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京城纨绔

皇帝半天没有回应她,就这么看着她的脸,这张脸有着六七分像叶蓁,却是他众后妃和公主中最像的一个,她穿着窄袖水红缎裙,外套银鼠短袄,头发简单挽髻,风姿俏美,略显英气,本来就有着六七分相像,再这一打扮便有七八分像了。

他记得这女儿原本也总是做公主打扮,后来有一次皇家举行狩猎,她穿了一身干练的骑马装,让他恍惚看到年少的叶蓁也曾一身红裙缓缓朝他走来,他当场夸了元贞,并赏赐许多东西给她,仿佛从那以后,她就再没穿过那些繁琐华丽的公主装,而是一直以简单英气的装扮出现。

元贞想讨好他,他清楚得很,但他确实也喜欢她做这样的装扮,这会让他有种阿蓁一直就在他身边的感觉,他的生命自从叶蓁死后就再无光采,高高在上独自一人实在太过寂寞了,他想找个人陪着,就是只有一张脸,让他能时不时地看着,也平添些安慰。

可是此刻,元贞站在他面前,他的脑海里却还是浮现着叶芃的脸,‘他’的一举一动,‘他’的一颦一笑,当出现了一个更像的人时,再看元贞,就觉得怎么都不像了。

阿蓁不会笑得这么甜,她的笑是带着狡黠的,自信的。

阿蓁也不会用这种讨好的眼神看他,她的眼神是清亮幽深,像一泓泉水,她的眼神是神采飞扬的。

元贞学得了阿蓁的形,却学不了她的神。

但叶芃不一样,他的怒,他的笑,便是连淡漠的眼神都一模一样,每每让他觉得阿蓁再世。

“父皇……”元贞见皇帝盯了她半天也不说话,心里毛毛的,她瞧着她父皇看她的眼神格外不对呀,似乎有着一种名为‘失望’的情绪,莫不是父皇要因为燕王的事要迁怒于她?

“嗯,”皇帝应了一声,却又道:“你退下吧。”

元贞一脸懵逼,大半夜的,十万火急地把她宣过来,看她一眼,啥都不说,就叫她退下,这是在耍着人玩吗?

她知道皇帝喜欢看她的脸,所以格外地保护着自己的脸,从不让它有一点点损伤,她印象很深是有一回,她吃了澄湖上贡的大闸蟹过敏了,整张脸又红又痒,抓得跟猪头似的,皇帝怒得差点当场将太医给砍了,强令太医必须一天内将她的脸治好了,只是过敏这东西又不是肚子疼,能一天半天就治好的,太医还是被砍了头。

那时她以为皇帝是心疼她,还冲着皇帝撒娇卖萌,结果皇帝一把将她推开,她还深深的记得那时皇帝看她一眼的那种眼神,冰冷、责怪,但就是没有心疼,于是在那一刻她明白了,皇帝在乎的不是她,而是这张脸,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她知道如果哪一天她这张脸没了,那么她的恩宠怜爱也会消失。

“儿臣都有好些天没见父皇了,父皇就不想儿臣么?”元贞凑上去,亲密地挽资帝的手臂。

“朕有公务要忙。”苏浔侧过头,看到了元贞的半边脸,神情变得柔和了些。

“政事要紧,父皇龙体更是要紧,您一人安危可关系着万民福祉,咱们大秦朝的臣民可都指着父皇您呢。”元贞笑得娇俏。

“整个皇宫也就只有你会真心关心朕的身体。”

“儿臣自然要关心父皇啊,您可是我亲爹,我不关心您,还能关心谁。”

“乖。”他拍了拍元贞的手背。

“那儿臣这么乖,父皇能不能答应儿臣一件事情啊?”元贞椅着他的手臂撒娇道。

“说说看。”

“我想哥哥了嘛,哥哥都走了好久,都没人陪我玩,父皇,您什么时候让哥哥回来嘛?”

