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蓝颜祸水
“草民拜见陛下。”叶芃微微弯了弯腰,这礼行得相当敷衍。
略微粗哑的声音惊醒了沉浸在幻觉的苏浔,他敛了敛神情,恢复了自然神态。
“平身……你可知朕召你何事?”
“草民不知。”
“有人告诉朕,你是天璇宗的宗主?可是实情?”
“是,”叶芃回得直白,“天璇宗主不可以来金陵么?”
“大胆,竟敢对陛下出言不逊。”李公公喝斥道,他还没见过有人敢这么跟皇帝说话呢,这人是不要命了吗?
李公公偷偷瞄了皇帝一眼,令他奇怪的是,皇帝似乎一点要生气的意思都没有,真是怪哉。
“草莽之人不懂宫廷礼仪,陛下见谅。”叶芃这句话说得毫无诚意,连头都不曾低过一下。
皇帝轻描淡写地扫了李公公一眼,就这一眼,李公公瞬间了明皇帝这是嫌他多嘴了,心中对这个来历不明的‘男子’惊奇极了,这是什么人物啊,叫皇帝容忍度这么高?
“无妨,朕许你不必行礼。”这样一张脸,就跟阿蓁站在他跟前似的,见他行礼就像阿蓁跟他行礼似的,他看着也不舒服。
“谢陛下。”
“你既为天璇宗主,为何要跟着萧寅,他一介废世子,你跟着他毫无前途可言。”
“玄心正宗宗规第一条便是不沾世俗,我一个习道之人,世俗之途于我无益,不过是见萧寅为人中正善良,不忍见他邪魔缠身,应陈王妃所求,为他消灾解难罢了,陛下召见草民,就为了问这个?”
“倒也不是,你,你家中可还有亲眷?”平白无故怎会有如此无似的两个人,又同是姓叶,他不得不怀疑叶蓁与叶芃之间是否有亲属关系。
“草民孤身一人,无父无母,自幼由师尊养大。”
“祖籍何处?”
叶芃奇怪地看向他,却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草民是被师尊捡来的,不知亲自父母是何人,亦不知祖籍在何处。”
苏浔沉默了,这确实是暗卫递上来的信息,并无差错,他只是,只是有些不死心,他内心在期待些什么,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或许只是简单的想多看看这张脸。
“陛下……”叶芃见他发呆,开口唤了一声,语气平淡,仿佛就真只是见一个跟她毫无相干的普通人。
“哦,”苏浔回过神来,随意开了个话题,“朕瞧着公主似乎对你颇为在乎?”那日在福云轩,苏琬分明对叶芃有意,他看得清楚。
“承蒙公主看得起,视我如至友。”
苏浔一听就明白了,叶芃对他女儿无意,有人拒绝了他女儿,他心里竟是不怒,反而莫明有些喜,他实在不能接受顶着叶蓁一张脸的人有一天成了他的女婿。
李公公凑了过来,对皇帝道:“陛下,该用晚膳了。”
苏浔当下便道:“叶先生留下来与朕一同用膳吧。”
“这……”第二次见面就留人家吃饭,果然是皇家作风。
“朕与叶先生相谈甚欢,先生便多呆片刻,稍后,朕派人送你回去。”皇帝丝毫不给人拒绝的余地,他也容不得别人拒绝。
叶芃无语,她什么时候与他相谈甚欢了?她的毕生目标就是干掉皇帝好吗?
苏琬本在殿外等着叶芃,等了半天,不见叶芃出来,不禁有些着争,终于见侍膳的小太监出来,她赶紧将人唤过来一问,才知皇帝留了叶芃在宫中吃晚膳。
苏琬心中奇怪,皇帝怎会注意到一个区区平民呢,莫不是怀疑他们的关系?
