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天堂之爱

爸爸彻彻底底的变了一个人。他几天都没有出去工作，家里被他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很久都没有打开的窗户打开了，阳光透过窗户，像幸福一样照耀着我们，同样照耀着那些快要发霉的家具。我回家的路上，开开心心的哼起了歌。我的那个和我很少说话的同桌突然说“童佳佳，你今天怎么了，你这几天都不对劲，有什么高兴的事情，给我分享分享”。我对她笑笑，一路跑回家。回到我家住的小公寓里，很多叔叔婶婶对我指指点点的，我以为他们又在用“不要脸，贱女人”这些字眼来形容我的妈妈。可是，他们没有，他们用那种极度怜悯的眼神看着我，那一刻，人性的光辉是多么的伟大，那些曾经看着我走过都会吐一口吐沫，“呸”一声的那些人，他们正在用同情的眼光看我，瞧，我从贱女人的女儿的身份一下子又变成了楚楚可怜的孩子，大家都应该来同情的孩子。

我还未进屋，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突然从屋里打开门，她随后像是一个家的女主人一样对我说了一句“回来啦”。她打开的是我家的门，一时间我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那个女人用温和的眼神看着我。我看着她，心里已经冒出了一个念头，这个女人，是后妈。所有的童话故事里都有一个邪恶的女人，她，就是后妈。妈妈讲过的白雪公主那个可怕的后妈，灰姑娘的那个狠毒的后妈。这个女人，第一眼，我就讨厌她。

我想，舒红也是不喜欢的，舒红告诉我“佳佳，永远不要去抢别人的东西，但是也别让人抢了你的东西”。那个时候，舒红的这些话我并不明白。我只知道，我的东西不可以被别人抢走。而眼前的女人，她正在佯装微笑，她想做我的后妈，可是，不可以有任何人来占据舒红的位置。

“佳佳，你爸爸说你爱吃鱼，我专门为你做了鱼”那个女人看见我厌恶敌意的眼神，讨好似的说。

我看了她一眼，冷冷的回答她“我不爱吃鱼。”

爸爸不在家里，这个女人把家里收拾的更干净了，桌子上插着开的正盛的白茶花，那是舒红的最爱。

“你买的？”我不可思议的看着她，显然这个女人和爸爸认识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我却从来没有见过她。

“嗯，我知道你妈妈喜欢白茶花，对不起，佳佳，可能你现在还接受不了我，可是，你相信我，以后我会把你当成亲生女儿对待的，我也想好好照顾你爸爸。”那个女人不停的把双手放在腰间的围裙上来回搓，我觉得很可笑，这个女人在我面前也会有害怕和畏惧。

我冷笑一声，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将来我的后妈，竟然在我面前露出恐惧和害怕的眼神。我看着她，问她是怎么和我爸爸认识的，又是什么时候和我爸爸在一起的。那个女人被我问的呆住了，她好像在回忆些什么，然后告诉我那些她埋在心里的往事。

“那是18年前，我本来在外乡工作，和我们厂里一个男人谈恋爱了，并且有了孩子，那时候我才20几岁。后来，我怀孕的事情被厂里知道了，大家都骂我不要脸，我影响了厂子的形象。而那个男人竟然为了自己的工作，不愿意承认孩子是他的，还说我勾引他。所有人都对我指指点点，我们厂子的经理也说我不能留在厂里了，我决定离开，走之前，那个男人竟然要带我去打掉孩子，我不肯，他就踢我的肚子，狠狠的打我，我觉得活不下去就连夜从厂子里逃跑了，可是身上还不到两百块钱。当时你爸爸还是金华市一个超市的送货员，他来往在金华和丽水之间。有一个晚上运送货物的时候发现了晕倒在路边的我，那时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先是坐车然后走了好久的路，才回到丽水。你爸爸把我送到了医院，可是因为那个男人狠狠的踢了我的肚子，我又连续几天没吃没喝，孩子也没有保住。你爸爸为我付了医院的费用，还带我去外面的饭馆里吃了一碗混沌。佳佳，你知道吗、你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丈夫，也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我后来认识了你的妈妈，那时候你妈妈已经怀孕了，你爸爸对她很好。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那么体贴那么细心的男人。可是，作为一个女人，我也能懂得你妈妈的心思，你妈妈不爱你爸爸，对你爸爸只有感恩。后来，我也来了庆元，问亲戚四处借钱，开了一家小小的服装店。有好几次撑不下去的时候都是你爸爸妈妈在帮助我。这辈子，我最感谢的就是你的爸爸妈妈。是他们给了我活下去的信念和勇气。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你爸爸的，也许就在你爸爸爱着你妈妈的时候，我就爱上了你爸爸。十八年，我等了你爸爸整整十八年，这十八年来，我没有找过一个男朋友，也没有结婚。你爸爸曾经劝过我。你知道他对我说什么了吗？他说，徐莉，我爱的女人是我的妻子舒红，我用我的生命去爱她，这辈子，我都不会再爱上除她以外的任何女人。你也应该好好珍惜自己的幸福，找个好男人嫁了吧。”

