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 番外之风云再起70

当莫玉慈能够起身下床,走出房门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庭院当中那个甩着辫子,跳来跳去的小姑娘。

像阳光一样明媚,如银鱼一般轻捷。

她笑了。

那一丝丝属于青春的盎然生机,再度在她的心中活泛起来。

“姐姐,”小姑娘甩着辫子,叭哒叭哒跑过来,拉起她的双眼,“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你叫什么名字?”

“小昕。”

“姓呢?”

“姐姐就叫我小昕吧。”……小姑娘的确很聪明,也或许,是受了某人的调教。

“小昕,”伸手摸摸她的额发,莫玉慈脸上笑意盈盈,“想玩什么?”

“踢毪子。”

“好啊。”

于是,两人走到庭院当中,开始了她们的游戏。

鸡毛毪子在空中飞来飞去,映衬着七月的阳光,格外地灵动。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包括那些宫女、侍从。

院门之外。

绿荫背后,一道玄色人影默默地站立着,遥望着那个笑意殷殷的女子。

久久不动。

另一道人影走过来,毫不留情地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掌。

郎程言岿然不动。

纳兰照羽再度抬手,却终究没能拍下去。

罢了。

遇上这么个家伙,他也只能认栽。

翩然转身的刹那,莫玉慈忽地抬头,望向院门之外。

她的确感觉到了什么,却也似乎什么都没有。

落入她眼帘的,只有一棵高大而浓密的槿树。

满枝淡紫的花朵,缭乱人眼,却并没有臆想中的那个人。

她真是傻啊。

已经说好了,不再相见。

而他一直是个言出必行之人。

涩然一笑,莫玉慈收回眸去,却忽略了风中那一角淡淡的衣影。

乾元大殿。

该来的人,都来齐了。

近千双眼睛,沉默地看着上方那个面容冷毅的男子。

“郎皇陛下,国书已经奉上,不知陛下之意如何?”

冷冷地,郎程言扫了阶下那人一眼。

对方神态自若,脸皮有如城墙。

“联姻?”终于,郎程言淡然开口,“可以,只是前日已颁下圣旨,后宫六妃已满,但不知令妹此来……”

“自当为后。”

郎程言话未说完,对方已朗声接过话去。

朝堂之上,顿时一片窃窃私语之声。

见过横的,没见过这么横的。

竟然一开口,便指明要当皇后。

“皇后?”郎程言低低地笑,“她,也配?”

这句话,显然是过分了。

无论如何,对方上门请求联姻,就算不允,也该给几分薄面,可是大安帝王一开口,那叫一个针锋相对。

黎慕云挑了挑眉头,继而再次抬高下颔,朗声道:“吾妹有礼物,单奉于郎皇驾前,请郎皇亲启。”

礼物?

郎程言轻轻一摆手,侍立在旁的小安子随即上前,自黎慕云手中接过锦盒,小心翼翼地托着,返回丹墀之上,轻轻儿搁在御案上。

众目睽睽之下,郎皇揭开了盖子。

不见任何的表情变化,只有一声冷哼:“准。”

准。

准大黎三公主黎凤妍,嫁入大安。

并,立其为后。

众臣顿时炸窝。

这些年来,大安与大黎的关系,不说好,也不坏,当然,这份功劳,全亏二十年前九州侯的一场大闹,但双方素无婚嫁来往,更重要的一点是……表面上的大动干戈自然没有,可背地里搞的花样,那就层出不穷了,只是碍于邦交和盟约,不怎么方便深入调查而已。

可立于朝堂之上的这些人精儿,谁个心里不清楚……让大黎公主嫁过来,分明就是在后宫里埋了颗定时炸弹,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膛子,可是,皇帝不傻,为何却答应得如此爽快?