心中纵有疑问,她此刻也做不了什么,按规矩,无召她是无法面圣的,苏琬悻悻地回了东宫。
晚膳摆在了泠汀水榭,亭子位于水中央,如河面上飘浮的一叶扁舟,连接亭子与岸上的唯有一条拱桥,水里边种着许多莲花,此时花早已凋零,反而莲蓬倒是长得硕果累累,个个长得圆润青翠,上面有小孔十余个。
叶芃向来是实用派的,对于欣赏美丽的花儿没有多大的热情,反而独独喜欢这莲花,不因它好看,而在于莲花开过后会结出莲子,这莲子可以做出许多吃法,如银耳莲子汤,黄沙炒莲子,拔丝莲子等。
年少的时候,意剑门有一个很大的池子,里面种了许多稀有品种的莲花,什么冰莲,雪莲的,但师傅小气,禁止她们去采,她一向不是个乖乖听话的,时常带着青青和子矜趁着半夜无人,偷偷弄了艘小舟去偷采。
子矜厨艺是一绝,简简单单的莲子都能被她玩出许多花样来,尤其她的拔丝莲子做得犹为一绝,每每师傅罚她们,最后总会屈服在子矜的美食之。
苏浔停在拱格桥中间,望着一池的莲子,神情流露出这几分怀念之意,心驰神往,仿佛回想到美好的过往,脸上带着几分柔情。
他回想起年少的叶蓁,阿蓁顽皮,从在老家的小县时,就喜欢带着她的两名婢女下水摸鱼,上树摘果,皮得跟男孩子似的,叫她当私塾先生的父亲十分头疼,偏她又聪明,别人读十天半个月的东西,她花一天的时间就能倒背如流,于是她的父亲也只能纵着她去了。
后来进了意剑门,叶蓁对剑术超高的领悟天份,令掌门对她刮目相看,收了她为关门弟子,将一身剑术倾囊相授,学了武的叶蓁更加调皮得没边,经常半夜跑去偷摘师傅的宝贝珍稀莲子,而且还要拉着他一起做坏事,美其名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苏浔脸上有着浅浅笑意,那时,他作为师兄,虽嘴里训着她,做的却是帮她望风之事,好几次差点被抓到,全是他发挥在师傅心目中好徒弟的形象,才将人引开,但最后还是有一次被师傅当场抓到了。
不知为什么,从犯的他反而是被罚得最重,师傅让他蛙跳绕遍整个山头,师兄弟们都跑过来看,那绝对是他求学生涯中最丢脸的一次,可当他看见叶蓁脸上的笑时,他就觉得丢脸算什么,只要能时时见她开心畅意的笑容,他就是被罚得再重又如何。
那个时候的他觉得没有什么比叶蓁脸上的笑更美了,他愿意倾覆一切换她一个笑颜如花。
“陛下……”叶芃叫醒了沉浸在当初美好回忆中的苏浔。
“我们去摘莲子吧。”皇帝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没有用‘朕’,没有用命令的口吻,像极了当初的叶蓁,她就是这么拉着苏浔的袖子,带着少女的娇憨道:“苏浔苏浔,我想去摘莲子。”
李公公很快就弄来一艘小船,皇帝命他退下,自个率先跳进船里,然后伸出一只手欲扶叶芃。
叶芃惊悚了,她现在可是男儿之身,苏浔在这二十年里,莫不是变得男女不忌了?
一想,叶芃就觉得更恶心,假装当作没看见皇帝伸出来的手,撩起衣摆,也跟着跳进船上。
皇帝很自然地收回手,并没有被拒绝的怒意。
“会采吗?”皇帝问。
“不会。”
皇帝点头,也不强求于她,很熟练地伸手将莲蓬整颗摘下,然后扔到叶芃面前,头也不回道:“你把里面的莲子弄出来。”
三岁孩子都能干的活,叶芃要是被拒绝就有些明显了,她只得蹲下,将他扔过来的莲蓬拾起,一个一个地剥下里面的莲子。
苏浔感觉摘得差不多了,一转身,看到蹲在船上认真剥莲子的叶芃,由于她是低着头的,他只能看得到她的发顶,浓密柔软,头上有着一个旋,特别的可爱,苏浔感觉自己心手痒痒的,他特别想知道摸上去是什么感觉。
就在他的手马上要碰上叶芃头顶时,叶芃突然抬起来了头,惊得他的手像是被什么烧到一样。
“我一个人弄不完,陛下可以叫李公公来帮我吗?”
