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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么多体己的心底话,还这么温柔地揽抱着她,刘惜秀感动万分,心下激荡不已。
「娘放心,只要秀儿有一口气在,定会全心护得常君哥哥周全。」她虔诚地在娘亲面前立誓,「一生一世,永不离弃。」
「好,好。」刘夫人欣慰地落泪。「那么娘就放心了。好孩子,娘把刘家的未来全交到你手上,娘信得及你,该怎么做就去做吧。」
「娘——」刘惜秀再也忍不住抱紧她。
这天,在窗下,有两个声音正交谈着,随即越发争论得急了——
「不行,奶娘不答应!」向来好脾气的奶娘出粗了声息。
「奶娘。」刘惜秀眼眶红红,却还是坚持道:「不论您答不答应,秀儿都决意这么做了。」
「再半个月朝廷就要把府邸收回去,现在正是刘家最艰难的时候,你怎能叫奶娘收拾包袱和儿子媳妇回乡去呢?」奶娘说得气急败坏,老脸上眼圈儿又红了。「老爷和夫人待我恩重如山,现下我要这么走了,我还算是个人吗?将来死了又有何颜面见老爷?」
刘惜秀忍住想哭的冲动,极力咽下满满的不舍之情,面上保持平静淡定,温言道:「奶娘,您在刘府辛苦了几十年,好不容易熬到安哥儿大了,还让他到铺子里做学徒,学得了一门打铁的好工夫。这些年来,真的已经够了,也该是您回乡安养天年,过过几年清福的时候了。」
「我要走了,你们可怎么办呢?」奶娘还是反对,「不行,我不走,说什么都不走,就算死也要和你们死在一块儿。」
「您唯有和安哥儿回乡去,我和娘才安心,常君哥哥要应考,若顺利的话又要准备明年的春闱、殿试,将来的日子只有一关比一关更难、更要紧。」她顿了顿,勉强眨去眼眶里的泪意,笑笑道:「奶娘,各自活得好好的,岂不比死在一块儿强?况且您老不是常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难道您对秀儿没信心吗?」
「你一个女孩子家,又要侍奉夫人,又要照顾少爷,吃的穿的用的,样样都要银子,你能往哪儿挣钱呢?肯定是要吃尽了苦头的呀!」奶娘想到就心疼。
「奶娘就别小看我了,秀儿仔细盘算过,若搬到乡间,倒省了好些吃穿用度,况且地大了,种上几亩菜,养些鸡啊鸭啊什么的,除了能卖钱外,指不定过年过节还能打打牙祭呢!」她对奶娘露出最灿烂的笑容。
「就苦了你一个官家小姐,往后还得抛头露面的。」奶娘越想越难过。
「奶娘,您就别担心了,全天下的女子不都这么过活的吗?」她乐观地道。
「可是……」
「别再可是了,您要真疼我,就听我的。」刘惜秀握紧奶娘的手,柔声道:「和安哥儿回乡去,好好将养身子,将来保不定咱们还有相见的日子呢!」
「可……可我就是舍不得你和夫人、少爷啊……」奶娘再也抑不住放声大哭,紧紧搂住她瘦弱的肩头。
这么小小的一个人儿,可怜才进了刘府过没几年好日子,现在又要一肩挑起大大小小的苦处,老爷在天之灵看了,想必也极是心痛的啊!
这老天爷怎么尽折磨好人呢?
