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国旗
秋月即将生产的时候，突然传来一个噩耗。许耀飞在南方考察项目的时候遭遇车祸。开始，没有人敢告诉秋月，最后还是瞒不住，秋月知道了许耀飞的死讯。许耀飞被运了回来，秋月哭得死去活来。民办哭着往马耳朵沟吴旺达的商店打电话，说，喊一下马大志。
吴旺达站在山坡上，朝着学校的方向喊，马大志，马大志，电话，接电话也收钱了，一分钟五毛。
马大志跌跌撞撞地赶到医院，秋月的情绪很不稳定。哭闹着，肚子里的胎儿有些异样。马大志来了，秋月就一头扎在马大志的怀里，“呜呜”哭起来。马大志拍着秋月的背，说，秋月，哥来了，哥来了。秋月一直拉着马大志手，不松开。整个晚上，马大志就坐在病床前，腿都坐麻了。只有马大志在身边照顾秋月，秋月的情绪才会稳定下来。肚子里的孩子总算没事了。马民办给胡栋梁捎信，帮助马大志请假。秋月生孩子的时候，都是马大志在产房外面守候。直到医生说母子平安，马大志才放下心来，像个孩子一样高兴。秋月要马大志给孩子第一个“踩生”，长大以后要孩子像马大志一样有文化做老师呢。
秋月这边安顿好了，马大志回到学校。却发现，自己不在的几个月里，学校也发生了很多事情。
马大志发现原来不干的几个老师都回来了，几个代课老师都不在了。问胡栋梁，胡栋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事情的原委。还没出门，几个代课老师就找上门来，堵在学校门口骂马大志。马大志被骂傻了，问怎么回事。这才知道，上面对教师队伍要清理整顿，搞了个“一刀切”。学校一律用正式公办老师了，代课的民办的老师，只要是没转正的，就辞退回家了。马大志急了，找胡栋梁论理。胡栋梁也说得不算，这事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现在重视教育了，财政也不归乡政府和村里解决了。政策要执行，只能辞退没有转正的代课老师。
马大志被没转正的代课老师骂得狗血喷头，才明白自己也是在被辞退之列的。
马大志这些年一直没能够转正，各种原因都有，也考过一次试，差了三分没考上。其他就是热心帮助德顺媳妇考，水莲占了一次名额，还有俩代课老师在马大志的安排下，也成功通过了考试。马大志回到家里的空屋子，看着一屋子的花圈，苦笑着。不可能吧，自己教了几十年的书了，怎么突然就辞退撵回家去了呢。想不通，也想不明白，闹心。高玉大晚上过来了，招呼了好多乡亲来。都义愤填膺的，高玉大骂，杂种个文件呢，我看谁敢给马老师撵回来，我砸碎他们的嘎拉哈。
马大志心里热热的，表现得很冷静，说，乡亲们，大家的情意我领了。叫我安静一会儿吧。马大志去山上马志远的坟前坐着，很久不想回去。高玉大一直陪着，不住地说，我就是豁出了老命，也不能叫他们把你撵出学校。咱学校那些年遇到那么多难处，哪一处不是你们爷俩给带着大伙度过的。明天，我就带着上沟下梁的老少爷们去乡里闹，去县里闹。
胡栋梁看不得马大志的眼泪，老师很少哭的。在胡栋梁的心里，马大志一直是那样的坚强。胡栋梁去乡里，得到这个通知的时候，半天说不出话来。找高如意说马大志的特殊情况，找教育局的领导也说马大志的功劳苦劳，教育局那边说，还是要做老同志的工作，政策规定的事情，不好更改，不能跟上级的精神拧着劲吧。再有，马大志这照顾了，开了口子，其他的老师怎么办？高如意态度更坚决，说，他马大志是自作自受，这学校这些年给弄成什么样子了。体罚学生，打掉我俩门牙呢。你不用替他跑了，辞退他也是我的意思。
