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欧阳渊挥退下人，正襟危坐于檀木椅上。欧阳肖站在他面前三尺开外，静等着他开口。
半晌，欧阳渊才缓缓道：“我与你沈叔叔的交情如何？”
欧阳肖恭敬答道：“总角之交，情同手足。”
欧阳渊点点头，“自你还在娘胎中起，我便和沈松约定，若生了一男一女，便结为亲家。妙儿温柔聪慧，举止得体，若能将她娶进门，是我欧阳家的福分。”
欧阳肖斟酌了半晌，方道：“妙儿确是好，只是若我们之间并无兄妹之外的情分，这婚事是否……有些不妥？”
“混账！”欧阳渊怒拍案桌，“听你这意思，难道要悔婚不成？”
欧阳肖低头未语。
欧阳渊怒斥道：“这门亲事二十多年前便定下了，如今若反悔，要我如何给你沈叔叔一个交代，如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言语一顿，便见他站起道，“以前从未见你对此有所忤逆，如今是谁竟让你生出反悔之心？是刚走的秦姑娘，还是仍在堡上的秦姑娘？”
欧阳肖闻言一愣，而后立马道：“与她们无关，是儿子一时失言，请爹宽恕！”
“知道是失言便好，往后肖儿可需谨言慎行！”欧阳渊怒气渐平，但言语却不见丝毫缓和，“没有心上人便好，若是有，也只能是妙儿，明白了？”
欧阳肖想笑着答应，但不知为何，唇角却不能弯起一毫。最终，他轻轻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厅堂。
与此同时，天星派上下陷于一片混乱当中。
“师弟，为何如此慌张？”
“不好了江师兄！方才十三师弟在后山执勤，竟、竟发现了莫师兄的尸体！”
江永大惊道：“怎会如此？昨日不是还好好的吗？”
“这个我也不知，掌门此时已到了后山，江师兄最好也快点过来，兴许能帮些什么忙！”说罢，忙匆匆跑走。
死都死了，还帮什么忙？江永轻轻一笑，缓缓朝后山走去。
后山一片灯火，百来位弟子面色沉重，“滋滋”燃烧出声的火把却将这秋夜烧得更为萧瑟冻人。
陆青山蹲在尸体旁，观察了片刻后，突然眼神一紧，拿过一旁弟子的火把，凑近莫元乐的脸。只见一张青紫的脸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红肿的包子。
“这……似乎并非一般的毒蜂。”一旁的十三弟子乔由思忖道。
陆青山缓缓站起身，道：“是落谷毒蜂。”
“落谷毒蜂？” 乔由惊道，“能驱使落谷毒蜂的人，只有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驱蜂者！难道莫师弟是被驱蜂者所害？”
陆青山却毅然摇了摇头，“不可能是她。”
“莫师弟！”一个惊颤痛苦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个衣衫不整，仿若刚从睡梦中醒来，来不及穿衣的男子冲到了莫元乐身边，“莫师弟，你醒醒！”
莫元乐的头发凌乱，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似乎在死死盯着某处。刚趴下的江永吓得一个冷颤，他按下心头剧烈跳动的恐惧，言语激动道：“这、这到底是谁干的？若让我知道是谁，一定将他碎尸万段，为莫师弟报仇！”
陆青山单手将他缓缓扶起，为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衫，道：“眼下便是鹤泽武艺切磋之期，你需将心放在这上面，待此事过后，我们再一同找出杀害元乐的凶手。你大可放心，我绝不会让我天星的弟子死得不明不白！”
江永心中的兴奋和恐惧交织主宰着他的情绪，最终他只是重重地点了头。
秦千灵回到“济世馆”时，三四正下着门板。看到她，便道：“李郎中让你回来便去找他。”
秦千灵点了点头，走出了几步，又退回来，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问道：“可给我留了饭菜？”