苏浔收了脸上柔和的表情,拉开元贞缠住他手臂的手,坐回龙椅上,“珩儿押送粮草去边疆是正事,你不可胡闹。”

元贞不依不饶地缠了上去,小小的扯着苏浔的袖口,可怜巴巴地道:“战场上那么危险,哥哥有危险怎么办?”

“他只是去当督军,不需要他冲前线,何来危险,军中猛将如云,自然多的是人保护他。”他的这群儿子们就是太享福了,当年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领兵作战了。

唉,这群儿子中没有一个有他当年半点风采,叫他如何将江山托付,如果是阿蓁的孩子,哪怕是个女儿,定然都比他们优秀许多。

“可是……”元贞还想再求。

“好了,等战事打完,他自然就回来了,朕还有奏折要批,你退下吧。”

“父皇……”元贞满脸的不甘心,她的要求可从来没有被反驳过,一时被拒绝,她有点难以接受。

苏浔不理她,拿起奏折认真批改起来。

元贞嘟起嘴,满脸不开心,但皇帝不看她,她也没法子,气呼呼地行了个礼,退下了。

李公公舔着脸恭敬有加地将她送出御书房,内心却嘀咕着,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这也就是几句话的时间,以往皇帝每次宣召元贞公主,公主总是会逗留一些时间,再如何也会同公主吃个饭或宵夜。

不对劲,大大的不对劲啊。

元贞出了御书房后整张脸刷的一下冷下来,父皇从来没有这么冷淡对她,更没有这样拒绝过她的要求,以前她的要求再不合理,父皇都会千方百计为她做到,哪怕她要天上的星星,现在她只是要燕王回京,这么简单的要求,他居然会不允?

本来她一直是信心满满的,最近燕王确实频频出错,她本想着先让燕王出京避避风头,等章延龄和太子被刺之事过去,她再向去皇帝撒撒娇,定然没有不成的道理。

到底出了什么意外?皇帝为何突然间对她冷淡了许多。

一名小太监鬼鬼祟祟地躲在一道门后,伸着头望外张望,元贞故作不经意地路过那里,将整个身形隐在了门后。

“奴才参见公主。”小太监不敢做大的动作,弯着腰算是行礼。

“父皇最近可有遇到奇怪的事,或奇怪的人,你成日跟在你师父身边,李公公与你言谈间可有透露些什么?”

元贞受宠,自然多的是人愿意依附于她,没有人愿意一辈子当一个受人驱使的小太监,当上如李玉那样皇帝身边大内总管是所有太监的梦想,别看只是个太监,那可比朝中某些大臣还要威风,哪怕权贵如丞相,尊重如皇后,对李玉还得给三分面子,毕竟打狗还得看主人不是?

不想当大内总管的太监不是好奴才。

“回公主,陛下近来一切如常并无特别之处,”小太监回忆了一下,道:“就是连着数日以来并未再召幸任何嫔妃。”

“连淑妃,颖妃她们都没召见?”

元贞略显吃惊,皇帝几乎夜夜幸女这是宫里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后宫的女子除了为了稳定朝局,以及其他邦国上贡的美女外,都有或多或少的相似。

她虽不知皇帝为何对这张脸有着近乎病态的迷恋,但她知道后宫妃子受宠多数是因为这张脸的故缘,而淑妃颖妃几人是年轻一辈长得与她最像的,可是现在,皇帝连她们都不见?

“是的,公主,要说陛下最近召见特别的人,倒是有那么一位。”

“谁?”元贞心中有了危机感。

“是辰国质子平侯带来的人,是一个平民,陛下召见他后,就将他留下来用了晚膳,待了挺久的一段时间,还不许旁人靠近,连奴才师傅都被遣了回来,奴才听师傅酒醉后,迷迷糊糊,仿佛说了什么‘男娘娘’之类的话。”

“什么?”元贞大惊失色,差点撞到了门。

“公主小心。”小太监忙去扶她,“许是奴才听岔了。”

小太监一直都觉得是自己听错了,皇帝是天下之主,天底下那么多美人儿都是他的,环肥燕瘦,应有尽有,哪至于看上一个男子。

“父皇召见那人是个男的?他叫什么名字?”

