体强壮有力。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在经营自己的生意时,是越来越谨慎了。除了少数几个亲信之外,无人知道他的行踪。他总是通过很复杂的渠道,给他的手下下达命令。但他对这次的黄金生意却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
他说:“只要计划得周密一些,屁事没有。我说,他妈的这种生意可不是天天都有的。在这方面咱们也有些关系,花不了太大的代价,就能赚上一大笔,为什么不干?我他妈的还想给自己弄几块呢。”
余叶玲吱吱地笑着,捅了他一把,“你别那么财迷。”
她站在涂和强的身后,就象十几年前她意外地和涂和强翻脸时一样,把胳膊支在他的肩膀上,悠闲地磕着西瓜籽。涂和强总想把她拉到自己的身边坐下来,都被她一甩手挣脱开。
涂和强笑咪咪地回头看着她,“怎么着,咱们就不能弄他几块吗?咱们什么时候那么清廉过,这是看得起他。”
“你还大老爷们儿呢,这么小鸡肚肠子。要吃咱们就全部吃过来,把冯振德那个狗杂种做掉。”余叶玲撇着嘴说。
涂和强咯咯地笑了起来,“你也太黑心了,咱们这个道上可没这个规矩。还是应该照规矩做生意。”
“什么他妈的规矩,老娘狠起心来,连那几个美国佬一起做掉,让他们哭都找不到坟头子。”说完,连她自己也笑了起来。她知道这不过是气话,想做掉冯振德就已经出了格了。她向希姑扬扬下巴,“我说,这个生意咱们能做,没什么了不起的。蓝伯,你倒是说句话呀。”
蓝子介无声地坐在角落里,手指间夹着一支烟,慢慢地吸着。
他此时思谋的事要比他们远得多。按他自己的考虑,他是赞成接受这笔生意的。公司最近的资金比较紧张,单是为了把一个公司的小经理弄出监狱,就花了近五十万。上半年,为了打点各方面的关系,又撒出去两百多万,今年的价码比去年翻了一倍。另外还有几项大的投资,包括楼下的服装生产线改造。为了购买布料,要向罗汉山贷款四百多万,这是以前没有过的事情。公司里很需要钱。这笔生意是一笔快活,用两个月做好安排,打通各处关节,货一上路,这笔生意就算齐活儿了,公司的资金也能活络一些。
但他同时也意识到,希姑可能会拒绝的,很有可能。这两年来,希姑也谨慎了许多,把公司的大头逐渐转移到杨怀轩的企业上。这不能说不好,蓝子介自己也是希望安全一些好。他感觉到希姑从一开始就对这笔生意有心理上的抵触。她不能不履行父亲留下的诺言,但这个诺言被冯振德利用了,使她心里感到很不舒服。说到底,她之所以会拒绝,是因为那枚戒指至今还没有出现,也因为冯振德有点逼人太甚了。他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把话说过头。
他在心里斟酌了一下,慢慢地说:“要说干呢,咱们还是干得了的。船上、码头上,都有咱们的人。和边检、海关方面的关系,一直也还不错。”
杨怀轩打断了他的话,“蓝伯,关卡还多着呢,任何一点都会出麻烦的。我首先对冯振德那帮人就信不过。他的手下人跑了水,会把咱们也淹了的。”
“是的,是的,这个我知道。”蓝子介点着头说,“所以我的想法是,在明天去见面之前,先把方方面面的情况都弄清楚,如果有漏洞的话,咱们趁早就离远一点,以免沾上腥气。”
在座的大经理中,只有赵建始终不说话。在任何时候,他都不表示自己的意见,这是他的原则。所以也就没人会费心去问他的意见。他只执行希姑的命令,这也是他的原则。在大多数情况下,希姑的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足够了,然后就是他不露声色的行动。
会开到中间的时候,他出去给他们弄来晚饭,然后依旧坐在角落里,冷冷地看着他们争论。他知道,在这种会议上,票数不起作用,最后都是希姑说了算。
希姑坐在落地灯的旁边,灯光照耀在她穿着丝袜的腿上,她的脸却隐在灯罩的阴影里。她吸着烟,细长的眼睛眯着,听着他们的议论,在心里考虑着这件事。
从内心里,她不喜欢这桩买卖。三哥说得对,他们虽然也做非法生意,但凡事都有一个限度,不能过分。和警察的麻烦只能是不痛不痒的。接了这个生意之后,和警察之间的麻烦就会变成全面对抗了,那是很严重的。