三四似有些惊讶，“我们以为你会在天泰堡吃了再回来，所以将剩菜倒了。”
秦千灵干笑道：“我是被赶出来的，如何还会在那儿吃饭……”
三四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语毕，两人无言对望了半晌。
最终还是三四忍不住，疑惑道：“阿灵可还有什么事？”
秦千灵咬着牙道：“没了！”说罢，憋着一股闷气离去。
“济世馆”的伙食是三四负责，她以为她看着他即便不说话，他亦知道她的意思。可事实却是，她高估了三四的智商，亦无法放下脸面求他为她做点吃的。一个木讷，一个骄傲，是以今晚饿肚子实属必然。
秦千灵一进账房，李郎中便头也不抬地让她坐下，自己则在灯下细细翻看账簿。过了有一会儿，他才将账簿放入抽屉中，看向她。秦千灵以为李郎中是为了早上之事找她，不曾想，却有它事。
“阿灵是哪里人？”
虽然李郎中慈眉善目，口气亲切，但秦千灵却仿若遇到危险的刺猬一般，倏地将身上的刺竖起，警惕道：“哪里人又如何？”
李郎中未想到她会如此，愣了愣，连忙解释道：“我便只是随口一问，若不方便透露……”
“姬水。”秦千灵自觉有些草木皆兵，遂打断他胡乱答道。
李郎中抚了抚胡子，道：“你可从人的走姿来推测疾病，且对药材的分辨十分娴熟，不知你师从何处？”
秦千灵十分得意，“我自小便对这药物感兴趣，所以常常让慕一去给我寻医学典籍来看。若要问我的师父，那这着书医学典籍的历代前辈便是我的师父！”
李郎中赞赏道：“小小年纪便钟情于医道，看来你便是生而为医！”
秦千灵道：“李郎中这话不对！我虽喜爱医学，可却不喜医人，相反，我喜欢四处找人来试毒。所以，我是为毒而生！”
秦千灵说此话时，脸上的神情并无半分羞愧，似乎觉得这施毒与医人皆为同种性质。这与李郎中的“医者父母心”相悖，他以为秦千灵这面倒与左远寒有几分相似。两者都不以医人为医，亦不以医者自居。相异的是，左远寒虽无医者之慈悲，但却不会相害于人。而秦千灵心无慈善便罢，还会以毒术害人。李郎中思及此，心中有叹息有庆幸。叹息是因对医学如此有天赋之人，却心向毒药，无怀有行善之心。庆幸是因此人受雇于“济世馆”，可在日后慢慢来改造她。
李郎中还在沉思中，便听秦千灵道：“你们是怎么找到三四如此……如此……”她想了想，继续道，“如此奇怪的伙计？”
李郎中站起身，叹了口气道：“三四这孩子出身贫苦，十四岁时，双亲便被活活饿死。他四处寻工，无奈为人太过实诚，又不谙人情世故，是以并无哪家肯要他。有一年，我们医馆要雇杂工，来的人有五个抑或六个，我倒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三四当时穿着一件四处破洞的衣服，两只眼睛呆滞，但整个人却抖得厉害。当时左公子亦在场，他令几人先将诊室打扫一遍，自己则在一旁给人看病。那时有一人感了风寒，左公子却不知要开何种药。除了三四仍旧在埋头扫地之外，其他几人都争先恐后地上前为左公子献策。”李郎中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是寻常病，左公子如何会不知用药？不过是考验他们罢了！医馆请的是杂工，而并非郎中。在其位便该谋其职，怎能三心两意，做这越俎代庖之事呢！”
听罢，秦千灵沉默了一会儿，方点头道：“三四的确不谙人情世故。”
李郎中抚着胡须笑看着她，“在我看来，不谙人情世故之人可不只三四一个啊！”
秦千灵疑惑地看着他，他却道了其它，“‘雪冬子’生长的地方常有猛兽出没，是以各大药商手上的‘雪冬子’并不多，今日进的药物里亦并无这种药。明日左公子要上山寻这药，你便与他一起去！”
“山？”秦千灵狐疑道，“西华虽有山，但多为各门派后山。既是后山，怕是没有什么猛兽出没，更不论‘雪冬子’。”
李郎中点头道：“的确如此。是以明日你们要去的，是岭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