她说到这些的时候，似乎忘记了她在给童家明的女儿讲她的故事。该说的不该说的，她已经分不清楚了。我抬头看她，一刹那觉得她那么像我的舒红，那么像白茶花。也许，她一直在模仿舒红吧，想让自己离那个被童家明爱着的女人近一点。哪怕只是舒红的替代品。可是她不知道，童家明爱舒红，真的是用生命去爱的，她只能模仿别人眼里的舒红。可是童家明心里，永远都只有一个舒红。她的眼里溢出泪水，鼻涕流到了唇上，然后用力的吸回去。我看着她，就像在听一个凄美的故事，可能我也忘记了，那个故事里的男一号和女一号是我的爸爸妈妈。

她接着说“佳佳，你还小，也许不明白，一个女人如果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这一辈子会是多么痛，多么苦。我曾经嫉妒过你的妈妈。她凭什么那么优秀，她为什么可以拥有一个那么爱她的男人，为什么我爱的童家明心里只有她。我曾经想到过要得到你爸爸，哪怕只是陪在他身边也好，可是，你爸爸，他拒绝了。佳佳，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是不是也很讨厌我？我曾经想要破坏你的家庭。”

夏天的半晚，依然很燥热，我不再觉得什么都是生机勃勃的。天空出现了晚霞，血红的色彩染红了天际。我害怕这样猩红的颜色，舒红从六楼跳下来的时候，地上也有这样的色彩。我甚至可以闻到天空中弥漫着的血液的粘稠的味道。我看着眼前的叫徐莉的女人。她的脸也慢慢变成了猩红的色彩，就和舒红死的时候一模一样。我拼命的尖叫起来。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徐莉，而是舒红，是死去的舒红。徐莉被我的尖叫吓坏了。她紧紧的抱住我，好像很怕一放手我就消失了那样。那样的拥抱，我的生命里有过两次，第一次是那个在悬崖边拉住我的文轩，第二个是爸爸，第三个就是面前的这个女人。我在她怀里闻到了舒红的味道，还有白茶花的味道。是舒红回来了，她离开我六年了，终于回来了，舒红不会再离开童佳佳，童佳佳也不会离开舒红。

“佳佳，不要怕，不要怕。”徐莉被我吓坏了，我被她抱得紧紧的，我贴着她的胸脯，感觉到她急速的心跳，一下一下又一下，节奏很快。那颗心脏好像就要一下子从徐莉的心口跳出来。而她不断的让我别害怕，也许是想安慰自己别害怕。她害怕的不仅仅是那个疯狂的我还有她爱的我的爸爸童家明。

之后的几天，徐莉一直在我家里。她做的鱼的味道也很像妈妈。她也喜欢白茶花。她也和舒红一样，喜欢穿单色的衣服，喜欢听怀旧的歌曲。她和舒红太像了，以至于我经常站在她身后，在心里小声的“妈妈，妈妈”的叫她，可是一句妈妈，我始终没有叫出口。我的心时时刻刻都有舒红的话“我不去抢别人的，别人也不要来抢我的”。我要为我的妈妈舒红保卫着她的最后一丝领地，那个爱她如命的男人已经有了别的女人了，她的女儿不能再背叛她。我的内心不断提醒我，叫了徐莉妈妈，就是背叛了舒红。不管舒红是不是别人眼里的下贱女人，她都是我的妈妈。我可以把舒红这个名字和妈妈这个代名词分开好远好远。

爸爸对徐莉很礼貌，不像以前对妈妈那样好。徐莉住到我家里的这几天，爸爸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会将门反锁，我和徐莉他谁也不见。有一天我去叫他吃饭，爸爸没有锁门，他坐在椅子上手里抱着舒红的照片，那张被他亲手撕毁的照片已经变得破败不堪。爸爸紧紧的抱着那张被他一块一块黏贴在一起的照片，那么珍贵。我一直以为爸爸会扔了妈妈的照片，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却把照片一块块黏贴起来。黏贴的那么认真。我依然可以辨别出舒红那灿烂如花的笑脸。我轻轻的走近爸爸，他并没有察觉到我已经进了屋。屋子里静悄悄的，我只能听见爸爸不断的干咳声。我突然叫了一声爸爸，他转过头，吓了一跳。爸爸想开口和我说些什么，却忍不住一下子咳了起来。雪白的餐巾纸上渗出了鲜红的血丝。爸爸慌慌张张的想要把那张握在手里的纸藏起来，可是，我看的清清楚楚那是血。

爸爸好像又一夜老了很多，他变得更加消瘦，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眼睛里布满血丝。他想低下头避开我的目光，可是我依然很明显的看到了他脸上和脖子出现的浮肿。

“佳佳，咳咳咳，佳佳，爸爸没事。”爸爸把头低的很低，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是难过还是心痛。我和爸爸说话的时候，徐莉就捂着嘴站在门边。她用双手紧紧的捂着自己的嘴，拼命不让自己哭出来。从她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她已经哭了好几夜了。如果可以，她宁愿那个受苦的人是她自己。我没有看见她脖子上和脸上出现的青筋，那是为了忍住自己不要哭出声才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