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一章 惩罚

当日城中究竟是何情形,琉璃都是从探子来回奔波的口中得知。

城内阵阵浑厚的欢呼声并未感染到她身上,相反,在听到探子形容梁墨萧是如何亲手斩杀邹陶的事时,她眼中的神色不是欢喜,而是一寸寸逐渐冰冷的凛然,有如寒玉坠地,沁凉凝结。

迎着南夜标志的大旗终于插在了长汀关城楼之上,在风里招摇,猎猎作响。

“王爷威武!”

伴随着南夜大军的呼声,梁墨萧微微笑着,目若朗星,仿佛从未有过这般欢畅的笑容,前去迎接正在原地等候他得胜归来的佳人,可是到得那高坡之上,等待他的不是所谓佳人,而是三两个原地待命的士兵。

“她人呢?”他面色一紧,首先担心的是有人对她不利,可是转念一想,若是有人对她不利,此处也就不会留下士兵候命了。

果然,其中一个士兵上前回道,“王妃她……她先回斜峡关了。”

梁墨萧呼吸一滞,他明明与她说好让她哪里也不要去的,可是她还是先走了,一时气恼得连眼眸都染红了。可是他细细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出发之前,她脸上的神色,分明是答应了的,她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走之前,她可说了什么?”梁墨萧一边往回走,一边问。

“并无,不过,不过王妃走的时候,脸色好像怪怪的,并不开心?”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他也不能确定琉璃当时的脸色究竟如何,只是觉得,南夜赢了这么大一场胜仗,换做旁人肯定欢呼雀跃了,便是王妃再喜怒不形于色,那也不该是那样一副冰冷的模样,所以他猜测,应该确实不开心吧。

不开心?

梁墨萧面上的神色转了几转,立即下令余下的士兵归队,自己则携了手底下的暗卫匆匆往斜峡关赶去。

“主子,您说我们打了胜仗,您还亲自为王妃报了一剑之仇,王妃怎么还不开心了呢?”断风驾马随在他身后,对此实在不能理解。

梁墨萧面色一敛,紧了紧手中的马鞭,琉璃不是那等子盲目崇拜英雄的闺秀心性之人,此事坏就坏在“亲自”二字上。

这场仗原本是有计划的,这些一开始在昨夜便两方相互通了气,琉璃也很是认可这个计划——

邹陶不该死于他的手上,而是提前准备好弓箭与弓弩手,以箭雨围杀他,那时,就算他再强大,面对铺天盖地的箭雨,也必然被射成刺猬。

可是梁墨萧却擅自更改了计划,这在行军作战之中,视为大忌。

琉璃此人,在旁人的私事上她从来不会过问,但是在家国大事面前却是个极有原则的人,政务、兵事更是说一不二,他这次私自行动,大约是触到了她的底线。

也难怪今晨的小小约定,她都不愿履行了,她大约是不想面对他这个言而无信之人。

梁墨萧心里有些不确定,这一回,他好像真的做错了,两个人眼下的情况本就如履薄冰,他还偏偏把错处往前送,这次还真的惹她不开心了。

长汀关至斜峡关之间的道路难行,他硬是在夜间行路,都要急速赶回。

入斜峡关时,已是第二日太阳初升,可是他片刻也不敢耽搁,身上的铠甲还染着血迹,便径自往那悠悠长长的窄巷去了,与前两回一样,来开门的是佚伯。

他入门后第一件事便是问了琉璃的卧房住处,便要匆匆前往,却听身后佚伯急道,“萧王爷,老奴其实不该告诉您位置,族主还说要拦着您,老奴这……”

梁墨萧对着他点点头,道,“多谢佚伯。”便拔腿走了进去。

其实佚伯的意思很明显,这院子这么小,便是拦着他,他也能很快寻到琉璃的卧房,所以才没多此一举,不过这一声也算是对他善意的提醒了。

“萧王爷,主子早就吩咐了,不想见您。”梁墨萧还刚走到廊下,守在门前的忍冬便拦住了他。

他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又向前走了两步,微皱起眉头,面色不自然地说了一声,“你再去问一声。”

忍冬面上忍不住一诧,她设想过很多他为了进屋可能用到的法子,却没想过他居然会与她来这么一句,毕竟两人身份的差距摆在那里,他竟然没硬闯?