苏浔没有唤人的意思,反而完全没有皇帝的架子,也蹲在了她身边,也同她一起剥莲子。
叶芃的视线停留在他的手指上,以前被她嘲笑跟黑炭似的手经多年养尊处优变得白皙,那只拿剑的手现在变成了拿御笔的,只是这一枝笔却比当初的剑更杀人无形,一笔下,动辄千百条性命。
“陛下喜欢吃莲子?”
“不,是我妻子喜欢。”
“哦,原来是皇后娘娘,陛下待皇后娘娘真是情深义重。”
皇帝的语气不喜不怒:“皇后是皇后,却非是朕的妻子。”
叶芃面露不解,却识相地没有再问下去。
“剥好了。”叶芃放下最后一颗莲子,张着双手的手指,莲蓬里沾了些泥土,她的手上也沾了些,不过这里好似没有可以擦拭的布帕。
要给李公公一个差评,一点也不贴心,不是一个合格的大内总管。
皇帝自然地拉过她的手,从袖子拿出一张明黄色的丝帕,细心的,一点一滴地擦拭着她的手指。
叶芃无法忍受他的碰触,握紧拳头便要抽出,谁知皇帝竟握得死紧,反而低着头,用心地掰开她的手指,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她的拒绝,带着几分轻声的责怪,道:“别动,这下连掌心也脏了。”
“陛下,”叶芃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两个字的,“我自己来。”
皇帝恍若未闻,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擦拭干净,那认真细致的模样,像是在擦拭什么珍稀古董似的。
叶芃忍着让他擦干净,心中不断念着清心咒,叫自己不要发火。
皇帝终于将她的手擦干净了,反手却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一边说道:“你的手怎会如此柔软,竟不似男儿?”
“陛下,请自重。”叶芃用力地抽出自己的手,脸色铁青。
皇帝掌心没了温度,心里蔓上了一股淡淡的失落,看向叶芃铁青受辱的神色,仿佛才恍然发现自己刚做了些什么,颇有些尴尬地将拳头置于唇边,干咳了一声。
心中充满着遗憾,为何,他偏偏是男子?
吃完晚膳后,皇帝派了一名公公送她回王府,冬天日头短,待她回到王府时,家家户户已经点起了灯火。
叶芃路过大堂时,萧寅从她身后蹿了出来。
“你干嘛,大半夜装鬼呢。”叶芃拍着自己的小胸脯。
“皇帝把你宣了去?”萧寅也是等叶芃进了宫才接到的消息。
“是啊。”叶芃打着哈欠往房间里走。
“他宣你做什么?”
“他说,他觉得我人才难当,想让我给朝廷当官。”
萧寅亦步亦趋地跟着,满脸不相信:“你说真的?”
“我骗你有奖吗?”
“没有。”
“那不就是了。”
“可皇帝怎么好端端会让你当官呢?他眼睛是瞎了么?”
叶芃一个怒眼横过来,萧寅立即改口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说皇帝怎么会注意到这个人,难道是听说你治好御史中丞的事?对了,这两天老找不到你人,我正想问你,你是怎么治好御史中丞的?你会医术?”
萧寅几个念叨间,叶芃已经到了自己的房间,双脚跨了进去,双手扣着门,不耐地说道:“你怎么跟个十万个为什么一样?”
“我很好奇啊,”萧寅还真就诚实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所以,当初真的是你救的我?”