“叫叶芃。”

“叶芃?”元贞皱着眉喃喃念道,这个人居然对她父皇有这么大的影响力,看来她必须得见上一见了。

这日,晴朗无风,天已经渐渐转暖,太阳穿破云破,将一丝阳光洒向人间,冰雪初融,被整个冬天的雪困得一点不想出门的公子小姐们,欢欣鼓舞地褪去了身上厚厚的皮裘,换上了稍微轻便一些的锦缎,里面缝夹着棉,既能保暖,又显华贵漂亮,外面披着保暖披风,披风上面围着狐毛围织而成的领子,纵使冷意犹在,却也阻挡不住贵州公子小姐们想出去外面看看世界的心。

金陵贵族们名声在外有四大纨绔,当中以安乐侯最富盛名,他年方十二就封侯,只因为他那早死的爹,为国尽忠顺便牺牲了,姐姐嫁给了太子当良娣,勉强算得上是太子的小舅子。

他地位高,身份重,爹又早死,剩这么一个宝贝蛋,侯夫人千娇万宠,可不就成了没人管教的,当仁不让的金陵第一纨绔,吃喝玩乐最是精通,招朋唤友,走鸡斗狗,无所不通,不消两三个月,就跟各地来的质子们混得称兄道弟,如同过命般的交情,只因物以类聚,能被扔过来当质子,通常都是个人质量不怎么高,各诸侯王从众儿子中挑出个最没用的,死了都不可惜的那种。

萧寅作为盛京的纨绔自然也被吸收进这个团体里面,并且混得相当好。

叶芃打着哈欠跟在后面,用披风将自己包得紧紧的,这么冷的天,就应该躲在被窝里睡觉才是王道,赏什么梅花,这些贵族真是有病。

萧寅扯开她的披风,嘲笑道:“你这是打算要把自己闷死吗?”

冷风簌簌地吹进叶芃的脸,她一抖披风,甩开萧寅的手,“我又不像某人天生衰神附体,哪就这么容易死。”

“能不能说点好话,一天不咒我死,你不自在是吧。”萧寅一把将她的披风提上来,当头当面地蒙住她的脸。

叶芃怒扯下披风,就要对萧寅动手,萧寅却已经很相识地蹿到楚元廷身后,得瑟地看她。

“这么大一个人还躲人后面,能不能要点脸?”叶芃极度鄙视道,萧寅比楚元廷还要再高上那么一点点,这么画面实在不合谐。

萧寅很理直气壮道:“他是我哥。”

叶芃翻白眼,耳边听得前面有人在喊萧寅过去,萧寅屁颠屁颠地跑了上去,后面便只剩下叶芃与楚元廷。

楚元廷看萧寅跑过去的背影,如同看一个调皮的孩子,眼神中充满着一个长者的欣慰。

叶芃恶寒,两人也就差两三岁,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很少有表兄弟,像你们这般感情好。”叶芃与楚元廷并排而走,边走边说道,在皇家中,别说是表兄弟了,就是亲兄弟,互坑起对方来丝毫不会手软,恨不得全部弄死,就剩自己一个,例子可参考太子与燕王。

“寅弟心思纯净,一片赤子之心,这样的品质实在难能可贵,我很珍惜他这个弟弟,你时时伴在他身边,他以一片赤诚待你,我希望你也不要做任何伤害他的事,本世子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伤害他的人。”

楚元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尔后便收回了眼神,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萧寅当叶芃是神棍,可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却看得分明,此人绝不如表面看起来的简单,藏身于萧寅身边是什么目的,他还不清楚。

只要不是伤害萧寅,他可以容许叶芃留在萧寅身边,但警告还是要警告的。

叶芃脸上露出了微笑,她并没有在楚元廷面前刻意掩饰自己,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一直出现在他们身边,也只有萧寅这个大傻子才不会有任何怀疑。

