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番外之风云再起71

“四哥,”闻讯赶来的郎程晔,默立良久,终是走上前来,“京机巡察应大人来报,说金淮太子一行,刚刚离开不久,你看是不是……?”

郎程言蓦地转身,眸中一片寒沉冷厉,仿若两柄冽光闪闪的匕首,刺得郎程晔一阵颤栗。

“他们从哪道门走的?”

“顺德门。”

话音刚落,眼前的男子已经没了踪迹。

呃……郎程晔吃惊地张大了嘴,旋即转身,急急匆匆地离开了礼泽宫……要是弄不好,闹出什么事情来,那就麻烦了。

马踏流云逐斜阳,一骑急纵如飞,不消片刻功夫,便冲出了顺德门,一路往前,往前。

长长的官道上,马车急急地走着,与来时的从容不迫全然不同。

阵阵清风撩起窗纱,露出纳兰照羽那张清逸绝伦的脸。

耳听得后方蹄声阵阵,他反而催急了马速,半为报复,半为,侧躺在身旁的女子。

他是着着实实打算,不再将她,还给他了。

郎程言,罢手吧。

为你为她,罢手吧。

“慈儿……”那男子急迫中带着凄厉的嗓音猛然传来,声声戳心恸魂,“慈儿……”

他不说别的,只是一声接一声不停地喊。

长睫轻颤,身旁昏睡的女子,竟然隐隐有醒来的倾向。

两道剑眉高高耸起,纳兰照羽一声长吁,终是将马车停了下来,撩起车帘,冷冷地看着那遽速奔来的男子,满面冰霜:“郎程言,你到底要玩到什么时候?”

“慈儿……”双眼通红的男子,死死地瞪着他,“把慈儿还给我!”

“这里没有什么慈儿!”纳兰照羽并不买他的帐,“只有我的郎姬!”

二话不说,郎程言一拳打来,纳兰照羽自然也不示弱,两人就那样隔着车窗,乒乒乓乓地开始搏斗。

棋逢对手,将遇良材,数十个回合过去,仍然胜负难分。

如此剧烈的动静,终是将安睡中的莫玉慈震醒。

她慢慢地坐起身,呆呆地看着那两个拳脚相向的男子,目光空洞而茫然,仿佛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跟她丝毫无关。

最先发现她醒来的,却是车外的郎程言,手上的动作顿时一慢,却被纳兰照羽钻了空子,一拳打过去,正中左边的脸颊。

他却全然没有知觉一般,只是僵立在那儿,呆呆地看着半倚在车壁边的女子。

纳兰照羽察觉到异样,顿时也收了手。

车内车外,一时安静到极点。

郎程言张了张嘴,那满腹的话语,却终究没能问出口。

因为她那凄苦无助的眼神,已经告诉了他所有的答案。

含着请求,含着哀怜,也含着三生三世,无穷无尽的不舍。

罢了。

背转身去,郎程言拖着僵硬的身子,慢慢朝后走。

追不回来了。

无论他做什么,都追不回来了。

马车,再次缓缓启行。

离后方的浩京,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莫玉慈再也没能忍住,趴在窗沿上,放声恸哭,那哀婉的声音无边无际地扩散开去,让那七月高广的蓝空,也刹那间为之阴云密布。

纳兰照羽闭上了眼,

抑住胸中那丝颤颤的惊痛。

他告诉自己,不能心软,不能心软,心软的结果,只是造就更大的悲剧和痛楚。

郎程晔勒住了马缰,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兄长。

他明明已经追上。

他明明与她,近在咫尺。

却仍是这般,看着她与别的男子相偕离去。

为什么?

四哥,你这是为什么?

你是大安帝王嗬,你的骄傲,你的自尊,你的强韧,你的刚毅,都去哪里了?

他不懂。

年少的他不懂。

不懂那种爱到深处,情到浓时的纠缠与刻骨。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赤红的黑眸慢慢冷寂,郎程言双拳紧握,一道湛寒的声音,响彻了他的整颗心:

慈儿,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一定不会!

蓦地转身,郎程言目不斜视,朝前方走去,跃上马背,朝着浩京的方向策马飞驰。

满脸迷茫的郎程晔,看看兄长的背影,再看看那已经走远的马车,却重重一咬牙,也策动马匹,却是朝着郎程言完全相反的方向。

莫玉慈,你不能走!