他一直以为叶芃是坑蒙拐骗的,昨日在吕府看到的,却是颠覆了他一直所认为。
叶芃脸上挤出了笑,还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种,“当我手贱可以吗,再见。”
‘啪’的一声,门关上了。
萧寅摸摸自己被撞到的鼻子,按历史惯例,他不用看都知道一定会撞到流鼻血,这么多年他的鼻子还能如此高挺,他的脸还不致于毁容,不得不说,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脾气这么坏,谁招你,你打谁啊,干嘛打我?”萧寅愤愤不平道。
萧寅捂着鼻子,不死心地道:“皇帝让你当官,你答应了没?”
没回应。
萧寅继续再喊:“那你吃饭了没,我给你留了晚饭。”
还是没回应。
萧寅小脾气一上来,扭头就走了,这一扭不要紧,扭得力气用了大了些,脚下一滑,从台阶上摔了下去,摔得个四脚朝天,七昏八素。
叶芃在房间里听着他的哀嚎,竟被逗出个笑意,倒霉的人很多,而萧寅总能倒霉出新意。
门蹭的一声开了,一瓶跌打损伤药酒迎面扔到萧寅身上。
房间内,叶芃手持一块金牌,牌上雕刻着九条龙,在烛火的映照下,闪闪发光,代表着尊贵与权威。
苏浔给了她这面令牌,许她随时出入宫禁,是试探?还是真的只是因为她的脸?
叶芃随意将金牌扔在桌面上,熄灯,睡觉。
此夜,户部尚书府书房彻夜灯火通明,尚书郑则成来回在房中踱着步,双手交握,紧张地摩擦着,交握得十分用力,透出青筋,脸上的肥肉更是一抖抖的。
“大人急召在下有何要事?”郑则成手下的第一谋士张逸慢步走进来。
郑则成快步迎上去,神色焦急:“先生,你可听说章延龄被抄家一事?”
张逸不急不缓,道:“略有耳闻,只是章延龄是燕王的人,燕王失势,对太子大为有利,大人应当欣喜才是,为何如此焦急不安?”
“章延龄倒霉自是与我无关,但陛下现在要彻查江西河道之事,要是查到我头上……”郑则成抖着手,坐立不安。
当今皇帝手段强硬铁血,章延龄贪墨公款一事一经证实,章延龄斩首,直系亲族成年男子连坐砍头,三族内,男的全部流放,女的罚入宫掖,顷刻间,菜市场血流成河,如此重刑典法,怎能叫他不胆战心惊,感到唇寒齿亡。
“大人,江西河道改道之事莫非大人也插手了?”张逸震惊,“在下不是奉劝过大人,章延龄做事不知收敛,早晚有大祸临头的一天,改建河道由工部经手,上头早就注意到他,叫大人在此事上莫要沾手。”
郑则成哪里不知这个道理,可是工部经手,但要经户部拨款啊,那么大一笔钱过他的手,他在里面扣下一点不是很正常的嘛,以前的惯例皆是如此,谁知这次就这么寸,章延龄什么事不好被捅出来,偏偏是这事。
章延龄是死了,但江西河道之事还没完,这数目条条分明,中间少了一大笔数目,早晚会被查出来的,那时候就是他的死期。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不做都已经做了,现在重要的是,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先生,你一定要为我想想法子。”
“章延龄临死前没有捅出大人您,说明他并不知道你已扣下,呃,”当着人家的面,他实在不好说人家贪污,婉转换了个说法,“扣下这笔钱,如今唯一的法子,便是你尽快将这一笔亏空填补上去。”
“说的容易,一时之间我去哪里弄来这么多钱。”郑则成急得头发都快白了,世人看当官的威风,然而事实上当官也有当官的难处,大秦律法,为官者不得经商,居于高位,有多少只眼睛盯着他,他要打点官场关系,还要为太子联络上下官员,还有家中的妻妾,族人,这些哪一样不需要用上大笔大笔的钱财。
张逸沉思片刻,道:“秦宋战事已起,陛下令燕王押送粮草到东北边境,这笔钱总是要过户部的手。”