郎程言自然是有缘由的,可是这缘由,他说不出口。

总而言之,金口已开,无论下方的文武大臣们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了。

就这么着吧。

在册纳众多妃嫔的第三日,大安帝君郎程言,再次与黎国达成婚盟,迎娶黎国三公主黎凤妍。

为后。

自散朝起,不到一个时辰,这个极具轰动效应的消息,便传遍了全城。

朝内朝外,一片喧哗。

唯有皇帝,始终保持了高度的缄默。

礼泽宫。

甫迈进宫门,纳兰照羽便看到了那两个相偎坐在槿树下的女子,一大一小,安宁恬和。

隐去眸中所有的情绪,他缓步走过去,在她面前停下,轻轻唤了声:“郎姬……”

“公子。”莫玉慈抬头,淡淡眸华从他脸上掠过。

“你……还住得习惯么?”深吸一口气,纳兰照羽竭力以最温静的口吻继续交谈。

“嗯。”莫玉慈浅笑点头。

“那,有没有想过,去别处走走?”

莫玉慈脸上的笑,凝固了。

垂下眼眸,静静地看着地面,刚欲开口,却听身边的小昕清亮着嗓音叫道:“姐姐要去哪里?浩京城不好么?”

纳兰照羽轻轻瞪了那个聒噪的小女孩儿一眼,对方毫不客气,一眼瞪回来,颇有某人之风。

“公子,想何时离开?”莫玉慈话音浅柔。

“……诸事已妥,明天。我想明天……”

“不可以!”某昕立即表示强烈的抗议,“我要去找……呃,我不想去别的地方,姐姐,你陪小昕留下好不好?”

某昕可怜巴巴地拉着莫玉慈的手,又摇又晃。

莫玉慈定定地瞅着她。

这个小女孩儿的热情与执拗,显然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姐姐,”小昕收敛了娇小姐的脾气,眨着黑葡萄般的眼珠,“姐姐真的想离开吗?”

莫玉慈屏住了呼吸。

心,猛地一扯。

然后陡地扔掉小昕的手,掉头便走。

“好心办坏事了吧?”旁边的纳兰照羽闲闲地轻嘲一句。

“要你管!”郎程昕转头,恶狠狠地瞪他,“只要四哥不说走,你就不能走!”

呃……纳兰照羽脑门上顿时上蹿出三条黑线……难道这是郎程言的真意?那他十天前在凤仪宫中说的那些话,纯粹是唬他玩的?

郎程言,你到底想怎么样?想我怎么样?想她怎么样?

纳兰照羽愤怒了。

撇下喋喋不休的小丫头,也走了。

明泰殿。

看着端坐案后始终沉默不语的郎程言,韩之越沉不住气了:“郎……皇上,今日之事……?”

“有话直说。”

“你还嫌后宫这摊子破事儿不够麻烦么?竟然把黎凤妍也拉来凑合一局?我担心你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看这个。”郎程言二话不说,将桌上锦盒凌空朝韩之越抛去。

韩之越伸手接住,随即打开盒盖,那脸色,顿时变得如雪一般白。

“明白了?”

“你……”韩之越抬头,无比震惊地看着郎程言,自己却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已经谋划好了?”

郎程言没有答话,只是放在颊边的食指,轻轻朝嘴角一划。

这个家伙……

这个家伙!

“怎么做?”韩之越毕竟是韩之越,多年的同门之谊,一年多来的共经患难,已经多多少少让他了解了这位帝王的脾性。

“灭伪帝,除诸王。”

冷冷地,郎程言的薄唇间,吐出六个字。

“然后呢?”

座中男子沉默着站起,也不说话,而是慢慢步下金阶,走到旁侧的屏风前,伸指在上面一划。

韩之越捧在手中的盒子,哐啷坠地。

因为他那一划,划掉的,是一个已经有着数百年基业的,北方帝国。

黎凤妍,要玩是吧?就让我陪你玩,看谁玩得过谁!

此刻,在大安帝王眼中划过的,是绝对的阴冷,与绝对的无情。

“四哥……”恰在这时,殿门外探进半颗脑袋,满含好奇地看着立于殿中的两个男人。

郎程言柔和了眸子,朝她招手:“过来。”

郎程昕裙裾飞扬地跑到他跟前,踮起脚尖,附在他耳边轻语了几句。

郎程言面无表情,只是轻轻挑挑眉。

“四哥,”郎程昕跺脚,“慈姐姐答应那个纳兰照羽了。”

“她不会走的。”郎程言也不多言,只是简短地断定道。\0

“呃……”郎程昕瞪大了双眼……她没听错吧?为何她的四哥,看上去一点都不着急?

