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二章 手疼
路茗其实是很佩服梁墨萧的,尤其是这些年他一步步走来的艰辛与隐忍,若是由自己来做,一定做不到他如今的地步,而对于他的手段路茗亦是再清楚不过,所以今日他能对她如此,可见是动了真心了。
路茗虽然喜欢着琉璃,可更希望的还是她能获得幸福,旁观者清,他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喜欢上梁墨萧了,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出声为梁墨萧说话。
再者,她这般较真,这般动气,真的只是因为梁墨萧擅作主张吗?恐怕不只是如此吧……
路茗见她抿唇不语,悠悠补充了一句,“我听说他连夜赶路,大清早地便赶到了这里,看情形,恐怕已经饿了好几顿了,这要是受着伤的,又更深露重,只怕有些难熬……”
“他受伤了?”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周身都紧绷了起来,即使面上不显,眼神里也透出了几分焦急。
路茗的嘴角划过一抹略显苦涩的了然,什么时候开始,她这样难以捉摸的心绪都能让他一试便知?
只是因为,他用了梁墨萧去试探她吧。
琉璃一时失言,又见他在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自己,那种被人看破心思的感觉,只觉得周身浑不自在。
“那就看在路茗哥的面子上,退一步。”琉璃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映在丝绵纸上的影子,话中好似在卖路茗的面子一般,“有劳路茗哥唤他进来。”
路茗垂下头,掩去眼中的自嘲,将所有的情绪都埋入心底,神态自若道,“正好,我还要去斜峡关军营里重新安排一下关中的边防秩序,你们聊。”
琉璃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等她抬眸时,路茗已经走到了外间,打开门走了出去。
房门外,梁墨萧抱臂倚靠在屋柱旁,神色沉静地朝着一个方向,倒没特意地在凝视什么,可脸色看起来又那么认真。
路茗隔着适当的距离,冲他微微一拱手,“王爷,璃儿请您进屋一叙。”
他的话音落,那玄衣铠甲的身影终于动了一动,少顷,那时刻微拧着的长眉也舒展了开去,梁墨萧朝他看来,眸中的雾霭尽消,竟是冲他拱手还了一礼,这才抬腿往屋中跨去。
他其中一条腿将将踏入屋中,便听屋外路茗的声音随风灌入耳中,明明说得那样轻浅,他却听的那般清晰,“王爷,是末将输了。”
梁墨萧的步子轻微一顿,忍不棕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的视线直直探向了屋内,那个方向,是琉璃身形的所在,但这一眼也就短短一息,他便朝着大门的方向而去了,其间再没回过一次头。
垂在两侧的手不禁握了握拳,梁墨萧隐约猜测到他话中的意思,可又头一回这么不自信地不敢确信是否如自己所想。
他走进偏室时,天色已经暗下了许多,屋中只点了一盏昏黄的青瓷油灯,从他的这个方位,只能看见桌前一道朦胧而纤细的身影,看不见神色,“琉璃……”
“啪!”
琉璃将手中刚刚批阅完的折子猛地拍在桌案上,突如其来的声响把梁墨萧惊得瞬间将心神归了位,桌上的青瓷油灯亦猛烈地闪烁了数下,隔了好久,火光才渐渐平息下来。
抬眼望去,堆高的折子散落满案,原本齐整的桌案都变得杂乱了起来。
这是梁墨萧第一次见她这般动怒,琉璃平日便是有再大的怒火也不过就是冷冷地觑他一眼罢了,从来不会展露在表面上,可不知为何,他一见她发了火,心里反倒松了一口气。
他快步上前,以琉璃来不及反应的速度将她的手攫在手里,一边拉着她走到灯前仔细地检查着,一边紧张地问道,“手疼不疼?”
琉璃见他如此,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满腹的不快都被他这么一出弄得泄了气,只觉得心中比方才还闷上不少,倏地将手从他手中抽出,“你离我远点。”
梁墨萧正留心翻看她的手,一句话如同雪水淋下,手中温软的触感也随之消失,可与她之间的距离却分毫不退,甚至微微笑道,“你若是想离我远些,我便多上前几步,总能拉近与你的距离。”
说话的功夫,他真将此话付诸了行动,又抬步上前,琉璃无法,只能向后退去,可是身侧一面是墙壁,一面是桌案,再往后退便是窗桕的位置,退无可退。
她索性站定住脚步,身形掩在昏暗之中,声音幽邃,淡淡道,“你可知,战中抗命,擅作主张,即便你是三军统帅,此时都要受军法处置,更何况,你身为国中王爷,却如此率性而为,日后,你还如何指挥军中将士?”