“世子放心,我对萧寅没有任何意图。”叶芃想说,她有意图的是世子你本尊。

“我倒是奇怪世子您,虽说兄弟情深,但来秦可不是什么好事情,现在各国关系并不稳定,您堂堂一个世子,何至于以身犯险,深入虎窝,若说当心萧寅安危,派几个绝世高手保护着便是了,呃,我不是说你武功菜,而是术业有专攻嘛,你完全没必要亲自同来,对大秦来说,你的价值可比萧寅大多了,你就不担心,一旦有什么差错,大秦用你来威胁魏国?据我所知,魏王膝下,哦不,整个楚氏一脉就剩你一个男丁了。”

简单来说,楚元廷死了,魏国就没人了,基本上可以一锅端了。

这魏国仿佛是被上天诅咒了似的,整个王室宗亲,无论是直系的还是旁系的,子嗣都非常困难,且奇怪的是生男必死,生女则活,以至于楚元廷成了整个楚氏这一代唯一的男丁,个个把他当成宝一样,比眼珠子还宝贝,他的世子之位稳如泰山,因为根本没人跟他争。

楚元廷的脚步迟缓了些,却没有再回答她的话,径自往前走了,他是世子,叶芃就是个平民,他不想回答,自然可以不回答。

叶芃笑笑的看着他略显‘落荒而逃’的身影,她不在乎楚元廷有野心,他有野心,对她来说,是好事。

众人来到大佛寺后山,这里的梅花开得尤其的好,有红梅、绿梅,冰雪初融,雪花犹在,遍地的白,衬着满山的红,芬香扑鼻,飘逸不尽,幽静宜人,来来往往游客络绎不绝,大佛寺香火鼎盛,许多信徒上完香之后多半会选择到后山一游,但一看到京中的纨绔们聚在一起,很识相地避开,绕路走。

众世家公子们自然不会傻傻地站在山中吹冷风,寻到了一处稍微入得了眼的亭子,一般这种亭子在游客众多的时候是很受欢迎的,他们到的时候,亭子已经有人了,那些人身穿棉衣,头戴方巾,饮酒作画,谈诗论词,一派其乐融融,气氛热烈。

公子们一看就知他们是没啥用的酸腐秀才,立即命令手下将亭子里面的人赶走。

书生们别的没有,骨气不缺,当然不肯走,他们自恃才华,最是看不起这些承继祖荫,平白生下来就高人一等的二世祖,认为这些纨绔子弟也就是投了个好胎,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纨绔们认为的却是他们如今的身份地位是他们的爹、祖祖辈辈拼下来的,有福为什么不能享,有权为什么不能用,他们是二世祖,他们骄傲,不爽?不爽,你们的爹怎么不去打仗,怎么不去建功立业,他们的父辈用命拼出的东西,他们用的理所当然,这些穷书生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总之,两方谁都看不起对方。

“凡事有个先来后到,这亭子是我等先来,自然是你们该避让。”书生一派为首的说道。

“呵,谁先来的就是谁的,这座佛寺是我爹出钱修的,你们站的土地都是我的,让你们进来已经是让你们占便宜了,识相点,赶紧滚。”纨绔一派底气也很足。

手下强硬地去驱赶书生们,硬将他们拖出了亭子,书生们被拖得头发散乱,衣襟裂开,笔墨纸砚摔掉一地,他们方才还在自鸣得意,欣赏不已的诗词绘画被扔到地上,任着家丁们践踏,踩脏,心痛得在滴血。

书生们狼狈不堪,仪态尽失,纨绔们衣冠楚楚,奴仆环伺。

“天子脚子,你们竟敢如此,简直,简直有辱斯文……”

“依仗钱权滋闲事,横行有日悔断肠……”

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一点不假,饶是书生们再愤恨不平,也被硬扔出了大佛寺,至于他们的谩骂,纨绔们掏掏耳朵,不好意思,都说了他们是不学无术的纨绔,什么诗啊词的听不懂,文人们骂人喜欢不带脏字,自觉高雅,可对于纨绔们,既然听不懂就当作没听见。