胡栋梁瞅高如意半天，问，没缓了？高如意斩钉截铁说，没缓了，当初建学校，挤兑你，也没把我放在眼睛里。马大志的问题就是具有黑社会团伙性质的问题，他伙同我爹，跟政府作对。胡栋梁站起来，端起水杯，猛地就泼高如意的肥脸蛋子上了。高如意打个激灵，瞅着怒火中烧的胡栋梁。胡栋梁说，高如意，咱俩的交情就像这杯水，覆水难收了。
高如意后来把事情跟李海生说了，骂，跟马大志混的人没好，都得被腐化了，我爹，胡栋梁，都替马大志说话呢。李海生忙得很，不关心马耳朵沟学校的事情。高如意这么一骂，想起来了，秀锁几天前找过自己，说了马大志也将要被一刀切掉老师资格的事情。李海生就点头说跟上面说说。一转身就忘了，这次听高如意骂胡栋梁的翻脸不认人，想起了这事。就说，高书记啊，你咋能跟你老师治这口气呢，马大志是我老同学，人老实得不得了。这辈子我都觉得他活得屈得慌，一个人过，养我们班吴彤彤跟别人的丫头，学校盖房子的时候，那是真着急，到我那都快哭了。一顿饭都舍不得吃，在街上喝凉水充饥。他那肚子里，水油都没有二两。教育局的文件咱左右不了，可是，你乡政府不差那几个钱，他现在一个月多少钱？高如意说，四百二。李海生愣了愣，这么点钱？现在钱毛，这点钱好干啥啊？高如意撇嘴，说，这就不少了，原来更少。
李海生叹口气，说，我这一天忙啊忙的，这点小事顾不上，这样吧，钱呢，我出。真有一天，我出事了，钱就叫秀锁出。那个女人不简单。高如意笑，说，你不是上了秀锁啊。他妈的秀锁跟我装，谁都能上了她，我不行。不让，说我们是一个学校的。一个学校的就不能操了，这是哪的理由啊。李海生很严肃，说，上不上没关系，秀锁说了，钱她出，马大志的民办老师不能撤掉辞退。一个女子，说这话，我看比站着撒尿的爷们还仗义。
高如意的脸“腾”地红了，说李总在臊我呢。这样吧，马大志的事情我再商量商量，乡政府从中协调一下。能保住就保住。李海生态度很强硬，说，协调啥啊，还不是你高书记一句话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马大志留在了学校继续做老师。马大志不知道是谁在中间起了作用，胡栋梁回来说，教育局的通知下晚了，马老师不可能被辞退的，这学校就是马老师的。胡栋梁不忍心叫马大志累了，要求马大志只作主任就好，不用代课了。马大志不同意，拎了两瓶酒给胡栋梁。胡栋梁慌了，武桂枝也怪马大志太客气。胡栋梁说，马老师，你咋还能给我送酒呢。有啥事你就只管说呗。马大志叹口气，说，我知道这次学校能留下我，你没少帮忙。老师真的老了，不想离开学校，给我安排讲课吧。离开讲台，我这心里就空落落的。再说，能教我还能教几年啊。
胡栋梁抬头看马大志，发现自己的老师是那样的可怜。胡栋梁的心疼了一下子，喉头发堵。说，马老师，六年级的课程，你随便挑。谁敢说老师一个不字，我胡栋梁不会饶了他。
（71）
秋月重新回到马耳朵沟是马大志得病以后的事情。
马大志正在上课，突然就感觉不舒服，挺着讲完一节课。开始以为没啥大事，就没在意。晚上高玉大过来找马大志喝酒，俩人喝了不少酒。回忆起以前的往事来，也说马耳朵沟这些年的变化。都很感慨。高玉大讲吴旺达商店的事情，逗乐。吴旺达最近把“旺达”商店改名字叫“旺达”超市了。以前开商店的时候都是吴旺达和李菊花给顾客拿货物，改超市以后是顾客自己进去拿货物了。问题很快就难以解决了，点货的时候对不上帐，东西老也丢。还有孝在超市里偷吃糖果，还往角落里拉了一泡屎。吴旺达和李菊花只好再次把超市改回了商店。