不能就这样走!

澹堑关。

没想到,兜兜转转,她竟然再一次来到了这里。

泪水,洒落一路,模糊窗外的迢递关山。

“很快,”纳兰照羽微凉的嗓音从旁侧传来,“很快,就离开了。”

“是么?”莫玉慈神情恍惚地答。

很快,就要离开大安了。

这一去,山重水复。

这一去,海角天涯。

永,不,相,逢。

突如其来的四个字,猛然跃上心头。

那含在眸中的泪水,终是没能忍住。

深重的暮色,覆没了所有的一切。

月冷星稀,树影横斜。

以马车为根据地,他们宿在了郊外。

纳兰照羽微微阖着双眼,似是睡着了。

莫玉慈斜靠在车壁上,久久地凝望着空中那钩细瘦的弯月。

“莫玉慈!”一张年轻的脸,突如其来地出现在她的眼前,澄眸如星,灼灼闪亮。

“郎程……晔?”好半晌过去,莫玉慈才回过神来。

“你跟我来。”郎程晔轻扯她的衣袖,压低嗓音道。

轻轻扫了眼“熟睡”的纳兰照羽,莫玉慈挪动身子,下了马车,跟着郎程晔一径朝前走。

“喂,你带我去哪儿?”

“回浩京!”

“不!”莫玉慈猛力一把甩开他的手。

“为什么不?”少年转头看她,眸中有着她所熟悉的倔强,“四哥做错了什么?”

“不是错与对的问题。”阵阵夜风扫过,莫玉慈终是清醒了。

“那是什么?”

“那是……”莫玉慈打装头,摇头苦笑,“你不懂的。”

“我是不懂,”郎程晔浓眉高扬,“你们到底在怕什么?四哥是皇上,难道还不能保护你么?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比郎程暄九州侯更强大的敌人么?”

“是的。”莫玉慈眸光沉静。

“那是谁?”

“……”

“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该对四哥有信心!”

莫玉慈赫然瞪大了双眼,无比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是她听错了吗?还是这个男孩子身上,有着她和郎程言都不知道的力量,或者特质?

郎程晔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她:“我的四哥,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的男人,如果连他都不能保护你,那么,你将再也找不到,所谓的平安、幸福,和快乐!”

莫玉慈惊呆了。

然而,她接下来听到的话,更加动魄惊心:“如果光四哥不够,还有我!我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我也同样会,以性命保护你!”

阵阵热流,激烈地冲击着莫玉慈的胸膛。

她想不到。

她真的想不到。

眼前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比他的兄长,更加刚强和无畏,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天生异禀,胆略过人?

无论如何,郎程言能有这样的弟弟,她该为他高兴,为他庆幸。

“程晔,”收起眸中的忧伤和无措,她用极其平静的目光看着他,“你想错了。”

“呃?”郎程晔满眼困惑。

沉沉叹了口气,莫玉慈徐徐启唇:“你四哥并不是怕,他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不能输。”

是的,历经如此多的磨难,对于他心中的想法,她多多少少,也已经有些了解。

郎程言,是那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绝不会弃自己的爱人于不顾,可前提是,他得有足够的把握,扫除面前的障碍,否则,他绝对不会轻易对她作出承诺。

