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 流逝的亲情

爸爸还是离开我了，永永远远的离开了，但是我不能难过，因为爸爸妈妈又在一起了，并且他们要永远的生活在一起。我曾经想过是不是我也应该去徐莉描绘的天堂里，去和我的爸爸妈妈在一起。

爸爸在三个月前就查出了肺癌晚期。他拒绝了所有医生推荐给他的那些可以延长生命的药物。他去找了徐莉，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我。徐莉说，爸爸跪在她面前说“我为了佳佳，必须自私一次，佳佳已经没有了妈妈，再没有我，她会活不下去的。我求求你，答应我，帮我照顾佳佳好不好？我这辈子欠你的，下辈子做牛做马来还给你”。徐莉说到这些的时候，一点也没有哭，反而是淡淡的微笑。爸爸知道以前因为对妈妈的爱和恨，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他控制不住自己来疏远我，因为我和舒红太像了，爸爸在知道自己将要离开我的时候，把对舒红的所有的恨都放下了，留下的只有对舒红的满满的爱。

徐莉给我讲了爸爸所有的计划。三个月前，爸爸就已经出现了肺癌的症状，他开始出现胸部胀痛，不断的咳嗽，都后来突然咳出血丝。开始的时候爸爸并没有太在意自己的身体，他痛的时候吃的都是几块钱一大瓶的止痛药。徐莉阿姨劝爸爸和她一起去医院看看，可是爸爸拒绝了，后来他一个人悄悄去了医院，医院的检验报告握在他手里的时候，爸爸一个人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呆了一个下午，手里紧紧捏着那张肺癌晚期的检验报告，他拒绝了医院配的所有的昂贵的进口药物，然后一个人回到家呆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抱着舒红的照片一动不动，他痛的在床上打滚的时候就吃去痛片，后来去痛片已经不再有任何止痛的效果了，他咳嗽的时候总会怕下一秒自己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爸爸第一次觉得死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我，所以他害怕。日渐消瘦的他，再三思考后给我找了徐莉这个依靠。而那个时候我正在庆元茶庄陪洛欣和文轩，那段没有爸爸的时间里，我一直觉得是快乐而轻松的，可是人，永远都不会懂得你在某个时候没有珍惜的东西会成为你后来拼了命也得不到的东西。如果时光倒流一次，我应该呆在家里陪着爸爸，哪儿也不去。

徐莉交给我一个存折，她说那是我的爸爸留给我所有的积蓄，六万八千三百块。那是爸爸留给我的最后的东西。我承诺过爸爸，我会考上金华大学，我会好好工作，我会给他买一栋很大的房子，他不用再那么辛苦的出车了，我说我会陪着他。这么多年来，我们之间的话并不多，很多时候都是为了已经去世的舒红而争吵。我们谁也不让谁，我们不像父女，我一直以为童家明是不喜欢我的，因为我像舒红，那个早就离开我和他的女人。六年来，童家明，没有给我过过一个生日，我的童年在舒红自杀的时候也停止了。他不许我提舒红的名字，他不能看见关于舒红的任何东西，甚至是一朵白茶花。他在喝醉酒的时候，会指着我大骂舒红是不要脸的贱女人，和那些对我指指点点的人一样。舒红死的太自私，她不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活下来的。也许就是因为爸爸，也许是那些挥之不去的童年的美好的记忆。

爸爸在那最后的一个月里，拼命把六年没有尽到的父亲的责任都补回来，他带我去下馆子，带我去买衣服，甚至会抱抱我，摸摸我的头叫我“宝贝佳佳”。可是，你看，那一个月那么那么短，我还在做着幸福的梦的时候，死神已经把爸爸带走了。六年前，他带走我的妈妈，在我最幸福的时候，我成为没有妈妈的孩子。现在，我刚刚感觉到那久违的父爱的时候，他又无情的带走了我的爸爸。

爸爸的葬礼是徐莉一手操办的，她将我的爸爸妈妈合葬在一起，参加葬礼懂得人并不多，都是爸爸妈妈的那些连邻居都不如的所谓的亲人。她一连好几天都没有睡觉。眼睛总是浮肿着，红彤彤的。我看着她背影的时候，看到了爸爸，也看到了妈妈，这是个坚强的女人，伟大的女人。我不知道是什么给了她这样的勇气，可以为了自己深爱的男人18年不结婚，可以在爱的人死了之后继续想亲妈妈一样照顾他的女儿。