“咳。”韩之越插不上话,只是轻咳一声道,“那个,若无别事,微臣,告退了。”

“嗯,”郎程言点头,“有空去澄心院转转吧。”

澄心院?

韩之越的双眼顿时大亮,什么烦恼牢骚都没了,乐哈哈地离开了明泰殿。

如果不出意料,他一直以来所深深向往的那件稀世奇珍,便在那里。

郎程言,你果然是个说话算话的君子!

满怀欢悦的韩之越自然想不到,郎程言如此痛快地将那样东西交给他,根本不是出于兑现当初的承诺,而是要在将来的某一天,将他推出去当高级炮灰。

韩之越,且让你乐着吧!

“四哥,”眼巴巴跑来报信的郎程昕却不乐意了,用力扯扯兄长的衣袖,“要是事情坏了,你可别怪我。”

郎程言揉了揉眉心,自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木匣子,郑重地放在郎程昕手中,轻轻地说了两个字:

“给她。”

晚饭罢,独自坐在窗前,莫玉慈怔怔地望着镜中的自己。

容颜姣好。

青丝如缎。

可却已经找不回,当初那颗澄澈的心。

一声轻叹,隐没在无边的夜色里。

卸了珠钗,她走到床榻边,刚要就寝,却发现枕畔不知何时,多了个普普通通的木匣子。

纯手工制成,没有任何花样,甚至连油漆都没上。

这是哪来的?

怀着那么一丝丝好奇,莫玉慈打开了匣盖。

轻漾的眸光顿时凝固。

放在匣子内的事物,实在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是两束发丝。

一束黑湛光亮,一束灰白枯槁。

结成同心。

怔怔地捧着那个木匣子,莫玉慈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不用多想,她已经猜得出,它出自何人之手。

在盒子的底部,还刻着五个端正的字:

白首不相离

在选择放弃后的第十一天,他却莫明其妙地送来这么一句话。

郎程言,我该相信你么?

还是该就此离去?

半掩在珠帘后,郎程昕静静地看着那个流泪的女子……不就是个破盒子么?为何莫姐姐会哭得如此伤心?

此刻的她,自是不懂。

直到五年之后,已然长成的她,经历种种情路坎坷,辗辗转转,爱而不得,方才理会得,莫玉慈这一刻的悲伤,与绝望。

那一夜,她面对冷壁孤灯,泪流成双。

那一夜,他站在凌霄阁顶,遥望礼泽宫的方向,背影萧索,眸隐沧桑。

他们都还很年轻。

可是这段过于沉重的情感,却早已不再年轻。

第二次清早,纳兰照羽刚刚起床,还未及梳洗,便看到那个身披霞光,突兀而至的女子。

“公子,我们走吧。”

她的面容,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你说什么?”纳兰照羽惊诧地看着她……虽然昨日,她并没有表示明确的反对,可是当这句话,亲口从她嘴里说出来时,他还是震撼了。

因为,只有亲身体悟过的人,才会明白,要说出这句话,对她而言,有多难。

“公子,我们走吧。”

定定地看着他,莫玉慈再次重复。

“你,你确定了?”纳兰照羽满眸不确定,小心翼翼地开口……郎程言那小子,现在的性情可是阴晴不定,要是他以为自己在中间耍诈,调过头来狠咬自己一口,那自己可真是冤。

缓缓地,莫玉慈微屈双膝,跪倒在地。

“……公子……救我……”

她这样说。

目光楚楚,神情哀怨。

公子……救我……

即使很多年以后,纳兰照羽已经有了自己心爱的娇妻,却也记得她那一刻的彷徨与无助。

以及弥漫在她眼中的,那种撕心裂肺的伤。

纳兰照羽整个地震撼了。

并没有多言,他抬起手,轻轻摁住她的天灵盖。

眼前一片昏暗,娇躯向地面软倒,最后一丝清明的意识,被彻底抽离。

聪明的郎程言,终于失算了一次。

当他踩着落日余晖,踏进空荡荡的礼泽宫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走了。

就那么悄无声息地走了。

紫色的花瓣随风飘落,从他的视野里不断划过。

就在两日之前,他还曾站在这里,看着她身姿灵动地踢毪子,然而今日,斯情斯景依旧,他所惦念的那个人,却已经不在了。

慈儿,这算是你,对我的惩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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