世界清净了,美婢们迅速打扫好狼藉的亭子,挂着朦胧的纱布在亭子外围,这样既可以欣赏到外面的美景,又可以挡风,且搬来了暖炉,奉上了美酒,瞬间将全身寒意褪去。

美婢们跪在一旁煮酒侍菜,在这样的冬天里,端上来的菜却还氤氲着热气,显然是带来的厨师们现做的。

“这可是陛下赏的美酒,我趁老头子没注意,偷偷带出来的,大家可得喝个尽兴啊。”这是右丞相家的小公子,年十五,上头有个嫡亲大哥,文武全才,乃他们这一辈最出息的人物,前头有这么一个大哥顶着,他这个幼子乐得轻松,尽情享乐。

“说的是,大家一定喝个尽兴,这可是窦小公子冒着被他爹打得屁股开花的危险,给大家带的,我们一定舍命陪君子。”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这是当初的一件趣事了。

窦小公子家教严,他偏又胆子大,一次当街调戏一名姑娘,气得那姑娘又羞又急,恨不得冲上去咬他两口,又顾着女孩家的矜持不敢动,羞得快哭了,这时姑娘家里人来了,来人掀开轿子一看,好嘛,还是个熟人,而且熟的不能再熟的那种,正是生他养他的亲爹,而那名女子是他的远房表妹,虽然是一表三千里的那种,但也是正经的亲戚。

窦相爷是个暴脾气的,一知自家儿子当街调戏人,还调戏到自家亲戚头上,当下火冒三丈,不顾身处大街上,脱下自己的鞋子就冲上去,窦小公子当然脚底抹油跑。

窦相爷相当老当益壮,鞋子也不穿了,追了儿子三条街,顺便在小巷里捡了条藤条,将窦小公子堵在巷子里抽了个屁股开花,那一天巷子里鬼哭狼嚎,惊起无数鸡犬相吠。

此事街头巷闻,引为一时笑点,于是全金陵都知道了,窦相爷教训儿子毫不手软,连皇帝都听到了些风声,下朝后恶作剧般地给他赏了一根金子做的藤条,窦相爷年纪大了,脸皮也随着厚了不少,半点不觉得丢脸,现在打起儿子来更加得心应手,他这个叫做‘奉旨打子’。

窦小公子继承了他爹的厚脸皮,被人调侃也不生气,饮了一杯酒道:“可不是,为了你们,我这兄弟做得够义气了吧。”

“够够……”众人也是配合的很。

众人饮了些酒,身上渐有暖意,火炉又烧着,便感觉到热起来了,安乐侯命人将四面的轻纱挽上去两幅。

“这样喝酒着实没意思。”有一公子说道,他是户部尚书之子,他爹是太子一派的人,最近太子得势,连带他气焰也高了不少。

“你莫不是有主意了?”他爹得势,自然有人愿意捧着他。

“看那边。”

众人朝他指的方向看去,那边红梅树下,站着一名貌美女子,她身着白色斗篷,浑身素白,淡施粉妆,她抬头仰看着红梅,嘴角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融情入景,这仿佛成了一幅美丽的画,而女子便是那画中仙。

大家再细看时,又发现女子身旁原来还站着个男子,没办法,他们这群人全是青春期的男人,在一男一女的条件下,他们肯定第一先看到美丽的女子,异性相吸嘛,男子穿得朴素,一袭青衫,长相普通,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书生。

男才女貌,白雪红梅,这画面倒也算极美。

“这不是潇湘馆的头牌吗,打扮成这样,一时间还认不得了呢,别说,语嫣姑娘这身打扮倒是颇得趣味啊,有几分清纯的味道。”

郑公子冷笑:“清纯?打扮得再清纯也成不了良家妇女,掩不住那满身的风尘骚气。”