“你是说私吞军粮,不不不,”郑则成的头摇得跟个波浪鼓似的,“燕王此番于朝堂上失利,正铆着劲等着抓我们的小辫子,我怎能将把柄送到他手里。”
“燕王为人急功好利,却又粗枝大叶,去了边疆,他肯定着急着立功,不会去顾及着旁枝末节的事,我们只需购买次一些的粮食充当好的,钱就不省下来了吗?还有,前些日子广西出了蝗虫灾害,百姓颗粒无收,知府已请了折子,陛下不是已经拨了款赈灾吗,我们暂时借些来用一用。”
郑则成面露喜色,感觉自个头上悬着的刀被移开了一些些,“如此倒是个法子,只是,不会出事吧,要是百姓闹起来……”
“百姓嘛,不被饿死就好,顶多就是米饭稀了些,能闹出什么事来,再说,就算饿死那么几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敢闹事便让知府将他们镇压了,广西天高皇帝远的,上达不了天听的。”
郑则成连连点头,“是是,先生说的极是。”
只要他自己的命保住了便好,百姓的死活又与他们何干。
数日之后,燕王带齐兵马,带上户部备好的粮草浩浩荡荡往东北边境而去。
皇帝并没有去送行,一来在他眼里宋国就是个小国,他预想一个月时间就足够将宋国收复,并没有多大重视,二来,燕王这算是发配,近来他频频出错,这也算是在敲打敲打他。
照例上完朝后,苏浔问向李公公:“叶芃这几日都没来宫里?”
李公公手抖了一下,来了来了,皇帝终于问了,看皇帝这几日魂不守舍的,他就知道皇帝定然是对那位叶先生上了心,否则怎会给一个初见面的人一个任意皇宫行走的令牌,这不就是希望人家主动进宫来吗,还有皇帝看叶先生的眼神都格外不同,他看得明明白白,至今他还没见过皇帝对哪个人这么有耐心过。
服侍皇帝多年,他竟不知皇帝还有这癖好,莫非皇帝这是要改了他的性向?
“回陛下的话,叶先生没来过宫里。”
皇帝闻言略有些失落,“他近些日子在做什么?”
“叶先生一直跟着平侯,流迹于市井,将金陵逛了遍,倒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哦,叶先生还去了一趟琳琅阁。”
“琳琅阁?他去哪做什么?”
“禀陛下,据暗卫来报,叶先生是与平侯、魏世子同去的,那琳琅阁号称广罗天下奇珍异宝,想来是去见识见识。”
“他买了什么?”
李公公一惊,皇帝这也问得太细致了吧,李公公不禁庆幸自己早有准备,他就知皇帝对叶芃格外不同,事先做好了功课。
“叶先生什么都没买,倒是看上了一盏琉璃灯,那灯面是用琉璃所做,可转动,转动间可看到灯内出现春夏秋冬四季之景,这玩意得趣,自然价钱也十分可观,叶先生便没有买。”
“去买,送到辰王府。”
李公公心里惊涛骇浪,我滴乖乖,这金陵城的天要翻了,不知道多少言官又要撞死在太和殿上了,后宫估计也快要炸了吧。
辰王府东厢房,琳琅阁老板娘亲自将琉璃灯送到叶芃面前。
曲琳琅很随意地将东西一抛,叶芃身手敏捷地接过在手里边,闲适地转动着,这琉璃灯做的精致,一转动间便可以春华秋实,夏日冬雪四季交替。
叶芃边转着边笑道:“劳烦曲大阁主还亲自送来,这次怎就如此这般慷慨大方啊。”曲琳琅江湖人称貔貅,向来是只进不出的货,这次居然主动来东西,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曲琳琅果然笑得邪恶:“我当然不是白送给你的,这可是某个人花了一盒子东海的夜明珠买的。”
她眼睛盯着叶芃看,笑得眉眼弯弯,得意而又看好戏的模样。
叶芃嘴角的笑意一僵,将手上的琉璃灯放回到桌子,顿时对它失去了兴趣。
“看来你已经猜出来是谁送的。”曲琳琅屁颠屁颠地蹭到叶芃面前,双手捧着脸,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满是无邪地看着她,“他知道你是女子了?”