马大志“哈哈”笑，笑完觉得累了，就躺在桌子上睡过去了。醒来，高玉大指着马大志说，你嘴角咋歪了呢？
马大志从医院出来就落下了后遗症，走路画圈，左手捏七字，右手捻八字，嘴角还往外流口水。马民办知道马大志中风以后，哭成了泪人。给马大志最好的治疗，买最好的药，还要在马耳朵沟照顾爹。马民办大学毕业以后，在省城的医院工作，回来的次数少。跟姑姑秋月说了现在的难处，秋月认真地看着民办说，民办，要是姑姑跟你爹结婚的话，你会反对吗？马民办欣喜若狂，扑在秋月的怀里，说，我一直把你当做我的妈妈呢。
秋月抱着儿子，处理了家里的事情，毅然回到了马耳朵沟来。马大志一直舍不得学校，胡栋梁就安排马大志在学校看门。工资还是照发的。马大志的情况特殊，上报了教育局，上面正在考虑马大志转正的事情。国家也有了政策，要进行最后一次转正考试。也就是说，从这次考试以后，就再也不会有民办教师这个称谓了。
秋月搬到了马大志家来住，马大志开始不同意。说乡亲们会笑话的，说兄妹咋能住在一家呢。你放着城里的富贵不享受，回来守着我干什么啊。秋月哭了，说，大志哥，这些年，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思吗？你把自己交给了学校，我把我自己交给你了啊。马大志不说话，鼻子发酸。秋月说，大志哥，耀飞走了，我不想他，却在心里想着你。没有你，我心里就空落落的。活着都觉得没滋没味的。大志哥，跟我结婚，其实你是在救我啊，叫我看到了希望。叫我能够把这个孩子拉扯成人。马大志不说话，叹息。秋月就翻出马大志的户口本，找了大面二面过来，一大家子在一起，吃了顿饭，就去乡政府办了手续。
秋月和马大志结婚了。
这是一场迟来的喜事。人都散去了，两个人都不说话，就在灯下对望着。秋月哄睡了孩子，目光迷离地看着马大志。秋月伏在马大志的怀里，说，大志哥，这一天，我等了很多年了。你抱我一下，我这辈子都值得了。
马大志和秋月把家搬到了秋月的老房子里。二面同意拿老房子跟马大志的老房子换一下。马大志这样做，是觉得离学校近些。可以照看学校，可以听到孩子们的读书声。每天上课下课，马大志就拎了铁棒，划着圈走到操场上，敲挂在树上的铁钟。有时候，秋月的儿子也跟着马大志来敲钟，当当，当当，钟声悠扬。办公室里也有电铃，马大志不习惯用。坚持敲钟，下雪下雨都不误。后来的孩子们都不知道马大志以前也是老师，只知道学校里有个走路好玩的老头，只会敲钟，只会打扫厕所的老头。
这几年，马大志的身体好过一段。那是刚结婚的那段时间。爱情滋润了马大志，叫马大志一度容光焕发。秋月也积极配合给马大志治疗。民办回来，看到爹这样，心里跟着高兴。秋月也欢喜得不得了，马大志现在很听秋月的话。秋月命令，他就听，不再跟高玉大去到处骂人。有时候跟高玉大一帮老头闲扯呢，秋月喊，大志，回来。马大志就站起来，扭着往回走，说，不行了，家里喊了。
冬天的时候，出了件小意外。下了罕见的一场大雪，放学的时候就忘了降国旗。马大志出来，风大，把旗杆刮倒了，旗子被刮跑了。马大志急了，回来喊秋月去追赶旗子。偏赶上秋月去二面家给二面做棉袄去了。水莲也不在学校。马大志就颠着脚去追赶刮在山坡下的国旗。一脚踩空，掉到了雪窟窿里。
秋月回来，找了半天，才找到马大志。马大志在雪堆里哈哈笑呢，说，今天，我要教同学们唱国歌。跟我一起唱，我唱一句，你们跟着唱一句，胡闹，胡闹，你要跟秀锁学习，不准老回头，听见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