众人意识到郑公子口气有点不对劲,突然想到前些日子,郑公子到潇湘馆一掷千金,不料语嫣却没给他这个面子,称病闭门不见,叫他吃了好大一个闭门羹。

有人曲媚讨好道:“可不是,这佛门清净地哪容得下这些污秽的人进来,平白脏了地方,这对狗男女,着实伤眼睛,来人,把他们两个抓过来。”

书生和语嫣姑娘本赏花赏得好好,结果来了两个人,凶神恶煞的,就将他们双手剪于身后,押着往亭子去。

当语嫣姑娘看到亭子里的人时,整个头皮发麻,心蹭蹭地直往下掉,完了,怎么这么倒霉遇到这群混不吝的。

“语嫣姑娘,巧啊,叫本公子在这遇到你,你说是不是缘份啊?”郑公子阴测测地开口。

语嫣姑娘僵着一张脸,屈身行礼:“语嫣不知各位公子在此,多有失礼,这就离开,不扰各位公子的雅兴。”

“你走了,我们才会扫兴,相请不如偶遇,过来陪我们喝几杯。”郑公子招了招手,如同在使唤一只小狗似的朝着她晃。

语嫣姑娘咬着唇,不动,强颜欢笑道:“语嫣今日是真有事,来日有机会一定跟郑公子畅饮几杯。”

“语嫣姑娘这是看不起本公子?”郑公子朝手下示意了个眼神,手下押着那名书生跪下,地上全是渐融的雪,冰冷刺骨。

手下用的劲大,语嫣几乎听到书生被押着跪地时,膝盖磕在地上的那种碎裂感。

她急喊:“郑公子,我喝。”

她将酒端到唇边,欲饮时,郑公子又道:“不,本公子改变主意了,素来听闻语嫣姑娘舞技一绝,便在此处为我们舞上一曲吧。”

“此处?”语嫣脸色微微发白,天气那么冷,到处都是雪,如何跳得?

手下押着书生在地,将他的脸埋在雪堆里,书生发了一声惨叫。

楚元廷和萧寅纷纷皱起了眉来,这玩得有些过了,在场之人也有些面色不虞,但碍于郑公子的身份,并不想得罪他,更重要的是,青楼女子他们眼中再卑贱不过,可能就比普通的牲畜好上一点,他们没有必要为了一个青楼女子而去得罪跟自己同一个阶层的人,他们交往不仅仅是纯粹的往来,父辈家族间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质子们虽然也一同前来了,但他们身份尴尬,更说不得话,他们身份尊贵的同时,还具着人质的角色,跟京中权贵打好关系,有利于他们的日子活得更好一些,获取更多的信息资源,别小看这些人,他们虽然都不咋滴,身后可都站着金陵各大家族,最不济多交个朋友,说不定日后有难时,还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我先走了。”楚元廷跟萧寅说道,他实在看不下去,又不能阻止,干脆眼不见为净。

“哎……”萧寅想说,他也不想看,能不能带他一起走,可谁知他还没开口,楚元廷已经消失了,唉,有武功的人就是好,说消失就消失,他很想念自己当年那三脚猫功夫。

萧寅想转过身找一找叶芃说说话,惊奇地发现,叶芃也不见了,人什么时候走的,他一点没发觉。

在萧寅寻人的时候,语嫣姑娘已经脱了鞋子,除了足袜,露出一双雪白晶莹的玉足,她出身风尘,却不曾在这么多男子面前除衫脱袜,纵使沦落风尘,她也有她的自尊,这让她备感屈辱。

更叫她难受的是,她心爱的男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被人这样侮辱,连吭都不吭一声,方才山盟海誓,至死不渝,莫不是全是假的,她虽然知道就算男人反抗了也没用,可至少证明他的心里是有她的。

脚踏进雪里,刺骨的冰凉自脚下蔓延至全身,冻得叫她发颤,唇色很快就变得紫色,脸也一点点发白,她知道这一舞跳完,她的腿大概也就废了,可她没有办法反抗,这些公子哥们啊,又哪懂得人间嫉苦,哪懂得一个穷人为了生存得付出多大的努力,他们因她出身青楼而看低她,却不知当一个人饿得快死,她的亲人用血来喂养她时,活着成了唯一的信念,就没有什么不可以牺牲的了。