叶芃不语,苏浔会派人跟着她,她并不奇怪,但苏浔明知‘他’是男子,却还如此做,苏浔到底想做什么?
曲琳琅惊讶地跳起来:“不会吧,秦帝连你是男的都能接受啊,果然很重口,真爱,这绝壁是真爱。”
叶芃冷冷地看着她。
曲琳琅毫不畏惧她的寒气,睁大眼睛看回去,比谁的眼睛大么,她自信不会比输给任何人的,全世界她最美。
“哎,如果苏浔真看上你怎么办?他会不会把你强抢进后宫,就像话本里讲的那样霸道君王爱上我,然后他就将你囚禁在后宫里,让你求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身为你好朋友的我要不要去救你呢?”曲琳琅脑洞大开地说着,还越说越兴奋,无视叶芃的脸越来越黑。
“滚。”叶芃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个戏精。
“不是呀,我觉得完全有可能的呀,我们应该先做好最坏的打算,不是吗,你说苏浔武功那么高,又承天庇佑,手底有还有那么多人,我觉得吧,我应该救不了你的,你们俩可能会走向相爱相杀的道路,最后你会被他的真爱所打动,忘记一切恩怨纠纷,夫妻双双把家回……”
‘嘣’的一声,一颗苹果当头砸下来,曲琳琅由于幻想得太入神,反应迟钝了些,脸被砸了个正着。
“停止你无聊的想像。”叶芃知道她最近一定又在看哪本脑残的民间故事话本。
“你砸我的脸,你居然敢砸我的脸……”曲琳琅大吼大叫起来,简直犹如疯了一般,猛的扑上去,掐住叶芃的脖子,真的是往死掐的那种,她的宝贝脸蛋,每天精心地呵护着,别人谁敢碰一下,她就敢跟谁拼命,结果叶芃居然拿苹果砸她的脸,简直叔可忍,婶不可忍啊。
叶芃当然不会任着她打,当即还手回去,两个老大不小的女人,居然在房间里掐起来了,两人互掐着,不知不觉滚到了床上。
再美的女人打起架来,都不会好看到哪去,小白从冬眠中醒来,从包裹里冒出个头,伸出了两条小须揉揉自己的眼睛,方一定了定神,就看到两个女人撕得相当不雅观。
太血腥,太残暴了,它还是继续冬眠吧。
小白变回真身,缩回头,继续陷入沉睡。
门‘咯吱’一声响了,萧寅推门进来,张口便道:“过几日安乐侯要去大佛寺赏梅,邀了一群王孙公子们同去,你要不要……去?”
萧寅瞪大了眼睛,等等,他看到了什么?
一男,一女,抱在一起,滚在床上,头发微微散乱,衣服凌乱不堪,此情此景,你叫他能怎么想?
“滚!”
“滚!”
床上二人冲他异口同声地喊道。
“哦。”萧寅像是呆住了一样,乖乖点头,临走前,还很贴心地帮她们把门关上。
萧寅迎着冬日里的太阳,感觉暖暖的,心里无不感叹,世风日下,白日宣淫,唉,叶芃真是他们男性之光啊,咋就这么多人喜欢他呢,而且不是公主,就是绝世美人。
专职当单身狗二十年的他,身旁连只母的都没有,萧寅摸摸自己的脸,他也没有很丑啊,至少他认为自己把叶芃那个瘦不拉几的要好看些,没有不良嗜好,品行端正,身家清白,不乱搞男女关系,如此优秀的他怎么就没人喜欢呢?