我总是不穿鞋子，一个人蜷缩在卧室的墙角里，很久都不愿意说一句话，我把爸爸妈妈的照片紧紧的抱在怀里。我一遍遍告诉自己“童佳佳，不可以哭，爸爸妈妈现在在天堂里，他们会在天堂里继续爱你”。我总是这样一遍遍告诉自己，然后死死的咬住下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嘴唇被我咬出血来，我已经不知道疼痛是种什么感觉了。也许，并不痛。我不再爱打开窗户，夏天，对我来说依然很冷，我是个天生就手脚冰冷的人。我曾经在某一本书上看到过“一年四季手脚冰冷的女孩，上辈子都是天使，她们折断了自己的翅膀坠落到了人世间”。可是，舒红活着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童家明会紧紧的把舒红的手放在他的手掌里，不断呵气，让舒红咯咯的笑起来，有时候舒红会说“大街上的，不害臊，羞不羞啊”。每次一想到爸爸妈妈，我的心都会痛，那是身体不能体味的痛。

有一天夜里，我从梦中醒来，小腹一阵阵疼痛，白天自己把双脚赤裸在冰凉凉的地板上，半夜里却来了例假。我捂住肚子下床找卫生巾的时候，徐莉突然打开了我房间的灯，头发蓬松着就进来了。她看见我的睡裤上渗出的鲜红的血，吓了一跳。

徐莉走到我身边来，从我放衣服的橱子里找出了卫生巾递给我，这个才住在我家里不到三个星期的女人，竟然知道我的东西放在哪里，我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好像是她侵犯了我。

她好像看懂了我的意思，微微一笑说“我给你整理衣服的时候看见的，给你从我店里拿了几件衣服，是现在小女孩都喜欢穿的衣服，你没有看到吧？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徐莉看了被我弄脏的睡裤，语气很温和的说了一句“脱下来，我去给你再找一条换上”。我的脸一下子滚烫起来，尽管这个对我说话的人，我已经称呼她为徐阿姨了，可是我们还没有亲近到这样一个程度，她不是舒红，我心里还是把她和舒红分开了。我低下头，往后退了几步不小心碰到了床沿上，脚踝处火辣辣的疼。肚子也疼。汗珠从我灼热的脸颊上渗出来。

“佳佳，我去给你冲杯红糖水，一会儿就进来。”她看出了我的害羞和紧张，知道自己站在这里我为难就出去了。我换好裤子蜷缩在床上，双手捂住肚子，还是很疼。徐阿姨又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杯温热的红糖水。她说“喝几口，喝了就不疼了”。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来例假肚子疼的时候喝红糖水可以止痛，这些是徐莉告诉我的。我咕咚咕咚两口就将杯子里的红糖水喝光了。徐莉突然笑起来说“以后要记得自己来这个的时间，阿姨会帮你记住的，以后每个月这个时候你就不能再光着脚丫子缩在地板上了。裤子和床单阿姨明天会洗的，你不要碰冷水”。徐莉帮我掖好被角，看着我闭上眼睛，才蹑手蹑脚的为我关了房门关了灯。她关门的那一刹那，我躲在被窝里再也忍不住泪水。舒红，要是你活着多好呀，这个时候该陪在女儿身边的应该是妈妈，应该是你呀舒红。我狠狠的咬住被角，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被角很快被我的泪水浸湿了，黏糊糊的，流到嘴里咸咸的。我生怕有一点动静会惊动徐莉，她睡觉很容易惊醒，我知道她悬着的那颗心是因为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够一直为舒红死守着那道防线，爸爸已经不在了，陪在我身边这么多天的一直就是徐莉，我去上学的时候，她才会去上班，每天都会在我回家之前赶回家把饭做好。一天又一天，我渐渐习惯了徐莉的存在。

“徐阿姨，周末的时候我去你的店里帮忙吧”我们俩吃饭的时候我问她，徐莉做的菜很好吃，在她来的一个月里，我已经胖了四斤。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已经习惯了徐莉为我洗衣服，做饭。我渐渐地从失去爸爸的痛苦中走出来。

“佳佳，你马上就上高中了，应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等你考上了高中，考上了大学，阿姨就不累了，就指望着你了。”徐莉边说边夹了一块五花肉放在我的碗里。然后又补了一句“你该多吃点肉，才有营养，多吃点鸡蛋”。说着，又给我夹了一筷子鸡蛋。

爸爸妈妈爱我，因为我是他们的女儿，徐莉阿姨爱我，是因为我是她爱的男人的女儿。我终于明白，他们都是爱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