但是,从各方面的情况来看,她又必须接受。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大经理中至少有多数是赞成接受的,她不能不考虑大多数人的意见。其次,这笔生意的利润毫无疑问是会非常可观的。公司需要钱,能这样大笔赚钱的机会确实不多。最后一点,是她几乎摆脱不掉的,就是那枚戒指。那上面有父亲的诺言,有海爷的诺言。事实上,那里面已经难以避免地有了她的诺言。无论怎么说,她都应对此有个了断。
她抬起头,在烟灰缸里拧熄了香烟。周围立刻安静了下来,他们知道她就要作出决定了,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
她轻声说:“那个戒指,我始终没有见到。”
房间里一阵寂静,大家都在琢磨着她这句话里的意思。
涂和强说:“这不用问了,既然我们没有搞到手,那肯定是被他们搞走了。”
希姑明白,事情很可能就是这样,因为没有第三方。
蓝伯问:“希姑,你的意思是……”
她明白,她该作决定了。她在心里已经决定拒绝这笔生意了,这里面的危险确实太大了。恍然之间,她忽然意识到,她要拒绝这笔生意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郑光楠。
下午,他们分手的时候,郑光楠对她说:“你想过没有,智者千虑,也会有一失的时候,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她说:“我知道,我们只能尽量避免。”
他说:“希湘,我决没有让你怎么样,或者不让你怎么样的意思,这个主意要由你自己拿。我只是希望你,多做善事,就算是为了我吧,我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你再进到那个里面去。”他说这话的时候,连眼睛都红了。
她点着头,她完全能理解他的这片诚意。
此时此刻,他说这话时的样子,就浮现在她的眼前。
她看着周围的人说:“我想,我们不应该掺到这件事里去。”
屋里一时沉静,大经理们都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余叶玲首先做出了反应,“等等,希姑,如果他们拿出那个戒指来呢?那可是你父亲留下的呀,你怎么拒绝?”
这是希姑最烦恼的事。海爷曾经明确地告诉她,希望她兑现诺言。那个戒指救了海爷的一条命,他很看重这一点。
她静静地想了一下,说:“如果这是父亲留下来的,父亲也不会让我面临危险。这里还有海爷的一层关系,那由我去向海爷解释。另外,我还要设法找到那些曾经接受过这个戒指的人,给他们补偿。但这个生意,我们不干。”
涂和强摇摇头,他正想开口,但一看到希姑的目光,便闭上了嘴。对希姑,他有一种特殊的敬畏之情。
余叶玲继续高声说:“我还是认为咱们应该接受。会有什么大不了的危险,咱们这么多年,不就是从危险中闯过来的吗。有钱不赚,是不是太傻了一点呀!”
希姑有些不悦地看着她,轻声说:“好了,你不必说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好吗?”
余叶玲正说在兴头上,张口就说:“这种生意不做,我看你真是有毛病了,操你!”
希姑瞪了她一眼,说:“今天就这样吧,都回去吧。”她盯着余叶玲说:“你留下。”
蓝子介、涂和强和杨怀轩先后离开了烟雾缭绕的会议室,他们经过余叶玲身旁的时候,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但谁也没有再说什么。
余叶玲没有走,她脸色有些发白地站在涂和强曾经坐过的椅子后面,有些不安地看着希姑。她看见希姑正用严厉的目光注视着她。
希姑静静地走过去,无声地盯视着她。余叶玲有些畏惧地低下头。希姑爱抚似的托起她的下巴,余叶玲忍不住吸了一口气,还未发出声音,就被希姑一个耳光打在脸上。她呀地一声惊叫低下头,半边脸已经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