萧寅从怀中掏出一张素白的帕子,帕子里包着根碧玉簪子,没人喜欢他不要紧,他知道自己喜欢谁就可以了,虽然只有匆匆一面,甚至他都不知她到底长何样,但她的身影却令他魂牵梦萦,她漂亮清澈的眼睛时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古人说一见钟情,他原本是不信的,直到他见到那蒙面的白衣女子,那样怦然心动的感觉,他知道了,这就是喜欢。
这是那白衣姑娘将他从清音阁救出后,匆匆离开时,不慎掉落的帕子,被他捡起,一直珍藏到现在。
萧寅心中有着淡淡的失落,不知何时他方能再见到那位姑娘,他没有怀疑过也许此生没有机会再相遇,他始终相信,上天让他们相遇,必会安排再一次的相见。
碧玉簪子是他那天与叶芃同逛时,在首饰摊子买的,簪子通透翠绿,就像她的眸子一样清澈剔透,定然是极配她的。
萧寅捧着帕子,如痴汉般笑着,如果有人路过,一定把他当傻子看。
房间里,被打断的叶芃和曲琳琅整了整自己的衣冠,叶芃是男装打扮,容易打理,而曲琳琅由于极爱护自己的发肤,一头秀发自出生就没剪过,她又喜欢奢华之物,头上插着发钗,这一打起来,头发缠在发钗上,绝世美人瞬间就跟个疯婆子一样。
“呜呜,我的头发,死叶芃,我跟你没完,打人不打脸你不知道啊?”曲琳琅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把自己的头发比发钗上解下来,可还是有那么几根不慎被扯落下来,那个心疼的呀。
叶芃冷冷一笑:“呵呵,我记得两年前有个男子冲你多看了两眼,你就想把人家的眼睛挖了。”
“挖他眼睛又不是打他脸。”曲琳琅非常理直气壮地说道。
她的逻辑向来很是神奇,合着她是觉得打脸比挖眼杀伤力更强是吧。
“再说了,要不是他的双眼充满淫邪之色,我会挖他的眼么,我可是一位善良温柔的好姑娘。”
“四年前那事怎么说呀,人家夸你美,你还把人家的嘴给缝上了。”
“你都不想想他是怎么夸的,他说我比那什么京城第一名妓美上一丢丢,开玩笑,就一丢丢?本姑娘上天入地最美,那些庸脂俗粉哪里跟我比。”
叶芃抚额,头疼,她原以为曲琳琅是因为不喜欢别人将她与青楼女子比,没想到却是因为她觉得人家夸得她还不够美,曲琳琅果然是曲琳琅,脑回路跟寻常人总是不一样,也不知是谁教养出这么一个变态。
“哎,你到底去拿楚元廷的血试了没,他是不是你要找的雏龙?”曲琳琅捡回刚才被砸的那颗苹果,瘫回到椅子上,十分悠闲地啃着苹果,这人吃相还特别不好,一个富态可爱的苹果硬生生被她吃得像是老鼠啃得一样。
叶芃迟疑了片刻,拿出一支不到手指大小的管子,里面装了半管子血液。
“你还真拿到了。”曲琳琅兴奋地丢了苹果,像一只乐不可吱的小老鼠一样咻的一下子凑近小管子面前,好奇地盯着,这可是龙血呢,雏龙的血看起来跟寻常的血没什么不一样嘛。
“你是怎么拿到的?”
“容易啊,把萧寅弄昏倒,再找个大夫来给跟楚元廷说,萧寅经脉有些阻滞,需有血缘之人的血作药引入药,不就成了。”都不用她出手给萧寅弄点伤,他自个随便一撞就能把自己撞晕。
“他信了?”曲琳琅不可思议道,这么瞎的理由,她听着都觉得不靠谱好吧。
“信呀。”大夫一说,楚元廷便大方地拿了小刀割自己的手心,她只是要取几滴血而已,楚元廷倒好,一放就是一大碗,大夫想阻止都没来得及阻止。
只能说楚元廷和萧寅还真是兄弟情深,在王室之中,少见了。
“呵呵,这楚元廷有够蠢的。”
叶芃不乐意地瞪了她一眼。
“瞪我,他也蠢,你试了没,天子印有没有反应?”