不过再如何,她也是琉璃的手下,所以只能神色为难地回道,“王爷,不是婢子不想为您回禀,只是主子向来说一不二,婢子不敢质疑,因此无能无力。”

忍冬顿了一下,伸出一只手堪堪挡在了他的身前,可那脆弱到不堪一击的手臂这般挡在梁墨萧身前,就好像在无声地说——您直接闯进去吧,反正我也拦不住您。

他沉默片刻,抬头意外地看了一眼忍冬,似乎在思考这个法子的可行性。

虽然在来的路上他早已经考虑过千百回,并直接将这个方法纳入了计划之中,可真到了琉璃的房门前,他又犹豫了起来。他已经惹得她不快了,如果再莽撞地冲进去,恐怕会火上浇油吧,但是不进屋,那不是什么也做不了。

他犹豫了没多久,就抬起手准备付诸行动,却在这时,听得屋中一道呼啸之声,杯盏碎裂的声音猛地砸在了门板上,“嘭”地一声,还有些水渍溅在了门板的丝绵纸上。

梁墨萧立即收回了手,琉璃这一下,分明就是警告,她人明明安坐在屋内,却好似能看清屋外的动静一般,将时间掐得如此好,他暗暗叹了口气,果然能掐会算。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该换个策略,看来不能硬闯了,犹豫了一下,便立在了门前,既不走也不再要进屋。

忍冬见状,亦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便不再劝,依旧站在原来的位置上候着。

路茗处理好军中事务,完善了长汀关守卫,傍晚时分便踏着夕阳的余晕,正好来寻琉璃一起用膳了,结果却在琉璃的卧房门前看见了仍着一袭玄色铠甲的梁墨萧,不由问道,“王爷,您怎么,站在这里?”

其实关于那个计划,本就是他们一致通过的,路茗也与琉璃一样,不认同他擅自做主的决定,可若不是站在统帅的立场上,路茗其实还挺敬佩他的,身为王爷,亲赴战场不说,还为了自己喜欢的姑娘亲自报仇,而他又确实有这个本事。

不过,谁让他碰上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姑娘呢,琉璃在这些正事上的脾性,路茗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但还是没想到,他居然会被关在房门外……

梁墨萧面上显出几抹不自然,抬头望望房檐,望望庭院,就是不看向路茗。

“主子,路大人来了。”忍冬面朝屋内禀报。

“进。”琉璃的声音很快传出,毫无波澜,听不出情绪。

梁墨萧飞快地往门上看了一眼,脸上不由带出了几分不爽,把他拒之门外,居然当着他的面允许别的男人入内,真是……真是反了天了。

见他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路茗朝他点了点头,便径直进屋去了。

这所宅子里的房间都不大,但还是分了几个隔间的。

路茗进屋时,正屋内没有人,便转头看向了偏室,昏黄的斜阳透过窗桕纸落进来,留下温暖朦胧的光线。

黄梨木大案前,高摞的密折又摆满了整桌,高背椅上一袭束腰水绿月缎软烟裙的琉璃正垂首批阅着,案角的砚台上是磨了一半的墨水,可以使用却相对粗砺,由此可见,她手中的折子大约是加了急的,必须马上批阅,才随手研磨了两下。

“璃儿。”

琉璃微微抬了下头,顺便将批阅完的折子归到了一边,随口道,“看来长汀关的守备问题已经得到妥善安排了。”

“嗯,但还有多处需要完善,毕竟长汀关的东面不如西面易守。”路茗说着,上前为她将墨继续研磨下去。

看到他为自己研墨,倒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她自然地提笔沾了墨水,于手中的折子上批了几笔,又飞快了换了下一本。

路茗眼看着她以常人无法匹及的速度翻阅过数十本折子后,沉吟着道,“璃儿,萧王爷还在外面。”

“嗯。”琉璃淡淡地应了,但很明显,她并不想在此事上多言,直接转移了话题,“待我批完了这些,便会去长汀关,我有种预感,很快,便要见到熟人了。”

“你是说……”路茗有些惊异地看向她,却欲言又止。

看来对此彼此都心知肚明,琉璃笑了笑,“这个名字还是暂且不要说出来的好,免得闻风而动,反而加快了他前来的速度。”

她又阅览了几份折子后,身体轻轻地往后面的椅背上靠去,抬头往窗外望了望,外面夜幕已经降临,可以看见廊上也点起了灯笼,“这个时辰,倒是可以用膳了呢。”

路茗看了一眼门板之上投下的梁墨萧的影子,忍不住又提了一句,“璃儿,萧王爷还在外头,你这,到底打算怎么处置他啊,再怎么说,他身为一国王爷,能做到这份上已十分难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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