忍着透到骨髓里的冷,她翩翩翩起舞,泪水像断线的珍珠连绵不断地从脸上滑落,滴在雪里,融为一体,凄美而又绝美。

“行了,”萧寅终于看不下去,站了起来,“郑公子,适可而止吧。”

郑公子玩得正兴致起,被人打断,一看是萧寅,不屑道:“你是什么身份,轮得上你说话吗?”一个不受宠的质子而已,他哪里看在眼里。

“我是什么身份,再如何我都是藩王之子,正儿八经的侯爷,郑公子什么身份,不过是白身而已。”萧寅也是浑过来的,就没怕过谁,郑公子也就是仗着他爹而已,轮身份,他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

“你……”

“好了好了,大家都是朋友,没有必要为了个烟花女子,闹得不愉快,郑旭,你气也出了,此事就算了,来啊,送嫣然姑娘回去。”

安乐侯一见气氛不对,赶紧起来打圆场,青楼女子的性命不值当在乎,但萧寅身份特殊,这个面子还是得给一给的,这个局是他组的,出点什么事他少不了满头包。

“行,既然蓄爷说话了,我就给你这个面子,还不滚。”郑旭朝着雪地那两个人喊。

他与安乐侯同属太子一系,关系自然好一些,加之安乐侯是太子的小舅子,饶他再无法无天的霸道,也得收敛些。

书生跑过去扶嫣然,嫣然内心有些抗拒,却浑身无力,手脚发麻,却也只能依靠书生的力量站起来,蹒跚地走开,她深深地看了萧寅一眼,含内感激,如何不是萧寅仗义直言,她怕是这双腿今日就要废在这里。

郑旭眼神阴鸷地瞪着萧寅,这死小白脸居然敢当众下他的面子,这事没完。

“萧平侯真是怜香惜玉。”一道清亮的女声传了过来。

众人寻声望去,轻纱飘拂,女子的脸若隐若现,女子身后围着一群人,皆身穿着宫缎素雪绢裙,束攒花结长穗宫结绦,外披棉衣斗篷,女子如众星捧月,彩绣辉煌,恍若神仙妃子,只见她头戴朝阳五凤挂珠钗,绾着垂云流苏髻,戴银累丝耳坠,身穿银纹绣百蝶度花裙,披着红色火狐裘,通身气派贵重,她面容姣好,肤光胜雪,眉目间隐陷有股英气。

众人忙迎了出来,一见果然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元贞公主,心中又惊又喜,连忙行礼。

“公主怎么来了?”安乐侯问,少年男子见到美貌无双的女子,待之自然会格外几分不同,何况这是帝女,当是不敢轻慢。

“你们来得,本公主却来不得么?”元贞横了安乐侯一眼,流露出几分骄纵之意。

“自然来得,我们求之不得呢,公主前来令这粗鄙的大佛寺蓬荜生辉,犹如仙子降临。”郑旭忙凑上去刷存在感,他爹虽然是太子一派的,但不妨碍他对公主产生爱慕之心,如果他能娶了公主,当了驸马爷,还用得着去讨好安乐侯这些人吗,整个金陵城都由他横着走。

阿谀奉承的话元贞听多了,连半点目光都不赏给他,扫视了众人一圈,没找着她想见的人,在众人的目光下,径自走向萧寅。

“听说平侯有位才华横溢,智谋无双的客卿,本宫很想见上一见,不知人在何处啊?”

萧寅很认真地想了一想,他很确定自己身边没有这样的人物。

“不知公主说的是何人?”

元贞脸上显现着怒意,她道若不是萧寅引荐,她父皇如何会知道这个世间会有叶芃这一号人物,定然是这个萧寅有什么谋算,现在居然还敢装傻。

元贞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道:“叶芃!”

萧寅恍然大悟,哦,叶芃啊,这公主到底是听信了谁的谣言,居然称叶芃才华横溢,智谋无双,太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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