所有参与此战的将士都知道原先的计划,本来他们是要抓准时机用弓箭或强弩射杀邹陶的,但梁墨萧却与邹陶缠斗在一起不说,还下令不许他们放箭,若不是看在他身份高贵的份上,战中抗命,恐怕连他都要一起被射成筛子。
梁墨萧听着这话,面上赧然,心知此事自己做的确实不对,可依然嘴硬地说道,“我要是不亲手报那一剑之仇,我如何能安心?”
琉璃也不知是被他话中的哪一句戳中了内心,脸色骤冷,一道凛然冰寒的怒气从她眉宇间透出,“安心?你还敢跟我说安心?战场本就凶险,你还如此意气用事,便算你有绝顶的武功,可你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让我……”
话未尽,她却仿佛骤然清醒,所有外泄的情绪都在一瞬间被她尽数收回,不漏丝毫,再看时,那周身已剩万载冰雪般的清冽风华,她浅然一笑,轻轻开口道,“你让我如何向天下百姓交待?”
纵然她及时收住了话头,但梁墨萧还是捕捉到了她话语里头的关怀,这让他不禁欣喜,难得听到她失口,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你看,你连你自己都骗不了,你担心我,所以才会如此失常地动怒。”
“我担心你?”琉璃的声音陡然清和了下来,又不失她平素惯有的淡然,梁墨萧以为她终于愿意承认了,刚要一喜,却见她眼波一闪,平静而淡漠地回道,“我担心你如果死了,我之前所有的筹谋都会作废。”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梁墨萧怎么都该生气而气馁,可是事与愿违,他非但没有丝毫的难过,反而肩头一颤,嘴角漾起了一抹愉悦的笑,继而越笑越发欢喜,竟是“哧哧”地笑出了声。
“你……”琉璃一脸莫名地看着他忽然而起的笑颜,柔华烛光之下,他又是如初见时背对光影的模样,一半在明,一半在暗,风姿无两,化雨春风之间,神光流转,她只觉得心跳都为之一顿,一时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琉璃的身子就在一寸之远,触手可及,盈盈药香混合着清雅的茶香环绕在四周,梁墨萧早便已心猿意马,想要拥她入怀,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就在她怔神的一瞬,他上前一步,伸出手一带,便将她抱了个满怀。
又生怕她将自己推开,便将她抱得紧紧的,一刻都不敢松手,垂着脑袋蹭到她发间,低低开腔,“好了,琉璃,不气了,我知道错了,下回……”
“下回?”一听他说此话,原本想要推开他的琉璃也忘记了挣扎,率先抓住他话中的重点,语调上扬。
“下回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因为,我不会再让旁人伤你分毫。”梁墨萧紧抱着她,低语如呢喃般地将话传入她耳内,久违的怀抱,他沉醉地呼吸着她发间的幽冷清香,久久舍不得放手。
空气中长久的静默,琉璃清冽的嗓音终于还是破坏了这温情的一刻,“我刚才说了让你离我远点。”
温香软玉在怀,梁墨萧哪里还管她刚才说过什么话,就是紧抱着不撒手,还斩钉截铁地回绝道,“我不!”
琉璃双眼微微一眯,这一推拒如发了狠一般,一下子从他怀里挣了开去,抬头便道,“难道是我那日所说的话还不够叫你明白吗?是否要我再为你复述……”她的话从他的脸庞在她眼前放大的那一刻失了声。
梁墨萧看着那张喋喋不休的朱唇,这一回,他没有任何犹豫,扬起手抬高她的脸便吻了下去,她本就在张口说话,舌尖顺势便滑了进去,正好方便他长驱直入。
琉璃猛然一惊,本能地往后一退,结果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地方退,反而与他更拉近了一步,唇上传来的熟悉触感,比以往任何一回的都来得霸道,像是在宣示自己的主权一般。
在这样的攻势下,琉璃几乎连呼吸都要忘了,可也正是在这样热烈的亲吻之下,她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内心,她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
她睁着的双眸微微闭上,绷紧僵直的背也在这种霸道到执着的攻势里放松了下来,手也不知在何时抚上了他的腰侧,却在触到那冰冷坚硬的铠甲时倏然回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