所以,他在这个时候,让她离开,是为了保护她,也是为了更方便地开始后面的计划。

那些计划,是属于后宫的,属于朝堂的,属于国与国之间的,她已经帮不到他了。

不如离开,远远地离开,让他有更多的精力与时间,投入一场更为宏阔艰辛的战争中去。

她不知道他能否会赢。

但她一定会等。

等到他清扫战场,等到他载誉而归,到那时,他们再共同携手,去面对命运为他们安排的强敌。

郎程晔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逐渐能察觉到,那股从她身体内透出的强劲气息。\0

她已经平复了悲哀,已经收敛了伤心,而是开始默默地化痛苦为力量,积蓄待发。

或许,她和四哥的选择是对的,可是他的心中,却总是蓬勃着一股不安。

难以说清的不安。

那股不安,来源于他对哥哥深厚的敬爱,还有对眼前这女子,朦朦胧胧的情感。

他就是倔强地,不想让她走。

却也找不到一个恰当的理由,让她留下。

两人就那么僵持着,僵持着,直到四周的树荫之中,骤然闪出无数道,鬼魅般的白影。

一黑一白。

对比鲜明。

黑的如夜,白的胜雪。

一人冷漠如冰,一人温雅如玉。

这只是表面。

四道目光,定定地落在莫玉慈脸上,无波,亦无澜。

轻轻地,莫玉慈推开了郎程晔。

早知他们会来,只是想不到,如此之快。

罢了,去金淮,回云霄,甚至下地狱,都相差无几。

然而,身后的少年却长剑出鞘,毫不迟疑地将她护到身后,单薄的双肩,竟透出无边的浑凝与伟岸。

黑衣人冷冽的眸光从少年的脸上划过,唇间溢出淡淡一声冷哼。

“莫玉慈,”白衣男子嗓音温润,“归位吧。”

“好。”莫玉慈点头,轻轻扯住郎程晔,“回去。”

少年没有回答,身子依然直立着,右臂抬起,剑锋前指。

黑衣人不耐烦地皱皱眉头,也抬起了手臂。

“这个给你。”莫玉慈突如其来地说了一句,将一样物事塞到郎程晔手中,然后从他身旁掠过,一步步,稳稳沉沉地,迈向前方。

徐徐夜风抚过她的鬓发,这一刻,女子削瘦的身影,却是那样坚挺。

因为她已经明白。

郎程言救不了她。

郎程晔救不了她。

纳兰照羽,同样救不了她。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能够救得了她。

就算有,她也不愿再拖累任何人。

不管他们爱她也罢,不爱她也罢,欣赏她也罢,憎恨她也罢。

这是她的宿命。

从生命临世之日起,就必须承担的末日宿命。

一切只因,她是玉莲圣女。

郎程晔咬住了牙齿,想追上去,却被后方伸来的一只手,摁住了肩膀。

他抬起头,恶狠狠地瞪向那个一脸平静的男人。

纳兰照羽没有多言,只是微抬了抬下颔。

举目望去,郎程晔顿时倒抽了口寒气……不知何时,这小小的马车四周,竟然布满不下万人的白影。

看不清面貌,看不清身形,只是白茫茫的一片,像是突兀冒出来的座座冰峰,将他们与整个世界分隔开来。

他们若敢逞强,其结局只有一个……死无葬身之地。

难道,这就是四哥和她一直所惧怕的力量?

他们是谁?

他们来自哪里?

他们为什么要阻拦她和四哥在一起?

年少的郎程晔自然不会懂得,不过,他彻底明白的哪一天,不会太远。

当他亲眼看到那无边杀场,血染江河之时,他才会明白,他的四哥,需要如何惊天破地的胆量,才敢对她说出那个深藏于心底的承诺。

而她,也要经历如何的悲痛与绝望,才敢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并肩面对所有的劫难。

难,真的很难。

真的太难太难。

不是不懂爱。

而是不能爱。

不是不会爱。

而是无法爱。

十五岁的郎程晔惊颤地,怔怔地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那个纤弱的女子,一步步离开。

一切,都是悄无声息的。

一切,都安静到了极点。

只有沉浑如山般的绝望,在天与地之间,慢慢扩散开来。

那,来自于她的心底。

孤苦沧凉,经历万重磨难的心底。

她消失了。

消失在那些白色的不明物体里,带着她曾经的澄澈,曾经的明媚,曾经的温暖。

她来自于地狱深处,却在这世间,开出最美的莲花,拯救了一个叫郎程言的男人,潜移默化了一个叫落宏天的男人,还深深被一个叫纳兰照羽的男人欣赏。

而现在,她要回到地狱里去了。

回去接受她的宿命。

“……皇嫂……!”在她身影最后消失的刹那,她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呼喊。

莫玉慈笑了。

谢谢你,郎程晔。

有你这一声,我便足够了。

回去吧。

回去告诉你的哥哥,我曾经来过这里,我曾经爱过他,我曾经,那么那么想,留在他的身边,和他在一起。

然而,我还是太卑微太蠃弱了。

我还是配不上他所给予我的,那份沉甸甸的感情。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只剩下两个站在夜空下的男人。

远山蒙蒙,天,快亮了。

他们的眼睛,却黑暗得没有一丝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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