第3章(2)
刘惜秀伸手回拥奶娘,也默默流泪,可又不敢哭得厉害,生怕奶娘更难过,只得偷偷把眼泪都抹在袖子上。
「奶娘,咱们都快别哭了,」她吸吸鼻子,努力露出笑容,怜惜地帮奶娘擦擦泪。「要给娘和常君哥哥见了,他们会担心的。」
「对对对,奶娘不哭,不哭了。」奶娘只得憋着泪,频频点头。
「您今儿就留在家里,想着该收拾些什么东西吧。」刘惜秀突然想起一事,「对了,回春堂药铺的赵二哥刚刚送药来时,跟我说他们铺子后头的林子里,有好些柴火都没人知道要去捡呢,我得赶着去多捡一些回来,否则灶下的柴火都不够用了。」
「奶娘跟你去,也好多挑两担子回来。」
「不用不用,我去去就回。」刘惜秀笑着起身,拍了拍自己的手臂,「秀儿只是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其实能扛能抬,比男子也不输多少呢!」
「秀小姐……」奶娘被逗笑了,只得摇摇头。「奶娘就不信你一个官家小姐,能有几两力气?」
「等我把柴火挑回来,您就知道了。」
眼见她瘦小的身影去远了,奶娘不禁又感伤了起来。「这刘家的苦日子,到底什么时候到头呢?」
偌大的刘府,空空落落。
刘常君手持一卷书,坐在沧桑破败的荷花池畔,依瞎可以见到当年那个欢快追逐着小雪球的无忧少年。
小雪球早在几年前就死了,他还背着人痛哭了一场。
可没想到,几年后,爹爹故世,不到两年,家里奴仆尽散,只剩下了他和娘、奶娘以及……她。
这些日子来她的辛苦操持,他不是没看在眼里,可是不知怎的心里总窝着一口气,她越忙越累,他就越烦越乱。
他真不知,过着这般缩衣节食的日子,她怎么还笑得出来?
而且饭桌上,还能维持着三菜一汤,里头起码有一道是荤食,不管菜式再简单,她永远能做得鲜美可口。
有时他会感到挫败,好似百无一用是书生,他忝为男子,对这个家的贡献却连个小女人都不如。
他要自己瞧不起她原来的贫贱出身,可是日子越久,他越发现自己这个世家子弟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
越是明白,越是痛苦……
刘常君闭上双眼,疲惫的揉揉眉心,低声命令道:「刘常君,跟读书无关的事都别再去想了,听见没有?你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在半个月后的乡试一举抡元,好好为刘家扬眉吐气。」
就在此时,一阵隐约的笑语突然钻进了他耳里……是她?!
他睁开眼睛,脸上浮现一丝期盼,迅速往声音来处望去,却险险呕出了一口血来!
刘惜秀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有说有笑地走过长廊,两人背上都背着捆得扎实的柴火,像煞了一对相互扶持的乡下小夫妻。
「赵二哥,谢谢你,还让你帮我捡了这么多送过来。」她歉然道。
赵二哥是个老实人,听她这么说,不禁讪然地摸摸头。「秀小姐,这没什么的,以后要是有需要我的地方,你尽管吩咐。怎么说我是男子,力气总比姑娘家大,担担抬抬的活儿就交由我做便是了。」
「那怎么行?」刘惜秀摇摇头,「这是我自个儿该做的事,不能老是劳烦别人的。」
「秀小姐不用同我客气……」赵二哥突然看见伫立在一旁的刘常君,底下的话登时忘了。
「常君哥哥?」她讶然地望着他。
刘常君不发一言,面色肃然,主动把赵二哥背上的柴火接过来,扛在自己肩上。
赵二哥虽摸不着头绪,却识趣地告退了。
气氛不知怎地僵凝住了,明明没怎样,可刘惜秀却在他严峻的神情下忐忑了起来。
「我才奇怪为什么家里总不缺柴火,倒像是自己会生会长的,原来是有人帮你。」
「常君哥哥,你不是在书轩里读书吗?」她有些不安的看着他。
「你就巴不得我天天在书轩里,连外头天翻地覆了都不知道。」刘常君微眯起眸子,「我们刘家向来清清白白,循规守矩,礼义严明,你连陌生男子都敢招进来,难道就不怕败坏门风,惹人耻笑吗?」
刘惜秀脸上瞬间变色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常君哥哥,你怎么能这样说我?赵二哥只是帮我的忙,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又哪来的败坏门风,惹人耻笑了?」
「怎么没惹人耻笑了?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跟人家聊笑,还随随便便就让男人跟到家里来。」他越说火气越上涌。「你真那么那么喜欢作践自己的话,为什么不干脆去当窑姊儿算了!」
「你——你——」她心都寒了,气得浑身颤抖,扔下柴火扭头就走。