“你自己看吧。”
叶芃摊开手掌,掌中顿时出现一个正正方方,犹如盒子般大小的印鉴,她将血滴在天子印上。
曲琳琅目不转睛地盯着天子印,心里不知怎么,也突然紧张起来,就像去赌场里赌大小,又是期待,又是害怕,期待自己买对了,又害怕答案会失望。
她紧张地瞧着……
没反应!
竟然没反反应!
像一盆冷水泼在炙烧的岩石上,一下子凉透,曲琳琅突然不敢去叶芃的表情了,报仇是她此生最大的执念,而雏龙却是她报仇的唯一希望,她不敢想像希望破灭了,叶芃会不会抓狂?
“咦……”曲琳琅突然惊讶地喊起来,甚至激动得扯住了叶芃的袖子。
朴质无华的天子印,本为一块黑如墨质的石块,血滴入进去,半晌没反应,那血却顺着它的脉络缓缓延伸开去,直至将天子印染开了去,忽而发出了淡淡的黄色光芒,似有浅浅的龙吟之声响在耳边。
天子印只是微微闪了一下光,很快,这道光便消失不见。
“怎,怎么如此?”曲琳琅满脸的疑惑,她也习术法,十分明白天子龙气是何等彪悍,是天地间所有术者最为忌惮之所在,怎会如此孱弱?
叶芃心中也早有同样的迷惑,若不是雏龙,断然不会有龙气,若是雏龙,这天子印的反应也实在太过微弱了些。
“许是,许是世间真龙仍在,雏龙避其锋芒,雏者,幼而小之,自是无法与那如日中天的真龙天子相媲美,如此现象也是可能的。”
如今也唯有这个理由方才解释为何楚元廷身怀龙气,却龙元不足,这龙吟之声也实在太过虚弱无力。
“啊,那这雏龙岂非没什么用,与苏浔那条真龙没得比呀。”曲琳琅满脸嫌弃。
叶芃目光含恨,真龙么?苏浔何德何能,竟也配?一个枉顾忠心将士的残暴之君,一个为一己之私,任用妖道,肆意屠杀无辜臣民之君,何堪秉承天下权柄,如何做到护佑天下子民?
天子威势,术者避退,呵,便是有上天护佑又如何,便是真龙天子又如何,阻她路者,即便是神佛诸魔,她也要灭佛杀魔,逆了这天地乾坤。
曲琳琅在叶芃房里待了大半天,并且二人关系亲密的消息,也几乎在同个时间传入了皇帝的耳里。
李公公瞧着皇帝脸色难看,心里瑟瑟发抖,死了死了,瞧这皇帝这模样,莫非已情根深种了?皇帝哪怕是爱上一个有夫之妇都比爱上一个男人要好得多吧,这天怕是快要被捅出个大窟窿了。
“李玉……”
“陛下……”李公公赶紧弯腰回话,心里默念着,千万不要召见叶芃,那就是个红颜祸水,不,蓝颜祸水,看皇帝这脸色,如果今天真召了叶芃进宫,怕宫里真会出个‘男娘娘’,这绝对是震惊朝野,遗臭千年的事。
“去宣元贞过来。”
唉,果然来了,果然来了,陛下,您老人家怎么就不能省点心,皇帝要是真纳了个男人当妃子,他作为皇帝的心腹太监,天下臣民第一个要骂他的人绝对是他,皇后也绝不会饶了他,他也是很无辜的好吧。
唉,咦,等等,皇帝说宣谁来着,元贞?元贞公主?那就太好了。
“是。”李公公这一声‘是’中包含着一点点小雀跃。
元贞圣眷正浓,整个皇宫无人敢与之争锋,她甚至可以不经通传而进入御书房。
此时,夜色正浓,她本已打算休息,不想李公公急急忙忙赶来,宣她觐见,皇帝有命,她自然是不敢不从,如今她同胞哥哥燕王失势,还被发配到了边疆,她必须得更加讨好君父,否则他们贵妃一系一定会被皇后那派给打压下去。
“元贞见过父皇。”元贞简单地行了个脸,俏生生地站在那里,一点都不畏惧皇帝的模样,笑容甜美可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